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刻、朱注《论语》异文考*

2013-07-31 08:27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石经异文刻本

胡 鸣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阮元《论语注疏》与朱熹《论语集注》是《论语》学史上最具有代表性的集成本。阮刻本是与朱注本几乎同时期的宋十行本的重刻,是魏何晏《论语集解》、宋邢昺《论语正义》合刊的注疏本。何晏《论语集解》自正始六年(245)上奏以来流传不息,其间影响深广的梁皇侃《论语义疏》、唐唐石经等经文均取自何晏本,邢昺本亦如此,在朱注本前一直处于尊崇地位。而朱注本为元、明、清科举之钦定范本,至清末科举废除之前,亦一直处于正统地位。可见,二者时间流传之长、空间影响之广,非其它今本《论语》所可比及。然而,二者经文并非完全一致,体现在文本结构的分章与文本属性的异文的出入,具体勘比如下。

一、分章不同体现的文本结构特征

篇章比较的实质在于揭示文本结构形式的异同,其首先体现在篇章数异同上二者篇数相同,均为二十篇,主要区别在于章数。朱注本482章,,阮刻本481章,总章数差别虽不大,但分章略有不同,体现在《公冶长》、《雍也》、《述而》、《子罕》、《先进》、《宪问》、《卫灵公》、《阳货》诸篇分章上。

《公冶长》篇“子谓公冶长”、“子谓南容”两节,朱注本合为一章,阮刻本分为二章。

《雍也》篇“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两节,朱注本合为一章,阮刻本分为二章。“子华使於齐”、“原思为之宰”两节,朱注本亦合为一章,阮刻本则分为二章。

《述而》篇“子会於有丧者之侧”、“子於是日哭”两节,朱注本合为一章,阮刻本分为二章。

《子罕》篇“大宰问於子贡”、“吾不试,故艺”两节,朱注本合为一章,阮刻本分为二章。“可与共学”、“唐棣之华”两节,朱注本则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

《先进》篇“从我於陈、蔡者”、“德行:颜渊、闵子弿、冉伯牛、仲弓”两节,朱注本合为一章,阮刻本分为二章。“柴也愚”、“回也其庶乎”两节,朱注本则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子张问善人之道”、“论笃是与”两节,朱注本亦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

《宪问》篇“宪问耻”、“克、伐、怨、欲不行焉”两节,朱注本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两节,朱注本亦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贤者辟世”、“作者七人矣”两节,朱注本同样分为二章,阮刻本则合为一章。

《卫灵公》篇“卫灵公问陈”、“明日遂行”两节,朱注本合为一章,阮刻本分为二章。

《阳货》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上知与下知不移”两节,朱注本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何莫学夫诗”、“子谓伯鱼”两节,朱注本亦分为二章,阮刻本合为一章。

从上述章节分合看,并未改变章节次序,改变的只是分章数。章数的差异,则由句读所致。同一文本,由于句读不同所导致的章数自然不同,体现在文本上,表面上呈现的是结构形式表征的不同,实质上反映的是句读者理解的差异。朱注本反映的是朱熹的理解,阮刻本反映的是十行本的理解,二者理解孰是孰非,惟有进一步与二者之前的其它传本比较,方能判别出何者分章更接近二者共同的引据本。据王国维《五代两宋监本考》,五代监本出自唐石经,北宋监本出自五代监本,南宋监本又出自北宋监本,就引据本源头而言,南宋《论语》均溯源至唐石经,且无出其右。而唐石经本无分章标示,无法作为判断依据,故取皇侃本与二者作一比较。

三者篇数相同,不同的是章数。皇侃本分章,除《述而》篇同朱注本外,其余全同阮刻本。可见,阮刻本结构特征比朱注本更接近皇侃本。事实上,邢昺《论语正义》是在皇侃义疏的基础上撰定而成。因而,可以断定阮刻本比朱注本保留了更多的皇侃本的结构特征。但不能以此进一步断定阮刻本比朱注本保留更多的唐石经的文本属性,或者由此断定二者文本属性不同。因为从根本上而言,文本分章的不同并未触及文字的变化而改变文本的最初属性。况且,成于先秦的《论语》文本本身就缺乏如后世那样完整体系的句读标示。因此,章数不同的表征,不能作为文本属性判断的最终依据,至少,此依据是不充分的。

