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梅钧
(井冈山大学庐陵文化研究中心,江西 吉安 343009)
礼俗是各民族传统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王增永先生在《婚丧礼俗面面观》中说:“庄重为礼,简约为俗。上层文化为礼,下层文化为俗”。以此来明“礼”、“俗”之别,有其道理。同时他又说:“礼与俗虽然在概念上可以各自独立,但两者的主要内容是相同的”[1](P1)。这“相同的主要内容”是什么?从社会风俗文化史的角度看,应当就是人们的社会行为准则与道德规范。由此,俗文化中有“礼”的规范,礼文化中有“俗”的简约。礼俗虽为二,实为一,礼俗相融,构成了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般历史学家、文化人类学家无不认为中国传统婚姻制度、观念和习俗都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即社会发展变化是‘因’,而婚姻制度习俗是‘果’。其实不然,从历史长河发展的纵向来看,恰恰相反,不是社会发展影响婚姻,而是婚姻发展变化影响社会”[2](P27)。
从文化形成的历史看,社会的发展、文化的交融、习俗传承等因素互为因果,共同铸就了特有的区域文化。本文探析庐陵婚嫁习俗中的“礼仪”文化,旨在深化对庐陵俗文化的进一步认识,并发掘其特有的非物质文化价值。
一
婚嫁礼仪文化是人类生活中最动人的文化故事之一。由于生存环境和文化传统的差别,不同群体的婚姻缔结方式及婚姻观念不同,礼俗也千差万别。周朝就制定了婚嫁礼俗的“六礼”,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等婚嫁礼节。“六礼”是整个婚嫁过程中,议定婚嫁事宜的六个程序,有先后的顺序,有具体的要求,缺一不可。但由于各地社会环境与文化传统的变化,婚嫁“六礼”的方式、内容还是存在某些差异,如有些程序被简化与合并,而某些程序则适度补充、扩展,因地因时而发生变化,体现了婚嫁习俗的多样性与丰富性。
江西吉安地区(古称庐陵)自古以来,婚嫁过程的程序基本可为四个阶段。一是“说亲”、二是“定亲”、三是“娶亲”、四是“回门”。在这四个阶段,贯穿了周朝以来的“六礼”仪式。
说亲。传统婚姻,青年男女没有自主选择配偶的权利,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俗话说“一家生女,百家求”,女子到了当婚的年龄,通常由男方家长或长辈请媒人带上礼物向物色好的女方家说亲,也有媒婆主动上门“说和”婚事的,所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媒人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既可以是亲戚,也可以是朋友。但担任这一角色的通常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女性,因此有些女性即以此为业,成为专职媒婆。有些亲事,虽然说是男方物色相中的,但成与不成,有时全靠媒婆的好夸本事。而有些婚事,完全是由媒婆牵线搭桥。要使男女双方家长相互满意这门亲事,媒婆就必须发挥其穿针引线、互通信息,充分发挥其“说和”的作用。
