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奎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541004)
李怀奎、李跃平从词汇的角度提出了语用含意推理的转喻-关联的复合模式。本文跨越词汇层次,从话语单位的角度,进一步研究语用推理的转喻-关联的模式。着力解决两个问题:转喻和关联时如何融合在一起解释语用含义的推理问题? 转喻-关联的复合模式对实际的交际话语的解释力如何?
转喻强调利用事物、事件、动作的一个部分去认识其本身,或者反过来,利用其整体去认识其部分,或者从其一个部分去认识其另一个部分的过程。“整体”是相对模糊的概念,所以“整体-部分”可以包括上义-下义、能力/原因-行为、理想认知模型-特定模型、整体样本-典型样本/凸显样本、整体成员-社会常规成员、整体特征-理想特征、整体代表-极端代表/生成性代表, 等等。如此看,能从话语中衍生出施为语力也涉及到转喻。既然说话是一种传达用意的行为,那么这样的行为就可以由不同的阶段组成,而不同的阶段又可以用不同的话语来指派,所以不管使用哪一个阶段的话语来实现用意本身,都有转喻现象产生。这就是Panther &Thornburg 言语行为转喻理论的出发点。该理论强调人具有可以从单个话语中获得该话语所指代的言语行为的能力,而关联理论强调听话者从话语中获得认知效果或者语境效果的前提是关联,而影响关联的因素除了正面认知效果和推理努力的大小,还应该考虑到语境的作用。如此说来言语行为转喻和关联理论有互补之处。这就是我们坚持语用推理涉及转喻和关联过程的原因。下面首先图示听话者从最初的语言信息到获得言语行为或者施事之力(illocutionary force)的最简过程:
本图的大意是,听话者接受到一个新的语言信息(比如一句话语), 会把它和已有的旧信息(即语用推理的中间项,包括在该新信息得以提供之前的言语信息(特指口头言语交际)以及相关的背景知识)相结合,得到说话者意欲传达的意图。这其实也是关联理论的基本立场,这里主要用本图来说明在这个从新信息到语境用意的最简过程中,哪些涉及到转喻,而哪些又涉及到关联。
所谓的新信息,在言语交际中就是听话者需要处理的目标话语。我们说影响新信息的处理的因素之一是其前或/和后的语言信息,其实如果涉及到对目标话语中个别概念的处理,话语本身另外的信息也可能起到重要的作用。所以新信息中“新”只是相对的。
(注:1、实线方框表示信息的输入与输出(上下文信息和背景信息是语用推理的中间项,用虚线方框标出),带实线箭头的虚线方框表示影响语用推理的内在和外在因素;2、背景信息的激活涉及到转喻的过程(设为转喻1),用意的获得也涉及转喻过程(设为转喻2);3、从新信息到推理中间项的联系涉及关联过程(设为关联1),从新信息到用意的联系也涉及关联过程(设为关联2)。
语用推理的中间项中的上下文信息存储在人脑的短时记忆中,对于口语交际而言,所谓的上下文信息其实主要指目标话语之前的信息;中间项中的背景信息则主要存储在长时记忆中。Sperber&Wilson 认为存储在记忆中的信息应该包括逻辑、百科和词项等三个方面的知识。所谓逻辑的知识,指智力正常者所具有的基于一定概念的归纳合并、假设和选择判断等的一般推理能力和知识;百科知识则包含人们对特定概念的外延义(extension)和内含义(intension)的认识,也就是关于概念所指示的事物、事件及其所代表的一系列特征的看法;词项指自然语言中用以表达概念的词汇。我们认为人类记忆中存储的背景知识远远比这三个方面的知识丰富得多。仅从百科知识看,人们不但对概念有价值判断(即关于概念的内含义),对概念之间的关系也有诸多复杂的看法(比如场合的性质与语言使用正式程度的关系的看法),甚至对语言表达方式也有特定的价值判断(比如什么样的句法形式可以传达什么样特定的用意,具体见下文例2 的说明),等等。
听话者所获得的语境用意也就是Sperber &Wilson 所说的认知效果或者语境效果(关于语境用意这一术语的定义,见李怀奎、李跃平)。但是我们认为可以分出一般和具体的两种语境用意。前者主要发生在口语交际的预示语列(pre -sequence)中,是指听话人对话语的用意只有一个大致的推测;具体语境用意则是听话者明白说话者确定的施事语力。需要指出的是,能获得什么样的用意是由塞尔所说的适切条件(felicity conditions,包括命题内容条件、预备条件、真诚条件和基本条件)决定的,特别是命题内容条件,如果没有能够确定话语的语境命题内容也就没有办法获得具体的语境用意。有时候同一句话,正是由于其语境命题内容的不同,能够传达截然不同的施事用意(具体例证,见李怀奎、李跃平)。
