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焱 许瑞娟
摘要:双语的产生是语言接触的必然结果,语言转用是双语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出现的语言使用功能的变化,是语言发展中的一种普遍现象。语言转用和双语有着直接的关系,本文探讨了现如今引发语言转用需考虑的因素,分析了引发语言转用的双语类型及特点,以期对语言活力、语言保持、濒危语言等问题的研究做出更合理的判断。
关键词:语言接触;双语;双语类型;语言转用
中图分类号:H0-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723X(2013)05-0085-04
双语和语言转用的研究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学者们的关注,不少语言学家都针对此现象发表过论文,出版过专著,对于双语的类型也有大量的分析和研究。但对于何种双语类型更容易导致语言转用、导致转用的原因何在等问题并没有学者作过深入探讨。本文旨在对以上两个方面的问题进行梳理和研究,以便进一步认识双语和语言转用的特点和演变规律。
一、研究回顾
双语的类型,不同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分类。老一辈著名语言学家马学良、戴庆厦将双语类型划分为民兼汉型、民兼民型、汉兼民型和多语型四种。[1]孙宏开在此基础上,又从语言掌握的熟练程度上把双语的类型划分为双语熟练型、母语熟练型和第二语言熟练型。[2]马学良和戴庆厦两位语言学家对双语类型的划分主要从民族关系这个角度着眼,认为我国民族地区双语的类型是由我国的民族分布以及民族历史发展关系决定的。孙宏开先生则第一次从语言掌握的熟练程度对双语类型进行了划分;近年来一批中青年语言学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双语类型作了进一步划分。丁石庆主要从双语的分布范围、使用时间、使用功能以及双语人掌握的语言种类等方面对双语类型作了细致的分类和描写。[3]袁焱则从语言获得的顺序和语言获得的途径等方面对双语类型进行了划分,其中将双语划分为共同语兼用型、区域语兼用型、族内语兼用型和外语兼用型的分法较为新颖。[4](P101~105)李锦芳更注重对双语的转换类型进行分类,细分了双语转换的七种类型。[5]丁石庆、袁焱、李锦芳三位学者对双语类型的分类角度各有侧重与不同。丁石庆主要侧重于从人口统计学、历史学和民族学的角度对双语类型进行划分,袁焱主要侧重于语言学和语言接触学的角度对双语类型进行分类,李锦芳则特别强调双语转换的类型。
以上各位学者对双语类型划分已经很详尽,但都没有明确提出双语类型与语言转用的直接关系等问题,没有深入解释分析哪些双语类型会导致语言转用,以及导致语言转用的双语类型的成因及特点。
二、引发语言转用需考虑的因素
语言转用是由诸多因素的合力共同起作用而发生的,不同的地区、人种和民族,导致语言转用的原因并不完全相同。在经济全球化大背景下的今天,引发不同民族语言转用的因素中总有那么几个因素的作用较其他因素显得更为突出,对于这些不同因素的研究显得尤为重要。
1.民族关系因素
民族关系决定语言关系,民族关系和语言关系常常保持着很强的一致性。民族关系的好坏是语言关系是否和谐的基础。纵观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民族关系有过从多元融合走向华夏一体的阶段,也有过从民族互化到汉化成为民族融合主流的阶段。在此期间,民族之间的语言有过兼用、有过融合;有过兼用语转型,有过母语消失;有过“夷变于夏者”的汉化,有过“夏变于夷者”的夷化。民族语言以及使用有过多次、多种、各自的选择。历史走到今天,民族关系有了新的发展,语言的使用也有了新的选择。“从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开始,直到当下,中国民族关系发展的大趋势是以汉化为主,流转向中华民族认同。”[6]现如今中国的民族关系是历史上最好的阶段,汉语的语言兼用范围是历史上最大的,掌握程度最好的,使用频率最高的时期,同时也就带来了语言转用速度的加快。
