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妮
(陕西中医学院医史博物馆,陕西咸阳712046)
罗天益,蒙元时期重要医家,字谦甫,元代真定(今河北藁城)人。是金元四大家之李东垣晚年亲炙弟子,他随师多年,尽得其传。1251年二月东垣逝后,罗天益继承其师遗志,传道医人,服务乡梓,因医术精湛,活人甚多,而声名远播,受蒙元政权征召,于1253年春赴召之六盘山。此次对《罗谦甫治验案》[1]和《卫生宝鉴》[2]的相关内容进行了仔细研究,罗天益奉召随侍期间的医学活动主要分为2个方面:一是蒙古征宋期间,奉忽必烈(时为藩王)之召随军南行,救死扶伤,此见于罗天益奉召前期,主要反应了蒙元时期军事医学的各种状况,是难得的古代军事医学史料;二是忽必烈登基后,陪王伴驾期间奉召医治忽必烈身边的近臣亲卫、名流学者及显贵权臣,此群体以贵族老年人为众,罗天益治法独特,对目前常见的富贵病、老年病多有启发和助益。本文鉴于篇幅所限,仅就罗天益随军期间的医案、病证进行专论。
宪宗蒙哥即位后,罗天益的医术在河北一带已享有盛名,大获蒙元贵族赏识,推荐给当时总管漠南汉地的忽必烈,此也正值忽必烈招贤之际。
1251年后,忽必烈“开府金莲川,征天下名士而用之”[3]。《卫生宝鉴》中提到的姚枢、许衡、商挺、刘秉忠,及医学家窦默、曲阳县慈顺里刘禅师、太医大使颜飞卿、及罗天益等都是忽必烈召集之人。
1252年农历七月,蒙哥“命忽必烈征大理,”[4]46忽必烈受命后先在六盘山屯驻,六盘山营地是蒙元攻取西夏、南宋的后方大本营,蒙元军队常屯驻于此,也是蒙元军队南下的重要军事基地和通道[5]。故罗天益应忽必烈之召后首先奔赴的是六盘山,时间应在宪宗三年(1253)春。因1253年早春,罗天益仍在槁城,为“槁城令张君”治疗误下之证[2]21。另罗天益在1252年的“杨德参谋头痛案”后自己也说:“明年(1253)春,赴召之六盘山”[2]121。
罗天益于1253年春应召至六盘山后,并未随忽必烈出征大理。忽必烈在大理战事,主要是在宪宗三年(1253)九月至十二月底之间[4]59,而此期间罗天益“癸丑岁(1253),予在王府承应,至爪忽都*地面住冬”[2]39,直至1254年秋,“明秋,王征班师,遂远迎拜,(纽邻)精神如故,上大悦”[2]234-235。
此期间,在六盘山和爪忽都罗天益先后治好了多个病人,医名更盛(详见拙作《罗天益随驾行医考》)。之后一段时间行踪未见记载,推测可能和忽必烈身边部分医疗专长人员一样,回乡休息。
罗天益最迟在宪宗六年(1256),随军南征。此后四年罗天益均跟从蒙古军征南。他自己也说“此二方(加味春雪膏、上清散)予从军征南数年,有病眼者,用之多效 。”[2]130
宪宗六年(1256)春天,罗天益随军至扬州,治愈了“中书黏合公”的脚气病[2]360。同年冬天“从军回”,住冬于“楚邱县”“楚邱县贾君”向他叙述了已故儿子的病情[2]24。征南元帅不吉歹“三月初东征,南回至楚丘”,因过饮而患腹痛咽嗌,急命罗天益诊治,罗天益在为不吉歹治病时,曾向黏合公叙说治疗方案,可见此时三人同在楚邱县[2]361。楚邱县元时属东平路曹州界,即今山东省曹县东南五十里。
宪宗七年(1257),“予从军至开州”,“夏月”,千户高国用向其讲述父亲误治经过[2]16。“八月从军过邓,时值霖雨,民多痢疾”。遂从高仲宽处学得治痢疾之方[2]244,还学得以“人参款花散,治喘嗽久不已者”[2]151。“冬十月,予从军回至汴梁”“伶人李人爱”向他哭诉儿子病亡经过[2]10。同年冬随军“住冬于曹州界,以事至州”,为“赵同知”舅父治疗“头面赤肿”症[2]179。开州,州治濮阳,即今河南濮阳。邓,即邓州,今河南邓县。汴梁,今河南开封市。曹州,元初隶东平路总管府,即今山东菏泽。可见这一年罗氏行军顺序是开州、邓州、再回至汴梁、曹州。
