简析金庸小说中与武术相关称谓的词语意义——以《书剑恩仇录》为例

2013-08-15 00:47付欣晴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江西南昌330031
大众文艺 2013年3期

刘 静 付欣晴 (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 江西南昌 330031)

简析金庸小说中与武术相关称谓的词语意义
——以《书剑恩仇录》为例

刘 静 付欣晴 (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 江西南昌 330031)

金庸小说词汇丰富,武术类的词汇是小说的核心。但为更好地表现小说的情节和主题,小说中还出现了许多与武术相关称谓的词语,它们并不直接示“武”,按所反映的内容可分为三类:人物称号词语、武术器械词语、武功招式词语。这些词语的词义有三大特点:主要理性意义的独到特定性;视觉色彩意义的形象可感性;文化意义的深厚丰富性。这些词语所具有的语义特点可见于所有金庸小说。文中所举限于《书剑恩仇录》。金庸小说;人物称号词语;武术器械词语;武功招式词语;

一、引言

金庸小说中的词汇丰富,可谓不可胜数。词义是语言的核心。关于词义的构成,东西方有过许多种界说,曹炜先生在《现代汉语词义学》一书中提出现代汉语词义大致可以分解出五种意义成分:理性义、色彩义、结构义、文化义及联想义。基于目前学界对词语结构义的研究并不深入,联想义实则是一种特殊的理性义,本文仅涉及词义中的理性义、色彩义及文化义。

“武”是金庸小说情节的核心。“武”的内核是武术,这是所有武侠类小说致力于表现的内容,但金庸武侠小说与别家武侠小说有明显不同,在这里,“武”不仅仅是武术,更是武道。研究者将其合称为“武学”。武术,起源于古人类与自然界动物的搏击,或自卫,或猎取,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武术的器械、套路、分类等日臻完善,至今,它既是体育中的技击项目,有踢、打、摔、拿、击、刺等动作,又讲求形神兼备的内蕴,主张“心动形随、形断意连,势断气连”,形即动作的外在形体,神即心、意等内在活动与气息的运行。从这一角度说,中华武术还是一种深受哲学、医学、美学等的影响与渗透的文化。

为表现好金庸的“武学”理念,也为更好地设计情节和塑造人物,小说中出现了这样一大群词语:它们在语义上并不直接表示“武”斗的内容,如“点穴”的“点”、“起势”的“起”、“持剑”的“持”等,但在语义上却间接表示着与“武”相关的一些称谓, 具体来说有以下三类:人物称号词语、武术器械词语、武功招式词语。这些名词性词语不仅与“踢、打”等“武”语义场中的动词性词语一起传递着武术技击的特点及意义,更将“武”语义场中的动词性词语具体化、形象化了,武术者的性格、武术器械的质感、武功招式、套路等的美感也随之跃然纸上。

这些词语的语义具有三大特点:主要理性意义的独到特定性;视觉色彩意义的形象可感性;文化意义的深厚丰富性。下文所举限于《书剑恩仇录》(注:以下简称《书》)。

二、金庸小说中与“武”相关称谓的词语的意义特点

1.主要理性义的独到特定性

主要见于武功招式词语。其主要理性意义由常用词义化为表武功招式义,为的是适应小说独到的情境要求。

如《书》第一回陆菲青与关东六魔的对峙。陆菲青使白龙剑展开“柔云剑术”中的招式,先有“满天花雨”,继而“白虹贯日”。“满天花雨”,在日常生活中的主要理性意义为漫天的花瓣自高空落至地面,其飘飘洒洒状如小雨点轻柔下坠,而用在此处,既无花又无雨,只取其外在的形似,用以摹状该剑式的特点:持剑快速在上空四下圈挥,留下的剑影便似那“满天花雨”。“白虹贯日”,原指一种特殊的日晕天象,白色长虹穿日而过,但此处只突出“白虹”与“日”相“贯”连这一外形特征,用以摹状该招式的特点为以剑直刺。再如霍青桐与李沅芷初次见面。霍青桐展开“三分剑术”中的武功招式“冰河倒泻”,至三分之一处换作“千里流沙”,继而“风卷长草”“举火撩天”,这些招式与日常景物或动作的相通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但主要理性意义却不再是日常景物或动作本身了,而是用一个动词连接前后两个景物,并突出其中的动词词义,以描摹该武功的特点。“冰河倒泻”――剑势向下直刺,“千里流沙”――剑势改为横向,“风卷长草”――左腿的一个下盘动作,与此相配合,剑势也为向下猛砍,“举火撩天”――剑势又改为自下而上了。