2.民族居住区域因素
“民族”的定义很多,其中共同的特征所涵盖的内容基本相同,描述都包含了地域和语言两个方面的特点。从斯大林提出的“民族”的四大特征来看,共同的地域因素是其他所有因素的先决条件,如果没有共同的生存地域,共同的经济生活、共同的心理素质和共同的语言就难以存在,更不用说共同的语言习惯和语言表达了。如果没有共同的居住区域,一个民族的其他特征也就会逐步消失,尤其是语言。从历史上看,一个民族要改变生活地域并不困难,也无需很长时间。南北朝时期,北魏孝文帝一纸命令,数十万鲜卑人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徙到了洛阳,与汉族杂居在一起。一旦居住环境发生变化,生产生活方式就迅速发生改变,在短短不到30年的时间里,鲜卑人的语言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鲜卑语消失了。在通信交通高速发达的当今社会,个体离别故土是时时刻刻发生的事,从省内迁往省外,从国内迁往国外,屡见不鲜,群体的大规模迁徙也时有发生。居住环境发生变化,直接而必然产生影响的就是语言,语言接触,语言兼用以及语言转用现象会越来越频繁。
3.母语人的年龄和母语能力因素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的《语言活力和语言濒危》文件中,对语言活力的评估涉及到了六个方面,其中第一个方面是“代际之间的语言传承”,这也说明了语言的代际传承与语言转用之间的异常重要的因果关系。对于没有文字的语言,其使用者基本就是本族的母语人,语言的传承靠的就是家庭和族人之间的口耳相传,如果一种语言仅仅只在年长的人中间使用而年青人逐渐放弃使用的话,即使这种语言使用者的人数不少,语言转用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如果年青人使用母语,但母语掌握程度不高,表达能力有限,语言能力逐渐下降,那么随着老一辈的过世,最终也会选择放弃本族语而转用新的语言。因此,母语人是否老年化和母语能力是否衰退化也是现如今引发语言转用需要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引发语言转用的双语类型
1.从双语人使用双语的主次关系上看,可分为“民语兼汉语型”和“汉语兼民语型”
“民语兼汉语型”是指日常生活中主要使用民语,同时也兼用汉语,而且民语水平高于汉语水平的双语类型;“汉语兼民语型”是指日常生活中主要使用汉语,同时也兼用民族,而汉语水平高于民语水平的双语类型。
2.从双语人兼用第二语言的时空关系上看,可分为“本土双语型”和“迁徙双语型”
“本土双语型”是指世代沿袭一直所兼用的双语的类型;“迁徙双语型”是指因各种原因迁徙到了其他地方的民族,包括在国内迁徙的民族,也包括迁徙到境外的跨境民族,为了生存的需要而在短时间内开始兼用迁徙目的地民族语言的双语类型。
3.从双语人使用双语的能力上看,可分为“平衡双语型”和“失衡双语型”
这包括两方面的情况:对于没有文字的语言来说,双语使用者对两种语言听和说的能力相当者为平衡双语型;语言使用者对某一种语言听的能力强而说的能力弱为失衡双语型;对于有文字的语言来说,双语使用者对两种语言听、说、读、写的能力相当者为平衡双语型;语言使用者对自己的母语有听和说的能力,无读和写的能力,但是对于兼用语(尤其是汉语)具有听、说、读、写能力者为失衡双语型。
4.从双语人的家庭层面上看,可分为“祖辈双语型”、“父辈双语型”、“儿孙辈双语型”
“祖辈双语型”是指年龄在50岁以上的老壮年双语人,其语言使用的特点是母语水平高于汉语;“父辈双语型”是指年龄在20岁以上50岁以下的中青年双语人,其语言使用的特点是母语和第二语言(主要是汉语)并用,但第二语言水平略高于母语水平,母语说的能力弱于听的能力;“儿孙辈双语型”是指年龄在20岁以下的年青一代,其语言使用的特点是母语能力已经丧失,基本上完全转用第二语言。