影响听话者获得用意的因素当然很复杂,其中最为重要的有两个:语境和听话者的推理能力。语境方面,首先要考虑的是情景语境,也就是交际发生的时间与场合以及其中所涉及的交际者;其次是语言语境,也就是交际中双方已经提供的语言信息。联系上面的论述,可以知道语言既是决定性因素,又是重要的影响因素;社会语境也涉及很多内容,核心的部分指交际者所处特定的人际、文化(特别是价值观念)和政治环境。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所谓的语境其实就是一种知识,人类能够把交际情境、语言上下文和特定社会语境中形成的各种人际意识、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抽象成知识图式存储于记忆中,其联系是有机的,相互交错的,常常能够牵一发而能动其他部分或者全身,从这一点看,人类的思维就已经具备了转喻性。
推理能力指把新信息与旧信息相结合,获得用意的能力。它会由于个体的不同而不同。一般说来,成年者比未成年者的推理能力要强。我们平常说某人很敏感,其中一个指标就是他的语言推理意识要比别人强,别人想不到的意思他能够想得到。不过总的来说,人类的推理能力是很强大的,所谓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能够说明这一问题。
从新信息到推理中间项的过程涉及到关联,也就是说,听话者一方面可以通过语义关系(即所指和意义的相关性,具体的定性和例示,见王传经)把新旧信息联系起来,另一方面还要联系新信息中所包含的最为相关的命题内容(对于修辞性的话语更是如此),所以上图中的关联1 可以称为语义或者命题关联。
从新信息到语境用意获得的过程也涉及关联。在这一过程中,听话者需要结合会话的主题、目的、交际情景和言语行为间的典型联系(具体的定性和例示,见王传经),进而确定说话者意欲传达的一般或者具体的语境用意,所以上图中关联2 可以称为用意或者施为性关联。
由此可以看到关联应该是一个上位范畴。其实很多学者已经着手对关联进行不同角度的分类。国内的就有刘绍忠和王传经。当然,要对关联有更为全面的理解还需要对进行多层面的定性和分类。比如对于关联是相对的和绝对的这一问题,没有非此即彼回答那么简单。从话语和交际参与者的联系来看,关联是绝对的。即听话者总是会去寻找说话者意欲传达的用意;从话语和语境的相关性看,关联则是相对的。新信息与上下文信息、情景语境和社会语境的密切性应该是应该有程度差异的。Giora 所说话语的连贯性就是这种程度差异的体现。
上图中一系列的关联需要以转喻为基础。首先听话者以新信息及其子信息作为引子,激发出相关的知识。具体地说,在词汇上,听话者能够激活该词汇的外延和内含;在句子层次上,听话者可以对特定的表达方式给予一定的价值判断(涉及到命题)。所以上图中转喻1 其实包括词汇转喻和命题转喻。语境用意的获得也涉及到转喻。听话者能够从一个话语(即新信息,或者说是言语行为的前段、核心段或者结果段和后段,具体见Panther &Thornburg 获得具体的言语行为或者施为用意,这无疑是转喻性质的(即从部分到整体)。所以上图中转喻2 就是言语行为转喻。
上面的论述显示,转喻-关联的推理模式其实主要在词汇或命题和用意两个层面上进行,李怀奎、李跃平已经研究词汇层次语用推理的转喻-关联模式,下面综合词汇、命题和施为用意,进一步论证语用推理的转喻-关联模式。
(1)Husband:What did you buy today?
Wife:I bought a hat, I bought some clothes, I bought a pair of new shoes, and I bought a box of cosmetics.
按照王传经的观点,从指称和言语行为联系的角度看,妻子的回答和丈夫的提问直接关联,但是妻子为什么多次简单地重复一个句型?这时丈夫需要激活英语的表达方式的知识,比如口罗嗦与简洁,条理的混乱与有序,意义(包括搭配的意义)含混和清晰,这就需要转喻起作用。有意口罗嗦、使条理不清、让搭配含混就意味着话语携带额外的意义。因此丈夫从妻子的回答中除了获得命题的内容外,还感受到额外的隐含意义:不耐烦如此的提问。
(2)A:Do you like cricket?
B:I' m a New Zealander.
B 的话语和A 的只有部分的关联:只有语义方面的指称关联而没有语用关联。但是他相信A能激活词汇层面“新西兰人”的一系列命题内容,这就是转喻的作用,当然这样的激活不是胡乱的激活,而是受关联限制的,即前文信息是关于是否爱好板球的询问,那么这里的“新西兰人”一定是涉及他们普遍对板球的爱好。
(3)C:Do you have hot chocolate?