定亲。亲事在媒婆的说和下,男女双方基本同意后,男方请媒婆到女方“过八字”,询问待嫁姑娘的芳名与出生日期,“六礼”中叫“问名”。再到算命先生处“合八字”,男女双方的“八字”能够“相生”,这门亲事才能够最终确定,若“相克”,命相不合,只能放弃。批过“八字”后,双方婚事就基本确定下来,不能随意更改,在“六礼”中叫“纳吉”。此时,女方父母会通过媒婆与男方商定,选择吉日,邀请女方嫡亲的亲戚到男方家“测人家”。所谓“测人家”就是组织女方嫡亲二至三桌人到男方了解穷富家境情况。“测人家”可能决定一门亲事的成败。媒婆替男方说亲,通常把“一根稻草说成一根金条”。为了对许配的姑娘负责,嫡亲们要看究竟、察真假,考察其生活和生产情况。之后,经嫡亲们合议,最终确定婚事。婚事一旦确定,男方逢年过节要向女方家送 “节礼”、“年礼”,并向女方提供四季衣物。同时,等待由女方家确定的“订婚”日期。“订婚”是结婚之前喜庆的一个小高潮。女方父母要根据亲疏厚薄的社会伦理关系,邀请亲戚和同村的同房系每家一至二人到男方家做客,男方父母也会邀请嫡亲的亲戚到家里喝“订婚酒”。酒席一般安排中、晚两餐。晚饭后,所有亲戚各自回家。凡前来喝“订婚酒”的亲戚都一律不送礼,叫“吃白酒”。“订婚酒”办过后,双方父母便商定娶亲的日期,主要由男方请择日师择定吉日良辰后派媒婆征求女方的意见。在“六礼”中叫“请期”,本地又叫“出日子”。文化水平高的家长也可以自己看“黄历”或自己推算决定。婚期确定后,女方开始向男方下“礼单”,开具由男方过给女方的各种聘礼清单,如“恩养费”、“嫁妆”、“坛酒脚肉”等等。“六礼”中叫“纳征”。“礼单”用红纸毛笔书写,女方的“礼单”由媒婆转送男方,男方看过女方送来的“礼单”,在财物和聘礼上减少一些数额,再回给女方一份“礼单”。一增一减,几个回合,最终商定。同时,双方父母就可以各自“请客”了。“请客”有个规矩:婚姻当事人或其父母要亲自到亲戚家登门请客。
娶亲。娶亲阶段是庐陵婚嫁习俗中最热闹、最喜庆的一个阶段。“六礼”中称之为“亲迎”,本地又叫“结婚”。娶亲的婚礼日期,一般定在正月初三至元宵之前,也有在“过年”之前举办娶亲仪式的。娶亲仪式也是最为复杂,主要操办婚宴酒席和娶嫁仪式。娶亲酒要办两天,第一天叫“等客”,第二天叫“正席”。“等客”是等嫡亲客人,如父子两代的舅舅家、姨妈家、姑姑家的亲戚和叔伯等全家人。路远的亲戚,还要在“事主”家住一晚,参加第二天的“正席”酒席。“正席”日,才是男方到女方迎娶新娘子的喜庆之日,大摆酒席的婚宴正式拉开序幕。一早,新郎乘着轿子和迎亲队伍,锣鼓喧天,一路爆竹,喜气洋洋赴女方家迎娶新娘,拜堂完婚。新娘接到男方家后,新郎新娘拜堂成亲,入洞房后,举行坐床、撒账、合卺等仪式。之后,新郎新娘招待亲戚喝喜酒,老老少少闹洞房……直到众人散尽,更深夜静时,婚礼才算告一段落。
回门。新婚的第二天,新郎与新郎要回娘家。这一天,新郎、新娘成了贵客,女方的父母要隆重地款待这对客人,照例是邀请新娘的叔、伯等人陪新郎喝酒,以考验新郎的酒量与才情。同时,新娘也会前来为新郎解围,打圆场。新郎、新娘晚饭后,必须回家,不能在女方家住宿、过夜。即便新郎酒醉,新娘也要伴其回家。
二