5.从双语人使用双语的场合和频率上看,可分为“日常双语型”和“场合双语型”
“日常双语型”是指双语在使用功能上无明显区别,在日常生活的任何场合都可以任意使用其中一种语言的双语类型。“场合双语型”是指双语有不同的使用功能,使用哪种语言取决于场合和社会环境的双语类型。
三、引发语言转用的双语类型的特点
1.“民语兼汉语型”和“汉语兼民语型”的特点
“民语兼汉语型”的特点是双语人以民族语为主,汉语为辅,不容易引发语言转用。而“汉语兼民语型”的特点是双语人以汉语为主,民族语为辅,容易引发语言转用。不少民族早期以使用本民族语言为主,同时也兼用汉语。如广西、云南、甘肃等地的少数民族,除了使用自己的母语外,一部分人还兼用汉语,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仍然以使用母语为主,且母语水平高于汉语水平,是典型的“民语兼汉语型”,这样的双语类型不容易引发语言转用。近年来,情况却发生了变化,有些民族汉语使用水平逐渐超过母语使用水平,换句话说就是汉语的使用能力更强,语言的使用情况由兼用汉语发展为使用汉语,本民族语言的能力弱于汉语,民族语由使用语言变为兼用语言,兼用语言的功能逐步取代母语的功能,由“民语兼汉语型”演变为“汉语兼民语型”。由于在双语使用上有了主次之分,在“汉语兼民语型”中形成了以汉语为主、民族语为辅的语言使用格局,这样就容易引发语言转用。因此,“汉语兼民语型”是目前引发语言转用的最典型的双语类型。
2.“本土双语型”和“迁徙双语型”的特点
“本土双语型”的特点是双语使用时间长,语言转用缓慢。而“迁徙双语型”的特点是语言兼用和语言转用几乎同时发生。因为生存环境发生变化而引起的民族迁徙现象屡见不鲜。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盈江县的仙岛人,原本居住在海拔较高的深山区,为了生存的需要,他们除了使用自己的母语外,还兼用当地的两大主要民族——傣族和景颇族的语言,普遍都是双语人或三语人。[7]1995年在政府的帮助下迁至现如今的盈江县姐冒乡的芒俄寨和仙岛寨。芒俄寨是汉族聚居的村寨,仙岛寨是景颇族聚居村寨。仙岛人迁到这两个村寨后,很快兼用了当地村民所使用的语言,即汉语和景颇语,并且几乎是在兼用的同时就出现了语言转用。芒俄寨的仙岛人转用汉语,仙岛寨的仙岛人转用景颇语。由于居住地的迁徙,仙岛人从原来使用双语或三语到直接转用汉语和景颇语,中间几乎没有双语转换过程,语言兼用和语言转用差不多同时发生,是较为特殊的一种语言转用现象。
此外,我国的少数民族中有不少是跨境民族,生活在边境一带的民族,由于移居境外,语言发生了转用。生活在泰国的阿昌族由于人口较少,丧失语言使用环境,已经全部转用泰语。[8]由于生存的时空关系发生了改变,因此语言使用的结果也发生了变化。“本土双语型”一般不会引发语言转用,会继续保持原有的双语使用状态,而“迁徙双语型”则在短期内引发语言转用,因此,“迁徙双语型”是引发语言转用的一种特殊的双语类型。
3.“平衡双语型”和“失衡双语型”的特点
语言使用的不平衡,是语言转用的一个先兆。“平衡双语型”的特点是双语人的双语能力相当,“失衡双语型”的特点是双语人的双语能力不相当,某一种语言听的能力强于说的能力。如仙岛寨的仙岛人和景颇族相邻而居,民族关系融洽,互相通婚,生产方式、风俗习惯都有共同之处,景颇语是有文字语言,仙岛语是无文字语言。仙岛人信仰基督教都是由景颇人传播的,读的也是用景颇文写的《圣经》,景颇族人口较多,各方面比仙岛人先进,因此仙岛人全体兼用景颇语,近年来仙岛人由于汉语文的不断普及以及与汉族通婚,汉语水平也逐渐提高,不仅会听说景颇语和汉语,甚至还能读写景颇文和汉文。而仙岛语由于没有文字,母语人的听、说能力不断下降,属于“失衡双语型”,最终导致仙岛人逐渐放弃母语,转用景颇语和汉语。[7]由于双语使用者在使用两种语言的能力上出现了高低之分,因此,“失衡双语型”是引发语言转用的必然的双语类型。
4.“祖辈双语型”、“父辈双语型”、“儿孙辈双语型”的特点