这一化汉语常用词语的常用义为小说特有的武功义的作法在金庸小说中极为普遍,如“鹏搏万里”“一鹤冲天”表跃起势,“二郞担山”“泰山压顶”示下压势,“一苇渡江”“燕子三抄水”表轻功,“琵琶遮面”示守势,“铁骑突出”为攻势……为何日常的普通词语在金庸小说中会呈现出如此独特的主要理性意义呢?究其原因,是因为词义表达必须受作品的制约。武侠生活与日常生活存在着极大不同,贯穿两者的最好办法便是灵活运用常用词语,取其形似,神似,其中的语义核心主要由动词性词素承担,从而自然地将这些画面与武功招式联系在一起了。而同为“跃起势”的“鹏搏万里”与“一鹤冲天”,一个用“鹏与搏”,一个用“鹤与冲”,名物与动作理性意义的差异亦会引起读者对这两个武功招式感知上的差异。

2.视觉色彩意义的形象可感性

此特点可见于各与“武”相关称谓的词语,其意义中的视觉色彩意义,让人物形象、武术器械、武功招式等变得更加生动具体,形象可感。

人物称号词语,如“俏李逵周琦”完整展示了“周琦”集俊俏与粗犷于一身的特点,“翠羽黄衫霍青桐”突出了人物的着装特色及地域性,“奔雷手文泰来”则召示着“文泰来”一身武功的特点,出手便如迅雷之势。

武术器械词语,如“凝碧剑”再现了色彩和质感,“铁琵琶手”再现了材质及形体轮廓——精铁所铸,琵琶形体,攻时可作板斧,守时可作盾牌,腹中空,藏琵琶钉,“狼牙棒”则描摹了棒端如尖牙。

武功招式词语,如“千里流沙”的磅礴,“鹏搏万里”的遒劲,“一鹤冲天”的舒展,“一苇渡江”的轻盈,再如“春风拂柳”的柔嫚,“仙鹤亮翅”的端庄,“寒鸡步”单腿独立而肢体平衡的画面,“醉拳”似醉非醉、翻滚跌扑的姿态等,形象可感,跃然纸上。

3.文化意义的深厚丰富

《书》中与“武”相关称谓词语的意义除与武学有关外,还涉及文学、宗教、哲学、历史以及中医、中国传统文化等诸多领域,从而体现出深厚丰富的文化意义。这离不开金庸先生对“武”的理解,即“武术”并非单纯的体育技击、身体动作,而是深受其他许多认知领域影响的。武术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其他组成部分在底蕴上相通相融,共同传递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

哲学方面。如“五行拳”中的“五行”最早见于《尚书》,是中国古代的物质观,“五行拳”有劈钻崩炮横五式,“劈”为“气之起落,有劈物之意,形似斧”,“钻”为“气之曲流,无微不至”,“崩”为“气之伸缩,式如连珠箭”,“炮”为“气之开合,似炮突炸”,“横”为“气之团聚,犹万物土中生”,分别对应金水木火土五行,相生相长,相长相克。“六合拳”中的“六合”指东西南北四方与上下,“六合拳”以此命名,暗含练拳时需顾及前后、左右、上下六方,做到手与眼合,步与身合,智与力合。而施展“八卦游身掌”时,则讲求掌法变换与行步走转的结合,身随步动,掌随身变,步随掌转,由于运动时纵横交错,分为四正四隅八个方位,与《周易》八卦图中的卦象相似。“醉拳”看似前仰后合,左歪右斜,实则“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在跌撞摇晃中虚守实攻,乘隙而入,指东打西,刚柔相济。“百花错拳”,名为“错”,实则“错”得辩证:似是而非,让对手无从招架,最终克敌制胜。