庐陵位于江西中西部,赣江中游,以丘陵山地为主、平原水面为次。唐时皇甫湜在《吉州庐陵县令厅壁记》中描述道:“自江而南,吉为富州……骈山贯江,扼岭之冲……土沃多稼”,“七山半水两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庐陵这方独特的水土,造就了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在婚嫁礼仪的习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一)举乐。汉代儒学,对婚嫁礼俗中的“举乐”一事,极力反对。他们认为,婚礼为嘉礼之一,就其性质而言,婚礼乃阴礼。“《礼记·郊特牲》:‘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集说引长乐陈氏曰:‘乐由阳来,而声为阳气,礼由阴作而婚为阴义,故周官大司徒,以阴礼教民,则民不怨。然则,婚之为礼,其阴礼欤。古之制礼者,不以吉礼干凶礼,不以阳事干阴事,则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3](P192)。 乐为阳,婚为阴,阴阳不相干,故不得用乐。历朝历代的主流文化都曾下令禁止嫁娶“举乐”。“不举乐,礼也,举乐,俗也。礼与俗不相容”[3](P193)。 但在民间,流行鼓吹乐的习俗,不论官方如何禁止婚礼作乐,实则无济于事,民间婚礼仍旧用乐。礼之不能胜俗,朱子都曾喟然有“人心陷溺”之叹。而庐陵民间,婚礼用乐之俗尤为盛行。《明史·陈本深传》:陈本深知吉安,“廨前民嫁女,本深闻鼓乐声,笑曰:‘吾来时,乳下儿也。今且嫁,我尚留此耶? ’遂请老。 ”[3](P196)。
庐陵地区的婚嫁用乐以打为主,先打后吹,吹打结合。鼓乐队一共6人,用乐简练。从器乐的分配上看,打击乐器有:鼓(小鼓)、锣、钹、铛(小锣);管乐器是一对喇叭。乐队以鼓手为班头,喇叭其次。演奏方法是先火炮鼓声,节奏先慢后快,然后敲打长锣,再打苏长锣,其中喇叭在打击乐曲中交叉演奏。后铛、钹、再锣,停顿,然后两喇叭再齐奏。鼓吹音乐浑厚、高亢,刚劲有力,抑扬顿挫。鼓吹乐队由男方家聘请,吹奏的时机与场合集中在:迎亲队伍的出门,途经村庄、进门,拜堂、到村口迎接女方的送亲队伍、正宴安席、酒席上菜等婚礼环节。乐曲分为“行乐”与“坐乐”二类,吹打的“行乐”有《粉牒牌子》,“坐乐”有《香火牌子》。 主要有《金三枪》、《上小楼》、《下小楼》、《大破蛮》、《满江红》、《望吾乡》、《风入松》、《闹五更》、《沙台玉》、《大八仙》、《小八仙》、《十杯酒》、《十送妹》等曲牌,这些曲牌大多以“尺工”记谱。泰和县沙村乡刘家村唢呐手刘友德,吹奏唢呐55年,被当地群众誉为“喇叭大王”[4](P695)。 “永新县素为歌乡,山歌、芋歌、灯歌、小调、号子、儿歌以及春锣、婚事、哭嫁、祭祀、叫卖等生活风俗咏调, 代代相传”[5](P610)。 在赣东北,吹打乐队,往往由男、女双方家各自请串堂班奏乐。嫁女时,一般在中餐吹奏;娶媳,一般在晚餐吹奏。由于用乐的场所较少,因此,用乐的热闹程度远不及庐陵地区。但所选用的乐器较庐陵地区多样、复杂,主要有“大唢呐、小唢呐、笛、二胡、板胡、京胡、笙、堂鼓、小锣、大锣、饶钹、云锣、小钹、大钹、哑钹、板鼓、梆子等”[6]。 庐陵万安县的“打八仙乐”在民间广为流传。据胡晓东和傅利民研究,这种民间鼓吹乐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从表演水平及传统风格的保存完好程度的角度看,万安窑头的“打八仙乐”是最具庐陵民间音乐文化的代表性[7]。