宪宗八年(1258)春,“攻襄阳回,住夏曹州界”,治疗蒙古百户昔良海霍乱之证[2]254。“总帅相公年近七旬,戊午(1258)秋南征过扬州”,沉溺酒色,罗天益劝止不应,第二年,“逮春正月至汴”,染疫而亡[2]21。“征南副元帅大忒木儿年六旬有八,戊午(1258)秋征南,予从之过扬州十里,时仲冬病”[2]362。“戊午(1258)冬,予从军住冬成武县”[2]180。成武县,即今山东成武县,元时属曹州。从1256年至1258年,罗天益从军期间,每年必回曹州界住冬或住夏,可知当时曹州应为蒙古国征宋的重要后方军事基地。行军顺序是襄阳(春)、曹州(夏)、扬州(秋)、成武县(冬)。1259年春正月至汴梁。
宪宗九年(1259),“征南副帅大忒木儿,己未(1259)奉敕立息州,其地卑湿,军多病疟痢。予合辰砂丹 、白术安胃散,多痊效 。”[2]260“ 明年(1259)秋 ,过襄阳,值霖雨,阅旬余,前证复作。再依前灸添阳辅,各灸三七壮,再以前药投之,数服良愈。”[2]362息州,即今河南省息县,相距襄阳不远。“己未,京师大疫,正为此。罗得其说,救人甚多”[6],京师,国都之称。元自忽必烈定鼎大都,方有称大都及上都为京师之说。据此次蒙元军队的作战地域,京师疑指北宋都城东京汴梁,上文“总帅相公”案亦有:“(1259年)逮春正月至汴”。以上三案均为大略时间,无法获知其详细月份顺序,只能粗略地知道,己未年罗天益曾在汴梁(春正月)、息州、襄阳三地行医,据病情来看,均是“湿”性疾病,其中两处是湿邪所导致的疫病,推测可能处在夏秋或秋季前后蒙古对宋作战期间。
蒙古军于1258年春始兵分三路对宋作战,蒙哥汗亲率西路军进攻四川,南路军由兀良合台率领,经过广西、贵州,进攻潭州(今长沙),东路军由塔察儿率领,负责进攻荆襄地区,忽必烈于1259年二月接管东路军[4]61。对比罗天益从军路线,很明显他是在东路军下属的由征南副帅大忒木儿所率领的军队中,期间还曾“随陕西行省出军”[2]186。
《卫生宝鉴》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案例:“己未岁(1259)初秋越三日,奉召至六盘山。至八月中,霖雨不止,时承上命治不邻吉歹元帅夫人。”[2]160也就是说1259年秋,罗天益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六盘山。而此时无论是蒙哥还是忽必烈,都在对宋作战前线而不在六盘山,且蒙古攻宋的军队由于四川气候炎热,水土不服,军中疾疫流行。据《史集》记载:“由于那个地区的气候[恶劣],他(蒙哥)得起赤痢来了,在蒙古军中也出现了霍乱。他们中间死了很多人。”[7]军中大疫正值用医之际,罗天益此时却奉召去了六盘山,颇为可疑。
对比罗天益从军以来的时间行程安排,1257、1258、1259年秋都不应在六盘山,疑罗“治不邻吉歹元帅夫人”案应在1253、1254、1255或1256年秋。据前文,最有可能的是1253年,罗天益确实到过六盘山;1256罗天益随军南征,可能性最小;1254、1255年秋,罗天益行程记载不明,具体待考。1259年七月,蒙哥战死于四川合州钓鱼山,九月忽必烈获悉蒙哥死讯,但未曾北返,可能是希望以击败南宋来提高汗位夺取中的地位,因此1259年整个冬天忽必烈的军队坚持对南宋作战,罗天益此时应还在征南军中。1259年年底忽必烈北返,次年(1260)三月,忽必烈抵达开平,继汗位。
此时“庚申年(1260)三月”罗天益曾为“顺德府张安抚”治病[2]90,顺德府在今河北省邢台一带,离罗天益家乡藁城不远,可见他此时也在返回途中。此病案延续时间较长,从农历三月初直至农历七月初六(处暑)以后,罗天益这期间均在顺德府。
