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祚《红梨记》用韵考

刘 园 （湖南师范大学 湖南长沙 410081）

徐复祚《红梨记》用韵考

刘 园 （湖南师范大学 湖南长沙 410081）

徐复祚是明代后期重要戏曲家，《红梨记》是其现存的传奇作品之一。运用韵脚字归纳法对《红梨记》30出188支曲子的用韵情况做详尽的考察后，共得出17韵部：东钟、江阳、寒山、先天、庚青、真文、监咸、支思、齐微、鱼模、歌戈、车遮、家麻、皆来、萧豪、尤侯、列接。分析这17韵部韵脚字。可见徐氏作曲时是尽量遵照《中原音韵》的，一些出韵的地方是作者方音的自然流露。徐复祚；《红梨记》；用韵

一、引言

徐复祚（1560-约1630），江苏常熟人，是明代后期重要的戏曲家。他博学多才，尤擅长词曲，在明代戏曲史上，徐复祚不仅从事戏曲创作也有戏曲理论存世。著有传奇四种，今仅存《红梨记》《投记》《宵光剑》三种。其中《红梨记》是最能代表其戏曲创作成就的，因此历来对《红梨记》的研究大有人在，但是论及其用韵情况的却很少。徐复祚在自己的戏曲理论著作《曲论》中说：“若夫作曲，则断当从《中原音韵》。”本文对《红梨记》的用韵情况作了初步地考察，发现《红梨记》的用韵确实是尽量遵照《中原音韵》的，这就打破了南戏遵从《洪武正韵》的结论。考察时使用的是毛晋编纂，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六十种曲评注》本中收的《红梨记》。

二、考察对象及研究方法

《红梨记》共30出，188支曲子，26首上、下场诗。我们认为上、下场诗更多地还是遵循传统诗韵的，因此只把188支曲子作为考察对象。我们把一支曲子算作一个基本用韵单位，对其中有换韵的四支曲子分别考察。我们研究的主要方法是韵脚字归纳法，在确定韵脚字的时候主要使用排列对比方法。要确定韵脚字就要了解韵例，即“韵脚字出现位置的规律，或者叫做押韵的格式”。我们把相同曲牌的曲子进行排列比较，就可以确定该曲牌的韵例，即确定了韵脚字。特别是一些曲子后面有前腔，可以借助前腔来理解一些字的用韵情况。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兹请先言‘合前’之故。同一牌名而为数曲者，止于首支列名。其后再南曲曰‘前腔’，在北曲则曰‘么篇’，犹诗题之有其二、其三、其四也，末后数语，有前后各别者，有前后相同，有复另作，名为‘合者’………” “前腔”就是前面一支曲子的曲牌，相同的曲牌的曲子，韵例一般相同。我们把相同曲牌的曲子放在一起进行排列对比，就较容易看出该曲牌的韵例，从而确定韵脚字。如《红梨记》第三出