(二)隆礼。“礼者,理也”,隆礼与尊长相互表里。娶亲阶段是婚嫁礼俗文化中最丰富、最浓厚的一个阶段,也是场面最为热闹的喜庆阶段。除了燃放鞭炮和放铳之外,还要聘请村里的鼓吹队,吹吹、打打,贴喜联,甚是喜庆与热闹,更重要的是必须施行各种礼数:
1.拜堂之礼。在女方家,新娘出门之前,必须行“拜别之礼”,由司仪主持,在自家的厅堂里,拜别高堂与长辈。位设上席,受拜的长辈,男左女右,叩拜的新郎新娘也男左女右,由姑姑扶持新郎新娘,行三叩首之拜礼。拜别长辈顺序是:父母、父兄、兄弟,亲戚按党。叩拜的原则是“拜大不拜小”。此时,受拜的长辈要给新郎新婚礼包,叫“拜见”。拜别父母长辈之后,新娘由女方的兄长辈抱进宗族祠堂,行拜别祖宗之礼。一拜天地、二拜祖宗,礼毕,再由兄长抱新娘出祠堂,上轿,家中女长辈向出嫁的新娘头上撒生米。男方的迎亲队伍,在鞭炮声、鼓乐声中,抬着新娘和嫁妆,回男方家。在男方家,新郎新娘先进宗族祠堂,新娘由男方家的兄长辈抱进祠堂。祠堂里所行的“婚礼”较女方复杂。由司礼主持,婚礼的仪式进程抄写在一张红礼单上,张贴在祠堂上席。程序之一:致辞。由族长或村长致辞,再由证婚人致辞,新郎父亲致辞,然后是新郎致答谢辞。程序之二:行拜。一拜天地、二拜祖宗,然后夫妻对拜。礼毕,由兄长抱新娘至男方家,进家门后,必须拜见至亲,礼仪、方式与女方家同。为使拜见与拜别之礼隆重、喜庆,每行一拜时,司仪都要高声喊客,同时燃放鞭炮,鼓乐手奏乐。
2.安席之礼。
婚宴的安席是一种区别尊卑的礼俗。不论男、女方,婚宴酒席的正餐必须行“安席”之礼。礼席可设在男、女方家的厅堂里,布置四张八仙桌。靠上席的两桌设四席,每桌两席,叫“上席”,席设四党,并安置四把太师椅,其余为条凳。以虚“左”为尊。并列两桌的过道,左边一桌的第一个位子叫 “头席”,右边一桌的第一个位子叫“二席”,左边一桌的第二个位子叫“三席”,右边一桌的第二个位子叫“四席”。由于男、女席不同堂的习俗,男客与女客分别安排到不同的厅堂里。如果酒席摆在祠堂里,那么中堂上席为男宾客,前厅倒席为女宾客。席位如《祠堂安席图》所示,近大门的两桌设四席,每桌两席,对应于上边两桌,叫“倒席”,同样安置四把太师椅。在庐陵泰和县,很重视也很讲究“坐席”,在婚宴喜庆中更是慎重其事,如果把“席位”安排错了,轻则贻人耻笑,重则引起掀桌子哄闹,甚至断绝交往。
(祠堂安席图)
民间席位的安排,以血统亲疏远近,即“四党”为序,即“新母党(母亲的父兄)为首席、老母党(祖母的父兄)次席、姑党(父亲的姐妹)为三席、姨党(母亲的姐妹)为四席”[4](P163)。 按血统亲疏远近和尊长的原则,由新郎的父母,在鼓吹乐的喜庆中,揖请四党亲戚入座。每安一席,鼓乐手都要吹奏坐乐。主人在客人的酒杯中斟入小半杯酒,作揖示礼。客人入席作揖还礼。男客人由男主人司礼,女客人由女主人司礼。
3.宴请之礼。 《酒谕》说:“非酒无以成礼,非酒无以成欢”。庐陵赴婚宴俗称“吃酒”,婚嫁酒席是一项宴请宾客的盛大礼仪。按亲疏厚薄,有不同的宴请礼数。一代亲,要普请,即全家来。二代表,请二人。三代、四代走不了,最多请一人;一村一姓,同堂兄弟请二人,同房系的请一人。自家兄弟帮厨、做事尽义务。凡吃酒的客人也根据亲疏厚薄,送来不同的酒礼,一代亲,要送红酒一坛,坐席的还要送镜子一门,礼金一封。其他客人需送红包一个,作为礼金。