宗教方面。《书》中的武林门派众多,以少林与武当为首。而少林功夫与佛教,武当功夫与道教的理念渗透进了小说的方方面面,包括“武”语义场下名词性词语。人物称号词语中的“元悲、元痛”“大癫”“大痴”“天虹禅师”“无尘道人”“慧侣道人”等或反映着凡人的七情六欲之苦,或折射着佛与道中参禅悟道的境界。武功招式词语中的“大力金刚杵”“夜叉探海”“取经棍法”“回头是岸”等属少林功夫,其中的“金刚”“夜叉”“取经”均与佛教相关,“仙鹤亮翅”“斗柄南指”“仙人指路”“无极玄功拳”“抱元归一”“柔云剑术”等属武当功夫,其中的“鹤”“斗”“云”与道教有关,常见于道观的装饰之中,而“仙”“玄”“一”则与道教教义有关。“武”是人在“武”,人是有思想有信仰的,只有融入了“信仰”的武,方能“武”出境界,不但形似,更要神似。

文史方面。《书》中不少“武”语义场下的名词性词语是取自文学经典或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全书也因此而增添了几分典雅。如“俏李逵周琦”“武诸葛徐天宏”分别借“李逵”之性情、“诸葛亮”之才智以示小说中人物的特征,而“翠羽黄衫霍青桐”中的“霍青桐”既有“霍去病”之“霍”,又含“卫青”之“青”,“霍青桐”的将帅之才在《书》中亦与他们“同”。再如武功招式词语中的“大漠孤烟”“琵琶遮面”“鹏搏万里”“白虹贯日”“雪拥蓝关”等让读者既熟悉又陌生,当我们借助着这种或文学或历史的熟悉感去体悟它们作为武功招式词语时,陌生感与距离感瞬息便成乌有。

中医中药方面。历史上兼大医家与武术家于一身的例子不在少数,中医中药与武术的关系甚为密切,攻击或退守时的要害即经脉、穴位与中医有关,治人或伤人时的用药等也与中医中药有关。如“曲池穴”“筋缩穴”“鹤顶红”“孔雀胆”“毒蒺藜”这些与中医中药学相关的词语,让读者感受到了中医中药之精深与武学之博大是相互联系的,离开了医学的武学是不完整的。

礼仪及其他方面。《书》中与“武”相关称谓词语所显示的“武”义并不粗俗,而是蕴含着诸多的“礼”,让读者看到了“武”中所深藏的“道”。如武功招式词语“懒扎衣”,取自戚继光《拳经》,这是一个起势动作,原义是不必脱去长袍,即可随手击敌,这是临敌时不慌不乱的心理写照,也是武艺高强的外泄。再如《书》中陈家洛所使暗器为“围棋子”,韩文冲所使兵器为“铁琵琶手”,余鱼同所使兵器为“金笛”,而琵琶、笛子本是乐器,它们被纳入“武”语义场,成为其中的器械名,让小说中的“武”充满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气息与韵味。

三、小结

解读金庸小说有诸多角度。本文以金庸小说中与“武”相关称谓的词语的语义分析为切入点和出发点,重点探析了其中的人物称号词语、武功招式与器械词语在词义构成方面的特色。正是由于小说中这类词汇所具有的丰富词义信息,全书在表达效果上便不再局限于狭隘的“武”,而是一个以“武”为核心,融文学、医学、哲学等为一体的“武侠”天地。

[1]金庸.书剑恩仇录[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6

[2]曹炜.现代汉语词义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

[3]罗竹风.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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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吴俊逸.金庸小说中的武学[J].传承,2009(13):57-59

[7]钟舟海.金庸小说里的中医药[J].江西中医药, 2004(6):56-58

[8]周仲强.穿越道家文化的武功――金庸小说的武学散论[J].小说评论,2010(3):134-138.

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YY1223)“金庸小说武侠名词研究”;

江西省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11WX36)“类型学视角下的汉语方言重叠形式研究”

刘静(1976—),女,江西宜春人,南昌大学讲师,从事现代汉语词汇研究;

付欣晴(1976—),女,江西黎川人,南昌大学副教授,从事汉语方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