【香柳娘】喜灯月竞新。喜灯月竞新。寒威乍损。想梅花已漏江南信。看鳌山切云。看鳌山切云。靑禁玉楼邻。彤帷绛河近。

【前腔】庆民安物殷。庆民安物殷。太平景运。欢娱剩把良宵尽。任参横斗分。任参横斗分。恣意倒金尊。流光一回瞬。

【前腔】念靑楼寄身。念靑楼寄身。柳娇桃嫩。生憎罗绮烟花阵。怪双蛾屡颦。怪双蛾屡颦。处处落花痕。年年送春恨。

【前腔】听歌声佚尘。听歌声佚尘。朱唇微搵。声声调出凉州韵。更香润玉温。更香润玉温。似兰蕙绝尘氛。繁英岂堪混。

【前腔】这繁华绝伦。这繁华绝伦。三千黛粉。六宫颜色谁堪逊。不是少你一个。只是我爱你。你若进我府中。我把你做掌中玉珍。

【前腔】媿烟花户门。媿烟花户门。风尘陋品。岂堪与王公贵戚相厮溷。况有无数绛裙。有无数绛裙。荐夕总横陈。东邻岂足问。

此曲共八句，现摘录每句最后一字排列对比如下：

【香柳娘】新新损信云云邻近

【前腔】殷殷运尽分分尊瞬

【前腔】身身嫩阵颦颦痕恨

【前腔】尘尘搵韵温温氛混

【前腔】伦伦粉逊个你中珍

【前腔】门门品溷裙裙陈问

可以看出，每曲八句话句句入韵，只有第五曲的第五句和第六句不入韵，把它们去掉，剩下的就是韵脚字，但歌戈、齐微韵字在《红梨记》中的其他地方也和真文韵部字相押。

《红梨记》中还有一些曲子后面没有前腔，是不能按照排列对比法确定韵脚字的，那么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在确定韵脚字时就参照曲谱，主要参照吴梅先生的《南北词简谱》。如《红梨记》第十九出：

【风入松慢】花梢月影正纵横。爱花坞闲行。潜踪蹑足穿芳径只图个美满前程。岂是河边七夕。欣逢天外三星。

摘录每句的最后一个字：横行程夕星。这支曲子共有五句，我们无法确定第四句是否入韵，则参照吴梅先生的《南北词简谱》明白，这里的“夕”不入韵。

【五供养犯】妾是王家子姓。父做黄堂。薤露朝零。萱堂当暮景。琴瑟未和鸣。今夜为甚到此。今夜月明人静。针黹罢闲行遣兴。家君多逸致。手创此园亭。鸡黍惭无。深媿居停。

摘录每句的最后一个字排列如下：姓堂零景鸣此静兴致亭无停。此曲12句，我们也无法断然下结论是不是句句入韵，按照《南北词简谱》，这里的第二句第三句第九句第十一句均不入韵，即“堂此致无”这几个字不是韵脚字。

三、《红梨记》十六韵部

通过系联韵脚字，我们共得出阴声韵部9个：支思、齐微、鱼模、歌戈、车遮、家麻、皆来、萧豪、尤侯；阳声韵部7个：东钟、江阳、寒山、先天、庚青、真文、监咸；入声韵部1个：列接，共17韵部。下面分别介绍这16部。

1.阴声韵部

（1）支思部

主要来源于中古止开三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支思部，仅仅涉及两支曲子，即第二十五出：“【玉抱肚】此枝施丝珠【前腔】士姿思珠时”，虽然有“珠”字入韵，但作者这里明显是想用支思韵。因此这两曲独立为支思部。通过研究韵脚字发现，在《红梨记》中支思韵与齐微韵字经常通押，如第八出：【不是路】支非沸矣狈灰悸妓你你；【前腔】疑姿脆配颐袂衣里顇鬼鬼。这两支曲子里就是支思、齐微韵通押。整部作品中只有第二十五出的两支曲子是明显单独押的支思韵，所以将这一部字单独列为一部。

（2）齐微部

此部包括《广韵》支（举平以赅上去，下同）脂之齐祭泰废诸韵，还包括部分灰韵、泰韵字和入声质职锡昔韵字。这一部相当于《中原音韵》的齐微部，但有少数支思部、鱼模部、车遮部、家麻部字入韵。共16支曲子，其中齐微自押7支，支思入韵的有5支，如第二十三出：“【金井水红花】后【前腔】悲时差地”；鱼模入韵的1支，如第八出【皁角儿】后【前腔】：“悲翳其悴虏知”；家麻入韵2支，如第八出【皁角儿】：“臆庇题细委花非衣飞”；车遮入韵的1支，如第二十六出【祝英台】后的【前腔】：“得飞亚蛇期”。

（3）鱼模部

此部包括《广韵》鱼虞模各韵字，也包括部分支之脂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鱼模部。另有部分支思、齐微部字入韵。共10支曲子，其中鱼模自押7支，支思入韵1支，齐微入韵2支。如第九出【玉山颓】：“部幕垂举侣取府区”；【前腔】：“女娱姝虏妓顾去去事迂”。

（4）歌戈部

此部包括中古果摄开口一等歌韵、果摄合口一等戈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歌戈部，共涉及9支曲子。如：第十七出【霜天晓角】：“琐我可何”；【下山虎】：“磨罗钵波合搓货坐呵窝”。

