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蓉(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浙江温州 325000)
《呼兰河传》是萧红“乡土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其短暂人生的最后一首绝唱。萧红的一生都是孤独和寂寞的,在这部“自传体”的诗化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也许只有童年和祖父在一起的时光才是萧红一生中最欢愉,最无忧无虑的。和血性汉子萧军感情的破裂,与端木蕻良的错误结合,如慈父般恩师鲁迅的逝世,再加上病魔的无休止的折磨,让身处动荡时代的萧红渴望温暖与平静。
在《呼兰河传》这部作品中,萧红采用第一人称“我”的叙事方式,讲述自己的童年,这个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最具魅力也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时期。萧红在作品中化身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去观察、去听闻周围的人和事。以儿童视角叙写了呼兰河的风土人情,关照已逝的儿童家园,用纯真的语言表现童真和童趣,透过儿童的心灵世界来窥探百味人生。作品中儿童视角的运用,一方面形成了对成人世界荒谬性的拷问,另一方面,也帮助萧红完成了以一位边缘审视者的姿态进行批评的使命。
一
《呼兰河传》全文共有七章,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第一、二章),主要介绍呼兰河的风土人情;第二部分(第三、四章),诗意地描写了“我”的童年生活;第三部分(第五、六、七三章),讲述了呼兰河城内发生的故事——小团圆媳妇的故事,有二伯的故事和冯歪嘴子的故事。不细读文本的话,会觉得这部作品只是几个片段的拼接,没有任何内在联系,但是深入作品,你会发现,隐藏在这些片段之后的,是一个稚嫩、天真,用疑惑的双眼关注现实世界的“后园的我”,“我”是贯穿全篇的连接点。
儿童视角的运用,在《呼兰河传》中是一个亮点,所谓“儿童视角”,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是:“借助于儿童的眼光和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作品的调子、姿态、心理和价值准则以及文本的结构、美感及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从而使小说呈现出原生性和神秘性的儿童经历和体验。”简而言之,就是用童眼观看世界,用童言言说世界,用童心感受世界。纵观整部作品,萧红通过天真的孩童对儿童世界进行着诗意地描写,以“我”的鲜活的童真映照着周围的现实世界。
祖父、后园和“我”,构成了萧红的完整的童年栖息地。一个寻常的夏天,一个平常的园子,在孩子“我”眼里竟是如此的绚丽多彩。“花园里边明皇皇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一到后园里,我就没有对象的奔了出去,好像我是看准了什么而奔去了似的,好像有什么在那儿等着我似的。其实我是什么目的也没有。只觉得这园子里边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活的,好像我的腿也非跳不可了”。为什么后园会有这样的吸引力?因为在后园里是另一个世界,人和天地在一起,用手摸不到天空,而土地上所长的又都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眼前是鲜绿的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似的。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童真的稚拙语言,把大自然的生物也写的像人一样,追逐着自由,无忧无虑。“天空悠悠的,又高又远。可是白云一来了的时候,那么大团的白云,好像翻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倒了祖父的草帽那么低。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睡着了。不用枕头,不用席子,就把草帽扣在脸上就睡着了”由此文字,我们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天真、自由自在的小女孩在蓝天白云之下,在祖父的慈爱的神态中,随意休憩的温馨画面。
透过儿童视角,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纯真儿童的开心童年,在她的眼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尤其是园中的景色,后园对于儿时的萧红来说像一个大乐园,里面陈设了好多可以吸引她的新奇事物,虽然从作者的笔下我们不知道这个乐园到底有多大,但是我们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乐园里,萧红度过了她快乐的童年时光。我们很想知道祖父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从文字中,我们也只能了解到,这是一位年迈的长者,“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成和孩子似的。”透过儿童的眼睛,祖父形象被刻画成一个老顽童,仁爱慈祥,对萧红过分宠溺,给“我”烤小猪,烧鸭子,等“我”吃好了,祖父才吃,每次“我”还嚷嚷着要吃掉井的。
