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漏”补出的黑洞

文/凡夫

“补漏”补出的黑洞

文/凡夫

广西龙滩水电站位于河池市天峨县境内，是仅次于长江三峡水电站的国家级大型水电站。2003年11月6日，经过中国近两代人的不懈努力，珠江上游主干流红水河那桀骜不驯的野性终于在天峨县龙滩（地名）被降服──龙滩水电站竣工，成功截流。这一天，红水河“服从”调遣，造福人民。

然而，红水河诚服了，红水河畔的“蛀虫”却蠢蠢欲动，他们把黑手不断伸向龙滩水电站库区移民的补偿款，贪婪地吞噬着国家重点工程宝贵的建设资金。

2000年6月14日，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发布《关于禁止在龙滩水电站淹没库区新增建设项目和迁入人口的通知》（简称停建令），涉及移民个人的实物指标以1999年底国家电力公司中南勘测设计研究院（简称中南设计院）调查为准。也就是在停建令下达前符合补偿规定标准的淹没实物指标才得补偿，停建令下达后新增的建设项目和种植作物等实物指标均不予补偿。

在停建令下达后，按常理新增建设项目和种植作物应该不会得到补偿的，但是，1999年底中南设计院采用的是卫星遥感绘制地形图纸和征地数据库，然后从图纸中将征地数据分解到各乡镇、各村屯中的被征农户。经过征地工作组实地核实，发现中南设计院的各地类面积数据库的数据比实际征用的各地类面积要多。这就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弄虚作假骗取补偿费创造了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于是便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补漏”申请。

百色“高手”

在百色市移民局有一位移民补偿费运作高手，他能把真的说假的，假的说成真的，并让梦想变成现实。这位“高手”名叫韦应能，是百色市移民局一名在职副主任科员。

说到大青枣就必然要说到韦应能、杨序滔、廖义来和央牙牧场。韦应能，人如其名，既能应变，又有“能力”，是从田林走出去的“能人”。也许是在市移民局工作的原因，他知道与田林毗邻的某县移民部门跟很多群众在龙滩水电站淹没区种植经济作物，谋求淹没补偿。他想到自己老家田林也有淹没区，何不回老家干一番“事业”，也许能早日脱贫，甚至走上富裕之路。

主意已定，接下来就得付诸实施才能实现美好的梦想。珠江上游红水河畔是龙滩水电站的淹没区，红水河边有个牧场叫红河分场，隶属田林县央牙牧场总场。改革开放后，红河分场被毗邻的乐业县农民杨序滔承包种杉木苗。韦应能生长在田林，对红河分场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他决定先结交杨序滔这个“好朋友”。在多次交往中，韦应能觉得杨序滔是个老实人，可以利用。于是把计划在红河分场种植大青枣骗取龙滩水电站补偿款的想法跟杨序滔和盘托出。也许是多年在红水河边寂寞苦熬的缘故，杨序滔终于等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听了韦应能的主意，他不仅满口赞成，而且还积极主动配合韦应能具体实施。

2002年6月的一天，当时任央牙牧场场长的黄志文、县移民局及中南设计院的人到红河分场进行龙滩水电站375米淹没线征地的核实和插桩工作，韦应能那天也到场了。他们一帮人在杨序滔的工棚吃饭。在吃饭时，韦应能就对黄志文展开公关攻势，说龙滩水电站规划淹没线要达到400米，在淹没线下搞种植，职工就有收益了，承包户也得分成。过了十多天，杨序滔又在电话上动员黄志文，说自己有个好友是田林县乐里镇人，名叫林美芬，原先是开饭店的，她愿意投资，林美芬出钱，他杨序滔出人力，保证稳赚不赔。

在韦应能和杨序滔的轮番进攻下，黄志文终于抵挡不住诱惑，答应签订联营合同书，并叫旧州林业站去红河分场勾图，面积为320亩。2002年8月，央牙牧场与杨序滔的联营创办果园合同书终于正式签订。同年底，韦应能又撮合央牙牧场同乐业县人廖义来签订了100多亩的创办果园合同书。所谓创办果园，其实就是前面所述的在龙滩水电站库区淹没之前抢种大青枣，以谋求事后获得“补漏”补偿。

