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浙江温州 325015)
《庄子》“畸人”之美论
王文静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浙江温州 325015)
《庄子》笔下的“畸人”是一群游离于主流世界之外“丑”的意象。庄子以其通达的哲人眼光、宽容的宇宙情怀,在“齐物”“道通为一” 中还“畸人”以美。庄子的“畸人”之美给我们带来一个反向的审美空间和无限的美学感悟,值得反思。庄子;“畸人”之美;齐物;道通为一;反思《庄子》是庄子哲学与美学精神的交流。全书塑造了一个庞杂奇特的“丑”的形象系列——“畸人”。在庄子笔下“畸人”丑陋无比却又灵气飞动,在“道通为一” 中集成一个反向的审美世界,点亮了一个思辨的审美空间。然而,在庄学研究中“畸人”与“丑”长期扮演着缺席者的角色,据此,本文试从被忽视的庄子“审丑”视角来找寻“畸人”之美。
一
《庄子》中出现的“畸人”,具体而言,有《人间世》中的支离疏;《德充符》中的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脣、甕盎大瘿;《大宗师》中的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一共十四人。他们有的是身体残缺(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有的是样貌丑怪(支离疏、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脣、甕盎大瘿),有的是性格诡谲(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
何为“畸”?
《说文解字》对“畸”的解释是“残田也”,段玉裁注道:“残田者,余田不整齐也”可见,“畸”包含有“残”的意思,以此可推断出“畸人”有形体残缺或身体变形之人的含义。
何为“畸人”?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大宗师》)
成玄英疏:“畸者,不耦之名也。修行无有,而疏外形体,乖异人伦,不耦于俗。”,郭象将“畸人”解释为“方外而不偶于俗者”,陈鼓应说畸人“同奇人,指不合于俗的人”。“天”,自然之理,即道也,《天地》篇云:“通于天者,道也”,徐复观认为“庄子常用‘天’字代替原有‘道’字的意义”。可见,“畸人”是一种不合于世俗却合于“道”的审美对象。
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高古》云“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刼,窅然空纵。”郭绍虞集解:“畸,奇异也……真,《说文》云:‘仙人变形而登天也。’变形言鍊形而为气。此言畸人乘真,谓畸人乘其真气而上升也。”据此可知,“畸人”有超凡脱俗之意。
因此,“畸人”应有两层含义,其一方面指“畸于世俗之美”的残缺变形、丑陋怪异之人,另一方面指那些“畸于世俗之德”独特志行、不同流俗之人。
二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庄子书中出现众多的“神人”“至人”形象,体现了庄子对美的向往与追求。
趋美避丑是人的一种秉性,和常人不同,庄子趋美并没有避丑,反而要有意“审丑”。庄子笔下众多的“畸人”意象正是这一点的有力阐释。
以《德充符》中申徒嘉和子产的故事为例说明:
申图嘉是个断足的“畸人”,他和身体健全者子产同在伯昏无人门下求学,在交往中子产对申图嘉十分轻蔑,申图嘉觉察到了,对子产说:“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在申图嘉看来,二人“游于形骸之内”,通过生命内在的精神相交,但是子产只重视他形骸之外的残缺,却不重视他形骸之内的健全,实在不该。子产听了申图嘉的话之后羞愧难当“改容更貌”说:“子无乃称。”庄子借申图嘉的“游于形骸之内”来讨论人的精神世界,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天下》)、“德充于内,遗形弃知(《德充符》)”消解美丑的对立,用“德重于形”来解构对“畸人”形残的偏见,最终在“审丑”过程中找到“畸人”之美,完成了“丑”对“美”、“德”对于“形”的超越。
三
庄子通过“审丑”发现“畸人”美之所在,这种思维和他“齐物”“道通为一”的哲学观是一脉相承的。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齐物论》)
庄子认为,世间一切本无差别,只因有了“成心”,即主观上的偏见,方才见出差别。 成玄英曰:“吴越路遥,必须积旬方达,今朝发途,昨日何由至哉?欲明是非彼我,生自妄心。言心必也未定,是非从何而有?故先分别而后是非,先造途而后至越。”(《庄子疏》)可知,一切是非都根源于“成心”,只有消除“成心”,消除各种对待关系,即“人与我的关系、物与我的关系、灵与肉的关系”,才能达到生命本真,才能看到“畸人”之美。
“毛嫱、西施, 人之所美也; 鱼见之深入, 鸟见之高飞,糜鹿见之决骤, 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齐物论》)
庄子在《齐物论》中描述了这种人和动物美感差异的现象,他认为“美”与“丑”的判断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审美主体,但人的标准并不是自然的终极标准。按照人的价值判断形貌残缺丑陋怪异、不耦于俗的“畸人”必然是丑陋的,但按照自然的标准,“畸人”率其性顺应自然,保持个体生命的本真,最切近于自然与自由的境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美,这也正是庄子心中的美。因此,现实中的“畸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真人”,那些沦陷于世俗的漩涡里的“常人”才是真正的“畸人”。
“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齐物论》)
庄子认为宇宙万物虽千差万别,但它们均源于“道”,作为“道”的物化而相通。在“道”中,“美”与“丑”都超越了差异性“美就是丑,丑就是美”“道通为一”,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这种境界以无限的包容性实现感知世界之外最高境界的美,在这种境界中“畸人”之美——一种超出有限的狭隘范围的广阔的美——一种最高的“永恒的美”得以敞亮。
总而论之,庄子敢于质疑世俗之美,对“畸人”进行解密,寻找“畸人”之美,带来了为“他在”而在的品质,带走了向丑而美的洒脱。今天我们仍然有必要品察庄子“审丑”的心性气质,把握“畸人”之美的精神张力,沿着庄子开辟的“齐物”之境,以“审丑”视角继续挖掘“畸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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