中统二年(1261)夏,罗天益自己记载“中书左丞董公彦明中统辛酉(1261)夏领军攻济南,时暑隆盛,军人饮冷,多成痢疾。又兼时气流行。左丞遣人来求医于予,遂以数药付之,至秋城陷矣。公回,谓予曰……”[2]27罗天益和董彦明均是真定藁城人,1261年罗氏应在家乡休息,未曾随军,但仍为军队效力。
随军期间病案、病证比堪表,见表1。
表1 随军期间病案、病证比堪表
据上,罗天益随军期间共记载13个病案、提及4个病证,诊病对象有士兵、军官及其家属、官员等。治疗的疾病有军队中常见的传染病、胃肠病、外科病,和其他一些内科杂证、眼病等。蒙元军队疾病以春秋季多见,官员病证多见于住冬休整期间,以当地官员的内科杂症为主。按民族习惯蒙元行军要住冬、住夏,多在春秋两季作战,尤喜秋高气爽、草长马肥之时驰骋疆场,而南方此时却正值霖雨季节,蚊虫肆虐,故蒙元军队对宋作战期间患病多在这一时期。
军官及其家属以胃肠病为主。军官为博得军功,一切为了作战,作战期间风餐露宿,饥渴无常,体力消耗大,精神紧张,本就易引发胃肠病,稍有机会更是不知节制,暴饮暴食,胃肠病必然高发。治疗以服用成方制成的丸散丹剂为主,汤剂次之,也采用针灸疗法。
普通军士无特权,暴饮暴食机会少,胃肠病自然少,以传染病多见。主要原因有3点:1)战争期间人口流动性大,军民接触频繁,疾病易于发生和蔓延;2)无检疫程序,新虏人直接和作战人员接触,易将传染病带入军队、甚至是高级将领;3)北方草原民族对宋作战,军队要进入南方一些自然疫源地,如疟疾等,致使传染病高发。罗氏以古方和自制方制成的丸散丹剂治之,鲜有汤药。显然,蒙元军队开战前为应对传染病的发生,提前备制了预防药物。这也是军事医学史上传染病预防方面的重要措施。
罗氏不是疡医,对战伤的记载较少,仅涉及一个病证,以随身携带的效验丹剂治之。其他主要记载外科常见的痈疽疮疡等证,治疗方法是协助疡医以方药辨证、或以效验方药对症治之。显然,蒙元军队中中药的使用是以丸散膏丹剂为主,鲜有汤剂。主要原因可能见于下:1)为方便行军携带;2)可前期准备,便于使用,解决战时医生不足状况;3)可能受蒙古族以干肉、易保存携带的奶制品为主的饮食习惯影响;4)当时西医未传入中国,而中药的应用丸散膏丹剂极为普及,且药店皆大量生产通行和自制的各种丸散膏丹,与当下使用中药的情况完全不同。
罗天益作为内科大夫对蒙元部队疾病资料的记载虽不全,但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蒙古族的行军习惯,军队的常见病种、人员和疾病之间的关系,以及各种疾病的治疗方法、用药习惯,以及所用方药等。这既为中国古代军事医学史研究提供资料、也为今天中医药在军队医学中的应用积累了宝贵经验。
[1]王妮.《罗谦甫治验案》内容研究[J].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2012,28(6):1130-1132.
[2]罗天益.卫生宝鉴[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7.
[3]翰林侍读学士国信使郝公行状李修生.全元文第十一集[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709.
[4]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 ,1976:46-61.
[5]梁国楹,丁帮友,孙丽英,等.史学研究新视野:国古代史分册[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248-249.
[7]拉施特.史集◦忽必烈合罕纪[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2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