酒席的礼数有:场面讲气氛。开席和散席要放三响土铳,有催客上席和告知散席之意,同时,也可以使远近皆知,增加婚庆的热闹气氛。酒席讲规格。酒席全部摆设八仙桌,八人一桌。庐陵酒席讲究一定的规格,“喜庆筵席,远郭一般为十~十二大碗,而且每碗的菜名和上菜次序,均有固定模式,不得‘乱套’”[8](P856)。 有些地方把这种酒席规格俗称为“两碗菜”或“三碗菜”。“两碗菜”的规格,中餐为五盘(碟)炒菜,晚餐为十碗大菜。“三碗菜”的规格,中餐为六盘(碟)炒菜,晚餐为十二碗大菜。中餐之前,还要吃七格“样盘”,即七种茶点拼盘。茶点过后,才上菜饮酒。在庐陵永新县,婚庆筵席上,“富家以‘摆围碟’最为阔气,每桌三十二盘(八大八中八小,肆干肆湿),全为山珍海味。普通人家,西乡六——八盘,东、南、北乡多用十大碗”[5](P689)。 出菜讲顺序。 一般上菜是一荤一素,交叉上菜。炖肉是一道大菜,居中出。上大菜时,要吹打奏乐和放铳,以示隆重。④菜谱讲品种。“二碗菜”,中餐一般有小炒猪肚、猪肝、猪大肠、鱼、豆腐(豆芽)。“三碗菜”则加一盘笋干。以面条为主食。“二碗菜”,正餐一般有扣肉、肉皮、肉丸、炒肉、炖肉、鱼、粉丝、腐、笋干、白豆腐。“三碗菜”则增加一碗烟笋干和心肺汤。先喝酒,再吃饭。
4.聘礼。聘礼,是男方送给女方的礼品。在永新县,行聘的这一天,“男女双方家庭各自办酒席,男方早餐宴客,诸亲友馈赠鸡鸭,叫做‘垫笼’。宴后,男家按照红单开列各项仪礼财物如数装盒,托至亲三人,抬送女家。由女方舅父‘开盒’过目。舅父收取‘开盒礼’,女方其他亲友接受‘许礼’。中午,女方举行盛宴。此后,男女双方亲友着手筹办婚嫁礼物”[5](P685)。 聘礼在定亲阶段商定好,是男方送给女方的“恩养费”、“嫁妆费”和女方置办酒席的费用。新郎去娶亲的这一天,还要挑上“红酒一担”、“坛酒脚肉”(一坛酒和一条猪后腿)、“斗米三斤肉”及一斤面、一封糕、两双鞋(新郎新娘各一双)、二只鸡(一公一母,公鸡又叫带路鸡,随娶亲队伍带回男家)、一对鲤鱼、十个鸡蛋,每个鸡蛋上还要贴上一个字,形成一句诗,并留一空,由女方回填一字。如“良缘由夙缔,佳偶自□成”。这些礼品是一种礼尚往来的象征意义,男方送得去,女方还得回赠。
(三)尚物。自古以来,庐陵物产丰饶,百姓勤于耕作,生活富裕,因此,非常讲究吃、喝、穿戴和体面,特别是婚嫁喜庆,甚至有攀比之风。男方要有房,房也讲究“栋”,如一厅六房的砖木结构,坐北朝南,讲究“光厅暗房”,厅堂开天门。房是越多越满意。其次还要有田、山林,使所嫁之女,寝食无忧。第三要有金银。富家妇女以戴贵重首饰为荣,因此,新娘在婚前要购买金簪钗、金耳环、金项链、宝石戒指和玉镯。而一般人家的妇女,也要戴银钗、银耳环等。吉安县有句谚语:“有钱人赠钱嫁女,中等人将钱嫁女,下等人卖儿卖女”[9](P708)。 富家嫁女,陪嫁很多。永新县常以山林田地作陪嫁,嫁妆多达十八扛、二十四扛,筵席数十桌,五服亲属从进厨吃到散厨,连续三天。中等家庭,男方过多少彩礼给女方,女方则按其彩礼多少,置办日常生活用品作为陪嫁,主要有:衣、鞋、帐、被、枕及木制家具,脚盆、马桶、鞋盖(藤织釉漆的半球形大针线盒)及一对必不可少的火笼[10](P840)。 下等人家,往往从男方家的彩礼中克扣钱财,以嫁女赚钱为目的,所以叫“卖儿卖女”。新郎娶亲这一天,要带去许多礼物,包括酒、肉、香烟、面、糕、茶饼、首饰、衣服、鞋帽等。新娘行暖房之礼时,也要从娘家带上一些礼品,如:红皮鸡蛋、花生和喜糖。在万安县,娘家要为女儿制作“同心腰兜”,在这个红布兜袋里装全猪心、桂圆、柏子、葱头、大米、红枣等寓意之物。新娘有了许多陪嫁,自己才觉得很体面,能受婆家人尊重。家境贫寒,陪嫁少的新娘到了婆家常遭婆婆轻视与白眼。