十多年后,当身处异地的,满心创伤的萧红需要慰藉时,故乡的后园和那个最疼爱她的祖父是其生命中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向往着那个童年小世界,不必过于沉重与复杂,可以拥有自由和快乐。
二
用儿童视角透视成人世界的种种,描述的是儿童独特的内心世界感受,成人的内心世界被完全抽空。他们近乎麻木,他们不明白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活着是为了吃饭穿衣,人死了就完了。萧红通过儿童视角,在天真和疑惑的发问中,完成了对成人世界的拷问。
“小团圆媳妇”在“我”眼中,是一位“黑乎乎,笑呵呵,大方”的普通十四岁小姑娘,而在成人眼中,大家都认为,这个团圆媳妇不像团圆媳妇。在成人世界出没的地方,“我”只是一个沉默的观看者,一个被人忽视的小孩……但是在“我”的视野中,我却看到了成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我发现小团圆媳妇没有被狐仙附身,只有我说出,小团圆媳妇没有病,她好好的,我还和她说说笑笑,掀开她的棉被和她玩玻璃球;她不是个妖怪,她的辫子是被人剪的。走出文本,身为读者的我们会感到,这种情境恰如《皇帝的新衣》中说出皇帝什么衣服也没有穿的小孩。“我”是如此直白地说出了我的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明了的事实在大人那里却很是不清楚,甚至他们也不愿意让一个孩童帮他们找出真相。在我说辫子是用剪刀剪掉的时候,老厨子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大人们极尽“热情地关心”,让一位十四岁的小姑娘被他们捉弄死了。“人死了还不如一只鸡,一伸腿就算完事”。
死亡对于儿童来说,也许并不懂得它意味着什么,但是却让独立于文本之外、躲藏在儿童视角之后的成人和读者感到悲凉与可怕。透过儿童“我”的视角,萧红完成了对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旧习俗的批判,揭示了当时的国民性弱点:愚昧无知。
三
作家选择儿童视角的重要因素,也许是因为儿童视角的直观性和真实性,思维方式的表层面上,它能够真实的再现生活本来的面目,不加任何的修饰,毫不隐瞒,也绝不夸张。当“我”明白了冯歪嘴子的家(磨坊房)里的温度,和室外的温度一致时,“这真笑话,房子和露天地一样。我越想越可笑,也就越高兴。于是连喊带叫的也就跑到家了。”萧红在此处描写的笑声也许我们一开始有些不理解,甚或感到一股透入骨髓的凄凉,但是这笑声中也包含了作家对于底层小人物的同情与怜悯。在此处的儿童视角中插入了成人的心理、道德和价值批判,造成了陌生化的效果。由于儿童不可能以一个理性的标准来洞察她所处的外部世界,那么成人也就借用儿童的特有感知来呈现经过价值判断和意识渗透的社会原貌。
萧红是想通过儿童视角,展现儿童的童真,在尊重儿童纯真情感的同时,以儿童的心灵感受快乐和痛苦。萧红用孩子明亮的双眸来洞察这个世界,避开了虚伪的掩饰和复杂人际关系的泥潭,使小说展示高度逼真的生活,让儿童在一派天真中剥出生活的内核。
穿越时光回首童年,当所有的尘嚣与浮躁都被过滤干净,沉淀下来的,是那些曾触动过作者,并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东西。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都落在作者的心里,让她有一种诉说的冲动。萧红努力地回味着属于自己的童年,快乐和幸福的童年。对幼时往事的回忆,给她的心灵带来了片刻的宁静,让她可以从不堪忍受的现实重负中解脱出来,专注于自己的灵魂深处,维以不永伤。但是对于萧红而言,心目中的童年、呼兰河故乡,始终是一个凄凉,而经不住太多憧憬的梦幻。那里有她幼年的回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通读《呼兰河传》可以发觉,童年生活的记忆在萧红的成长过程中,是被逐渐美化和抽象化的,这皆与萧红的寂寞人生历程有关。它隐喻着萧红在艰难的人世中,心灵的疲惫无依和对归依的渴望。在这尘世中她仿佛有新的发现,在时间的流逝当中,她似在重新掂量着流逝的时间和轮回的生命,而这掂量却令人心生怆痛。乐以至幻,痛以入真,苦难最后总是最清晰的。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儿童视角的背后,隐含着一个成人的思想和看法,它对待周围的眼光,看似懵懂,实则清醒。清醒是一种对直达内心深处的精神伤痛的感知。
她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打量着熟悉的人们,将天真的思索置于内心深处 ,这种运用独特的儿童视角的表达方式,是《呼兰河传》的魅力之一,让人读后久久难以忘怀。
注释:
①李小娟 安宏涛.萧红全集3.[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第45页
②李小娟 安宏涛.萧红全集3.[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第49页
③李小娟 安宏涛.萧红全集3.[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第47页
④李小娟 安宏涛.萧红全集3.[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第139页
[1]刘耀辉.萧红儿童视角创作心理分析.[J].河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1年第16卷第一期
[2]阮慧.梦回呼兰河——简论萧红《呼兰河传》的拟儿童视角.[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三期第2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