（5）车遮部

此部来自中古假摄开口三等麻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车遮部。仅涉及2支曲子，且其中一支曲子还和入声韵字相押。如第十六出【尾】：“姐也歇”；【忒忒令】：“赊蹀”，其中“蹀”字是入声字。

（6）家麻部

此部包括中古假摄麻韵（举平以赅上去入，下同）二等字、蟹摄二等佳韵字，以及蟹摄合口二等夬韵字果摄开口一等的“那”和梗摄开口二等庚韵的“打”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家麻部，共涉及12支曲子，如第十二出：“【生查子】笳大箚达；【东瓯令】话嘉假下嫁涯大”。

（7）皆来部

此部包括《广韵》佳皆灰咍泰夬等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皆来部，有部分鱼模字入韵，共8支曲子，其中皆来自押6支，鱼模入韵的2支。如第二十四出：“【驻马听】才开去涂台裁彩排摆；【六么令】改排哀来害害”。

（8）萧豪部

此部主要来自中古效摄豪肴宵萧各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萧豪部。共涉及13支曲子，如第二出：“【玉芙蓉】宵抱萧娇恼照潇”；第三十出：“【一封书】桃霄烧娇牢遥调”。

（9）尤侯部

此部包括中古流摄的侯尤幽各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尤侯部，共涉及11支曲子，如第十二出：“【方轮台】犹流溜袖勾牛酉俦久；【破地锦】悠友讎缪鸠肉”。

2.阳声韵部

（1）东钟部

此部包括中古通摄合口字及梗摄部分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东钟部，也有部分江阳韵、庚青韵字入韵。共14支曲子，其中东钟自押9支，江阳入韵的5支，庚青入韵的1支。江阳字入韵的如第四出：“【尾犯序】穷鸿凤妨肠从恸梦空”；庚青个别字入韵的如：“【榴花泣】娘匆容宠钟径蓬哄醲空。”东钟自押的如：“【步蟾宫】梦共红送”。

（2）江阳部

此部主要包括《广韵》江阳唐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江阳部，还有部分庚青韵字韵，共涉及13支曲子，其中江阳自押11支，庚青韵个别字入韵的2支，如第六出：“【宜春令】性肠狂抗当让幌；【锦缠道】郎墙王香梁汤方壮量障妨”。

（3）寒山部

此部主要包括中古山摄寒山删各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寒山部，共涉及5支曲子：“【红衲袄】班攀纂残间散【前腔】颜炭汉班【前腔】残汉旦关绾还寒；【滴溜子】关山赶鞍涧奸。”

（4）先天部

此部来源于中古山摄先仙各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先天部，共涉及21支曲子，其中《中原音韵》中的桓欢部（因《红梨记》中桓欢韵没有单独使用的韵脚字，故不单独列为一部）一字入韵一次，如第十一出：“【大圣乐】连眠缘院见悬前断牵。”寒山部一字入韵一次，如：“【凤凰阁】殿遍边面转颜。”

（5）庚青部

此部包括中古梗摄庚耕清青四韵字、曾摄的登韵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庚青部，共涉及15支曲子，如第十九出：“【风入松慢】清棂景成笙；【月上海棠犯】听镜笙敬庭争馨”；第十四出：“【喜迁鸾】醒冷惊耿横”。其中有江阳部二字入韵一次，如：“【桂枝香】后【前腔】另冷常墙墙映等睁声”。

（6）真文部

此部包括中古臻摄真谆文欣魂痕各韵字和个别深摄开口三等侵韵部字，如“品”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真文部，共涉及19支曲子，如第三出：“【香柳娘】新新损信云云邻近【前腔】殷殷运尽分分尊瞬【前腔】身身嫩阵颦颦痕恨【前腔】尘尘揾韵温温氛混【前腔】伦伦粉逊珍珍存衬【前腔】门门品溷裙裙陈问”。