从置办酒席和聘礼文化中处处表现了庐陵婚嫁中“尚物”的习俗。《释名》曰:“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礼”作为人的为人处事根本和为人的标准,在庐陵地区的婚礼中,转化为在心为礼,在行为物。因此,隆礼必有物,隆礼和尚物相为表里。
三
民俗文化的形成有其深刻的历史、社会与地理根源。江西庐陵地区的婚嫁文化与该地域的地理环境和社会历史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从地理环境而言,农业经济是形成庐陵婚嫁习俗“尚物”的物质基础。江西庐陵自古以来,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土地肥沃,最适合农业生产。据永丰县佐龙镇尹家坪文化遗址出土的稻谷、稻秆等考古发现,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的晚期,这里便开始了水稻的种植,而新干县在商周时代就已成为江西庐陵地区的经济中心。1975年在新干县界埠乡袁家村的考古中,发现了两座大型战国粮仓遗址,这样的大型粮仓在全国都是少见,甚至是“我国已发现的最早最大的粮仓”[11](P41)。 吉泰盆地自秦汉以来,成为江南有名的“粮仓”,产量尤为丰足。及宋,庐陵粮食生产非常丰盛,在泰和县栽培的水稻竟多达50个品种。曾安止认为“江南俗厚,以农为生。吉居其右,尤殷且勤。漕台岁贡百万斛,调之吉者,十常六七,凡此致之县官耳。 ”[11](P278)在水稻种植业不断发达的同时,养殖业也逐渐兴盛,“养牛作田,养猪过年”、“富家莫丢书,穷家莫丢猪”成为庐陵一带的流行俗语,养牛和养猪业成为古代庐陵发展农村经济的一项支柱产业。鸡鸭猪牛的饲养,为农田提供了优质的粪肥,种植与饲养相得益彰。由于盛产粮食,大量播种糯米,也激活了古代庐陵的酿酒业。江西庐陵几乎家家户户都掌握了酿造水酒基本技艺,因酒是在每年的冬季酿制,故称为“冬酒”,而以酒酿勾兑水后封坛保存,又故名为“水酒”。庐陵崇尚酒文化,有酒必要有菜,才为丰盛,好客。吃酒成为婚庆、节日、访亲会友最基本的待客方式。可见,极为发达的农业经济为庐陵婚俗生活中的“尚物”习俗,提供了物质基础。
从历史文化而言,庐陵原生态的地域文化中融入了大量其他区域文化的因子。战国时期,庐陵地区先为越族,后属楚地。“唐代张守节《正义》认为:‘战国时……江、袁、吉、虔、抚并越西境,属越也。’以后楚灭越,越属袁州、虔州、抚州,即现今的宜春地区、赣南地区、吉安地区、抚州地区也应全部属楚”[12](P34)。 楚地越族的民间文化对庐陵的区域俗文化的形成不无影响。如“哭嫁”,“在苏州婚俗,新娘上轿就必须纵声大哭”[13](P159)。 清代末期,流传在上海浦东地区的长篇叙事歌《白杨村山歌》里,有相当多的内容是唱“哭嫁”的,可见清代后期哭出嫁习俗在上海地区也很流行。