二、异文比较体现的文本属性

异文比较的实质在于揭示文本的属性,体现在三方面:其一,由字的古今,判别今古文本;其二,由字的脱、衍、讹、倒,推断同一文本流传中演变状况;其三,由后一文本取舍前诸传本的程度,判断新产生文本的属性。在新文本形成中,由底本吸纳校本所产生的新文本,固然有其综合性特征,但从文本属性上看,随着底本吸纳校本异文量的增加,其新文本的综合属性随之强化;吸纳校本异文量的减少,其新文本的综合属性相对弱化,二者成正比。相反,随着底本吸纳校本异文量的增加,其底本原属性随之弱化;吸纳校本异文量的减少,其底本原属性则随之强化,二者成反比。可见,判断新文本属性则完全取决于异文量的变化是否达到质变的程度。因此,判断文本属性的根本依据在于异文数的变量。根据此标准,比较阮刻本、朱注本及唐石经本三者异文如下:

三者异文量首先体现在字数上。

篇 题 字石经 朱本 阮本 篇 题 字数数1 054 1 054 1 054《为政》 578 579 579 《颜渊》 992 992 992《八佾》 689 689 689 《子路》 1 035 1 035 1 035《里仁》 501 501 501 《宪问》 1 339 1 339 1 339《公治长》 867 868 868《卫灵公》 904 906 905《雍也》 816 815 815 《季氏》 864 863 863《述而》 874 873 873 《阳货》 1 010 1 020 1 020《泰伯》 614 615 615 《微子》 619 618 618《子罕》 806 806 806 《子张》 841 841 841《乡党》 643 643 643 《尧曰》 370 370 370合计石经 朱本 阮本《学而》 493 493 493 《先进》20 15 909 15 920 15 919

表中数字显示,唐石经本总字数少于朱注本11字,少于阮刻本10字。字数缺少的篇章分布如下:

唐石经《为政》篇“卅而立”,朱、阮本异“卅”为“三十”。《公冶长》篇“願车马衣裘”,朱、阮本异“衣裘”为“衣轻裘”。《泰伯》篇“予有乱十人”,朱、阮本异“乱”为“乱臣”。《宪问》篇“岂匹夫匹妇之为”,朱、阮本异“岂匹夫”为“岂若匹夫”。《卫灵公》篇“可与言而不与言”,朱本异“与言”为“与之言”。又《卫灵公》篇“吾犹及史阙文”,朱、阮本异“史阙文”为“史之阙文”。《阳货》篇无“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章,朱、阮本皆有。

字数多出的篇章分布如下:唐石经《雍也》篇“夫子见南子”,朱、阮本异“夫子”为“子”。《述而》篇“我三人行”,朱、阮本异“我三人”为“三人”。《宪问》篇“告夫二三子”,朱、阮本异“夫二三子”为“夫三子”。《季氏》篇“不在於颛臾”,朱、阮本异“在於颛臾”为“在颛臾”。《微子》篇“何德之衰也”,朱、阮本异“衰也”为“衰”。

从上列可知,二者相减,可以计算出唐石经本与朱注本及阮刻本三者之间字数之差;二者相加,则可以统计出三者之间异文之和。字数之差展现的是文本流传中字句脱衍的数量变化,但不能展现出具体字句差异,更不能展现出等量篇章中隐藏的字句讹倒的差异。而异文概念的引入,不但可以展现出不等量篇章中字句脱衍状况,而且可以展现出等量篇章中字句讹倒的差异程度。所以,在字数差异统计基础上,还须进一步在等量篇章中逐句逐字一一对应地寻找异文,方能确切展现三者文本的异同状况。以此为由,故又发现三者中异文如下:

《学而》篇“出则弟”,唐石经、朱本为“弟”,阮本为“悌”。《八佾》篇“入大庙”,唐石经、阮本为“大”,朱本为“太”。又“女爱其羊”,唐石经为“女”,朱、阮本为“尔”。《公冶长》篇“不知其人”,唐石经为“人”,朱、阮本为“仁”。“子使漆彫开仕”,唐石经、阮本为“彫”,朱本为“雕”。“朽木不可彫”,唐石经为“彫”,朱、阮本为“雕”。“弃而违之”,唐石经为“弃”,朱、阮本为“棄”。“再思可矣”,唐石经为“思”,朱、阮本为“斯”。《雍也》篇“女得人焉耳乎”,唐石经、阮本为“耳”,朱本为“尔”。《述而》篇“遊於艺”,唐石经、阮本为“遊”,朱本为“游”。“必得我师”,唐石经为“得”,朱、阮本为“有”。“人絜已以进”,唐石经、阮本为“絜”,朱本为“潔”。《乡党》篇“孰而荐之”,唐石经为“孰”,朱、阮本为“熟”。“加朝服扡绅”,唐石经为“扡”,朱、阮本为“拖”。“居不客”,唐石经为“客”,朱、阮本为“容”。《先进》篇“冉子子贡侃侃如也”,唐石经为“冉子”,朱、阮本为“冉有”。《宪问》篇“夫子不荅”,唐石经、阮本为“荅”,朱本为“答”。《卫灵公》篇“卷而怀也”,唐石经为“也”,朱、阮本为“之”。“无求生以害人”,唐石经为“人”,朱、阮本为“仁”。《季氏》篇“修文德以来之”,唐石经、朱本为“修”,阮本为“脩”。“称谓异邦”,唐石经为“谓”,阮本为“诸”。《微子》篇“欲絜其身”,唐石经、阮本为“絜”,朱本为“潔”。“入于河”,唐石经为“于”,朱、阮本为“於”。“唯圣人乎”,唐石经、阮本为“唯”,朱本为“惟”。“脩废官”,唐石经、阮本为“脩”,朱本为“修”。《尧曰》篇“出内之吝”,唐石经为“内”,朱、阮本为“纳”。

将上述三者相加,不难得出异文数,其分别为:唐石经本与朱注本的差异为三十六事,与阮刻本的差异为二十八事,而朱注本与阮刻本的差异则少得多,仅为十二事。从比率上看,唐石经本与朱注本之间的异文比率为千分之二点三,与阮刻本的异文比率为千分之一点八,而朱注本与阮刻本的异文比率则不足千分之一。由此可见,朱注本与阮刻本之间差异小于二者与唐石经之间差异,但在总体上,不论朱注本与阮刻本之间异文量,还是二者与唐石经之间异文量,在文本中所占比率之小,不但不能改变文本的属性,反而证明三者文本为同一属性,表明三者之间为同源关系。

三、同源异流的分野

尽管阮刻本与朱注本同源于唐石经,但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二者难免出现分章不同、经文有异的现象。由于从唐石经至朱注本三百多年间《论语》原本的无存,我们无法实证文本的具体流变过程。何况其间刻书业的发达,尤其“到熙宁后禁令解除,然后官、私、坊刻大盛”,刻本众多,在刻书业林立竞争下,即使刻本均以监本为宗,但亦难保证各本间的一致性。何况监本本身的讹谬脱落。宋晁公武比较监本与唐石经本后,以为宋监本“有讹误)无由参校判知其谬,犹以为官既刊定,难以独改。由是而观,石经固脱错,而监本亦难尽从。”由此可知,在朱注本之前,《论语》各传本出现不一致在所难免。尽管朱熹《论语要义》自序,其所幸所习的是邢昺本,但不能由此推断,其本与邢昺原本的一致性。

问题在于,邢昺原本今已不存,现已无法断定阮刻本与朱注本哪一传本更接近邢昺原本,所能断定的是,二者不可能出于同一底本,而是各有所本。清吴英《四书章句集注定本辨》认为,朱熹《论语集注》定本为南宋绍熙二年(1191年),其后传本大抵出此统绪。即以吴英、吴志忠父子的校勘本而论,其校勘之旨在于保有其原本风貌,至少在分章上能延续其旧。况且,其刊于嘉庆十六年(1811年),比阮刻本刊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早出五年,不可能受阮刻本影响。而阮刻本也不以在十行本基础上辗转翻刻而成的闽本、北监本及汲古阁本为底本,则以十行本为底本,认为“其书刻于宋南渡之后,由元入明遞有修补,至明正德中,其板犹存,是以十行本为诸本最古之册”,最能展现原本风貌,尤其采用校而不改的方法,有效地保障了底本原貌的存真。故二者尽管不是宋本原版,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宋本《论语》不同版本间的差异状况。

[1]王国维.五代两宋监本考[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2]刘起釬.尚书源流及传本[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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