（7）监咸部

此部包括中古覃谈咸衔韵字以及凡韵的非唇音字，相当于《中原音韵》的监咸部。仅涉及2支曲子，如第八出：“【月云高】暗感撼监滥喊胆三岚【前腔】惨轗堪陷赚担淹”。

3.入声韵部

我们仔细地考察了《红梨记》中的所有韵脚字，发现只有一个入声韵部字单独押韵。

此部来自中古山摄月薛屑韵和咸摄帖叶业韵，共涉及9支曲子，如第十六出：“【步步娇】怯客帖斜铁【前腔】折月阙屑烈”。

四、对《红梨记》用韵的讨论

《红梨记》的阴声韵部和阳声韵部共16部，与《中原音韵》的19部相比，少了侵寻、廉纤、桓欢三部，可以看出徐氏作曲是有意遵循《中原音韵》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作曲“断当从《中原音韵》”，他自己还在《南北词广韵选》里面说梁辰鱼等人“韵律时有错误”“如南方人作汉语，非部咬嚼，而时露蛮”。但是由于方音的影响，他的作品中其实也自然地流露出一些方音特点。下面我们结合对《红梨记》用韵的研究，对此稍作解释。

1.阴声韵部

支齐鱼虞互押

支思部中，有“珠”字入韵，尽管吴梅先生在《南北词简谱》认为，“珠”字是“误押”，但根据沈宠绥《度曲须知》：“非以苏城之呼书为诗，呼住为治，呼朱为支，，呼除为池之故乎？”，我们认为这里的“珠”字不是误押，而是作者方音的反映。齐微部中，支思部入韵的字有六个：“时差儿之支姿”。鱼模部中，齐微支思入韵的只有三个字：“垂妓事”。这些很 可能都是作者方音的反映。在考察韵脚字时，我们发现，徐氏作品中不像同时代其他作家那样，有很多乡音成分体现在作品中，他非常刻意地遵从《中原音韵》。

2.阳声韵部

先天、寒山、桓欢互押

虽然作者有意把先天、寒山、桓欢分开用，但在很多地方三个韵部都有互押的情形，如第十一出：“【大圣乐】连眠缘院见悬前断牵”；第二十出：“【懒画眉】后的【前腔】缘元天扮鲜娟穿前”。

江阳庚青互押

这在同时代的其他作家作品中是很难看到的，通过系联《红梨记》的韵脚字发现，江阳与庚青存在着通押现象。在庚青部中，能够入韵的江阳部字共有“常墙堂娘”四个。

值得注意的是，徐渭在《南词叙录》中说：“凡唱最忌乡音。无人不辨‘清亲侵’三韵。”，但在徐氏作品中，却没有发现庚青、真文、侵寻互押的现象，可见，徐氏作曲尽可能地遵照《中原音韵》。

3.入声韵部

《红梨记》中只系联出一个入声韵部，并且这一部单独使用，没有出现与邻近的阴声韵或阳声韵通押的现象。但在，其他阴声韵中，存在着大量的入声字，如第二出：“【倾杯序】娇涛妙落学活”。另外，如【减字木兰花】中“质”字与“客”字押韵，“质”字是《中原音韵》中齐微部字，“客”是《中原音韵》皆来部字，他们都是入声字，但在《红梨记》中都分别于阴声韵字相押。

结语

明代曲论家一般认为作曲务必遵循《中原音韵》，凌濛初、沈德符及近代的吴梅先生都说作曲必宗《中原音韵》，对不合《中原音韵》的地方他们认为是作者用韵的错误。从《红梨记》用韵的实际情况看，徐氏作曲是尽量遵守《中原音韵》的，但是他出生于江苏常熟，一生的活动范围也多在江浙地区，作品中难免带有江浙方言的烙印。所以他的作品中也并不完全恪守《中原音韵》的用韵规范，而是有其方音的体现的，《红梨记》是其戏曲理论和创作实践的体现，既遵守《中原音韵》又不恪守用韵规范。他曾批评沈璟用韵“盖先生法严，《红蕖》时时为法所拘，遂不复条畅。”可见徐氏的创作与实践成就在于懂得变通。

注释：

1.耿振生.20世纪汉语音韵学方法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P14.

2.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P244.

3.徐复祚.曲论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1.徐复祚.曲论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2.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3.耿振生.20世纪汉语音韵学方法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李渔.闲情偶寄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5.鲁国尧.元遗山诗词曲韵考[M].鲁国尧语言学论文集.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3.

6.黄馨慧，李洁.一文钱用韵考[J].青年文学家，2012(1).

7.彭静.梁辰鱼<浣纱记>用韵考[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