学术界认为,“哭嫁”歌起因于古代的掠夺婚姻,后来伴随着家长制下的买卖婚姻,使“哭嫁”发展并流传下来。在庐陵,“哭嫁”习俗已经看不到原始的抢婚印记或买卖悲剧,更多的是一种亲情分离之情的自然表达和对女儿的出嫁教养。峡江的“哭嫁”正体现了母女之间的养育与教育之情。新娘的哭词:“娘呀咯娘呀,小女落地就在你身旁,娘为我揩屎又把尿,一口开水一口饭,十八年教养,恩重如山,明天就要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去那人生地疏的异地他乡,父母养育之恩未报,请老爷老娘多加原谅……”,母亲的哭词:“大妹呀崽呀,你到别家屋里去,要听家倌家婆哇,十根头发九根乌(黑),减落脾气合丈夫,十粒豆子九粒黄,减落脾气合家娘,十粒糯米九粒白,减落脾气合邻舍”[14](P186)。 母亲叮嘱女儿到了婆婆家要改变自己的脾气,学会谦让,与家人邻居和睦相处。上海地区,新娘还有“哭兄嫂”的:“哭一声哥也叫声嫂呀,难割难舍骨肉同胞哟;兄嫂待妹千般好,为妹费心又操劳;这大恩小妹还未报,又得拜托二年高,爹娘前代妹多行孝”。
在庐陵婚俗的“暖房”礼俗中,有“结婚三日,不分大细”的习俗,尤其在暖房时,年长的大人,常说些男欢女爱之笑话,取乐新郎、新娘。甚至做些恶作剧:如,用一细线吊一枚铜钱从新娘的领口坠入其胸前,令新郎到新娘的胸口摸铜钱。这种粗犷的民俗行为,在楚婚俗中也不少见。在楚国,男女青年的性爱生活是公开而自由的,在流行的傩戏唱本中,表现性爱的鄙陋唱词随处可见[15]。傩神是男欢女爱之神,在傩戏的演唱中,且有性爱之事的插科打诨。从庐陵婚嫁的“暖房”习俗中,还存有楚地“重爱,轻礼”的民俗文化。
大量北方移民进入庐陵地区,为该地注入了新的异域文化。秦始皇开拓南疆,加强在岭南的统治力量,打通了赣江航道,派遣了几十万大军进入江西赣江沿岸的地区,与当地土著越人杂居共处,共同开发当地。1976年在遂川县藻林公社左溪河岸考古发现了秦始皇军队使用的兵器[11](P34)。 汉代刘邦也加强了对赣江航道的管理[11](P35)。 随着对赣江航道的开通与管理,庐陵地区的对外交流不断扩大,尤其是中原的主流文化不断输入庐陵地区。儒家的“礼乐”文化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传播。儒家文化是通过对典籍的诠注解读来传播的,而私塾与书院的建立,直接扩大与传播了儒家的思想文化。据统计,吉安市先后创建的书院多达269所。兴教办学的文化风尚,丰富和充实了庐陵民俗文化。庐陵历代状元有21名,占全省的近三分之一;历代进士3000多人。“隔河两宰相”、“一门六进士”、“百步两尚书”、“五里三状元”的描述,至今传为佳话。主流的诗书文化也不断地渗入民俗生活。如,在安福县,接新郎的花轿上要贴上“轿封”,即对联。通常由男方出上联,女方出下联。男女双方为此都要请饱学诗书的老先生撰写对联,以为地方增光彩。不仅有在花轿上作对的,还有在鸡蛋上题诗的。
庐陵婚俗中表现出来的诗书文化,隆礼尊长的礼仪文化,与由北而来的儒家文化在庐陵的传播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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