S:Mmhmm.
C:Can I have hot chocolate with whipped cream?
S:Sure.((leaves to get))
(C 即customer 顾客,S 即seller 售货员)(转引自Levinson)
顾客的第一个话轮是预示语列,因为它是征询能买到热巧克力的前提条件——是否有这种巧克力。这个预示语列与语境的关系也只是部分关联。售货员之所以能够从字面语力——对是否有热巧克力卖的征询推测到大致的语境用意——要买热巧克力的请求,则是因为关联在起作用:在商店问售货员是否有某物就等于是想要购买它。但是预示语列中的范畴“热巧克力”又激活售货员记忆中关于该范畴的各种子范畴,比如热奶酪巧克力、热三明治巧克力、热鲜奶巧克力等(这是转喻能力在起作用),因此售货员还是不能确定顾客想要买什么样的热巧克力。
(4)甲:听说你那位新同事很不错。
乙:是的,他工作起来简直是头老黄牛。
乙提供的是一个隐喻性话语,和甲的话语也只有部分关联,但乙相信甲能够获得和“老黄牛”相关的一些命题内容(转喻的作用)。至于哪一个内容首先可及,则需要动用对话中的前文语境甚至是该话语本身,即关于老黄牛的命题判断要和工作联系起来,这就是关联在起作用。
(5)甲:听说他的杂文写得很好。
乙:现在没有鲁迅啦!
乙用了一个借代性的话语回答甲的问题,它们的关联也只是部分的。要成功获得乙的意义,甲需要获得关于“鲁迅”的指代性意义,这无疑需要转喻作为基础。当然这种指代意义的推理一方面要受到甲的话语的限制:这里的“鲁迅”一定是和他的杂文写得好相关。就这样在前文和背景信息的作用下,甲便得到了乙用意:不同意关于他的杂文写得不错的说法。
(6)在一次正式的聚会中:
A:Mrs.X is old bag.
B:The weather has been quite delightful this summer.
B 的话语和A 的无论在语义和语用上都不关联。但是A 能够调用百科知识,把B 的话语和会话场合联系起来,进而意识到到自己话语的不适宜。A 要能够理解B 的话语,转喻现象体现在哪里?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激活关于场合性质(比如正式和非正式性)的知识,二是要激活关于语言使用性质(比如正式和非正式的语言使用)的知识,然后通过这二者的关联(即正式的场合要求正式的语言使用,非正式的场合可以允许随意的言谈),A 能体会到自己谈话的不合适,进而也就获得B 话语的用意。
以上的论证显示,交际中的听话者不但能够关注说话者言语内容传达的意义,而且还会关注说话者言语表达的特定方式(比如例1)所可能传达的意义。这种关注就是关联的体现,但是如果没有对说话者话语中各部分信息的有效激活,关联就失去了依据。总之,转喻是推理得以进行的基础,关联则保证大脑能朝着正确的方向去激活知识,从而起到节约认知资源的作用。
从听话人的角度看,最理想的言语交流应该是提供最为直接的言语行为和最相关的话语,因为这符合关联理论关于听话人需要付出的推理努力小的立场。比如, 例(2)中B 可以直接回答“No”或者“Yes”,例(4)中乙可以说“他工作很卖力”,例(5)中乙应该说“不,他的杂文没有传说中的好”。但是由于人际、认知和社会等方面的原因,说话人不能或者不愿意做出直接的言语行为和字面上最为相关的话语。况且,说话人的间接言语行为也会鼓励听话人付出额外的认知资源,以获得更为丰富的语境效果。仅以例(5)说明,乙除了传达不同意他的杂文没有传说的好外,还鼓励甲去获得其他的一些额外效果:他的杂文不如鲁迅那样无情地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对统治者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对正义的维护和赞扬,等等(这也符合关联理论认知效果和推理投入息息相关的立场)。因此,这种表面上不关联,或者关联度看似不够强的交际仍然符合最佳关联的要求。再加上人类与生俱来的转喻能力,使得听话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能够迅速而高效地获得说话人意欲传达的用意。
本文综合各家对于关联理论和间接言语行为转喻理论的评论,指出这两个理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有效解释语用推理现象,进而尝试把他们结合起来。论证的结果显示:人类的言语交际得以顺利进行是由于他们他具备了由因及果或者由果及因、从整体及部分、由能力或者原因到行为等的转喻能力,在词汇层次上,能从多个编码或者引申意义中获得具体的语义;在言语行为层次上,能从代表一般脚本段的话语中获得具体的言语行为。当然,这种词汇语义和言语行为的获得是需要一定条件的,就是听话者能够把新接收到的信息与旧信息结合,即具备关联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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