“祖辈双语型”、“父辈双语型”、“儿孙辈双语型”的特点是同屋不同语,母语能力与年龄呈正比。如湖南永顺县和平乡双凤村的土家族,50岁以上的土家族老人是土汉双语使用者,且母语水平高于汉语水平;40岁以上50岁以下的部分中壮年土家人是土汉兼用的双语人,但其母语水平已经不高,能听懂母语,但不能流利地使用母语进行表达,基本上以说汉语为主,汉语说得比土家语好;其次是年龄在30岁以下的完全丧失母语能力转用汉语的土家人,已经转变为汉语单语人。[9]研究一种语言是否可能发生转用,最好的视角之一就是观察家庭内部语言的使用情况。对于没有文字的语言来说,家庭是语言最好的使用场所,也是最基本的使用场合,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一种语言在家庭中的使用发生了变化,就容易引发语言转用。
现如今,家庭内部不同辈分成员的语言选择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化,语言使用不统一。通常情况是解放前出生的老一辈母语能力较好,听、说能力都很强。解放以后出生的一辈听、说能力强的不多,越往后出生的人母语能力越差。有的民族中90年代以后出生的孩子,能听懂母语的人都很少,青年是语言代际传承的未来与希望,如果年青人都不使用母语,母语的活力与存亡也就危在旦夕。按理说,一家三代语言使用的情况和兼用程度应该是基本相同的,但是如果兼用程度差别较大,兼用能力明显不同,儿孙辈的语言就有可能发生转用。因此,“儿孙辈双语型”是引发语言转用的常见的双语类型。
5.“日常双语型”和“场合双语型”双语的特点
“日常双语型”的特点是双语的使用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任何情况下都可能使用。“场合双语型”的特点是双语对语言的使用“场”有限制,只有在一定的场合才使用。如果双语类型为“场合双语型”,母语就有可能发生转用。如居住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的普米族,只有在家庭内部、婚丧嫁娶、宗教活动和传统节日以及有外人在场而说话的内容需要保密时才使用母语(普米语),公共场合一般都使用彝语,彝语熟练程度很高,其母语的功能在某种程度上已退化。普米语是没有文字的语言,而彝语是有文字语言。母语的交际功能已退化为一种在特殊场合下使用的语言,也就是说彝语代替了普米语的一部分交际功能。“日常双语型”几乎不可能引发语言转用,而“场合双语型”主要表现为双语人在家庭和本民族成员内部交际场合下多使用母语,而在公共场合或同外民族交际场合下多使用兼用语。因此,“场合双语型”是容易引发语言转用的普遍的双语类型。
综上所述,引发语言转用的双语类型,有两个共同点:一是语言代际传承出现断层,老中青三代的母语使用能力出现分化和明显差异,老一辈母语能力强,中壮年母语能力减弱,年青一代丧失母语能力,从而引发语言转用;二是民族失去了共同的居住地,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共同生活的地域,就难以有共同的生产方式和经济生活,也难以有共同的心理素质和共同的民族风俗,民族语言自然也难以保留,民族生存空间的变化是导致语言转用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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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戴庆厦,袁焱.梁河阿昌族的语言转用[J].云南民族语文,2000,(1).
[9]邓佑玲.族际交流与民族语言及文化的变迁——以双凤村土家语言的使用现状及其演变为例[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2001,(8).
〔责任编辑:黎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