也许是盼钱心切，韦应能等人精心制作的假合同书把签订时间均提前到2000年4月18日、20日和5月8日，就是在自治区人民政府2000年6月14日下达停建令之前，这样才符合征地“补漏”要求。但是，百密必有一漏，他们只顾规避自治区人民政府的停建令，却忘记了2000年时，黄志文还不是场长，没有权力签订对外联营合同书。结果是弄巧成拙，这倒是给检察机关最后查办此案埋下了有力的“伏笔”。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与央牙牧场联营创办果园的假合同书总算尘埃落定。接下来要想办法打通县移民局这一关，这是最关键的。

龙滩水电站库区在红水河上游南盘江上淹没田林县百乐乡和旧州镇两个乡镇约100公里流域面积。2000年，为了配合龙滩水电站建设，搞好库区移民安置和征地拆迁工作，田林县人民政府专门设立了移民办(后改为移民局)。

经过挑选，两个刚过而立之年，且年富力强又具有基层群众工作经验的中年干部黄章玮和黄源祥当上了田林县移民办的领导，黄章玮任主任（后改为局长），黄源祥任副主任（后改为副局长）。

2002年底的某一天上午，黄章玮突然接到市移民局韦应能的电话，韦说杨序滔和林美芬在红河分场有一片120亩的大青枣，是自治区人民政府停建令下达之前种的，现要求补漏，请多多关照。当天下午，韦应能就指示杨序滔把补漏报告送到黄章玮办公室。但补漏报告黄章玮并没有马上签字，而是对杨序滔说：“我们下去核实了再说。”这事便这么拖着了。

联营与联“赢”

过了一段时间，韦应能见移民局还没有回音，就再次与黄章玮通电话：“黄主任，还核实什么，你还不相信我哦？到时补偿费得了给一半作为你们移民办的福利，怎么样？”黄章玮见韦应能终于亮出底牌，就赶紧召集副主任黄源祥、生产股干部卢绍康等人商量，最后决定由卢绍康去实地核实。

经核实，杨序滔确实种有大青枣，面积与报告写的差不多，都长高了。黄章玮这才在补漏报告上正式签字同意“补漏”。细心的黄源祥提醒：“最好有一份联营协议比较妥当。”黄章玮遂安排黄源祥具体负责此项工作，与杨序滔、林美芬签订联营协议，由移民办参与投资管理，大家共同分利。

见杨序滔和林美芬这120亩大青枣与县移民办“联营”成功，韦应能心里踏实了许多，胆子也更大了。过了几个月，他亲自出马，拿着一份廖义来要求补漏大青枣180亩的报告，到黄章玮办公室商量“补漏”事宜。黄章玮一看报告吓了一跳：比120亩还多，他犹豫不决，没有当即签字。过了几天，韦应能干脆把廖义来一起带到黄章玮办公室，并递上黄源祥已签字核实为159.65亩的报告，韦应能还半开玩笑地说：“领导，卢绍康和黄源祥都已经核实过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的部下啊。”就这样，黄章玮再次签下了廖义来这子虚乌有的“补漏”报告。

2006年下半年，龙滩水电站建设业主对田林库区移民的征地补偿款逐步划拨到田林县移民局，其中就包括了移民局运作的“补漏”款在内。这次央牙牧场获征地补偿600余万元，光红河分场大青枣面积补偿就是291万余元，几乎占了一半。按原先合同规定，土地原值补偿属于央牙牧场，另外，牧场还要按补偿数额的一定比例进行提成。这样算下来，挂在林美芬名下的120亩大青枣获补偿60万余元；挂在廖义来名下的159.65亩大青枣获补偿80万余元。

在田林这个国家级扶贫开发重点县，如此巨额的补偿资金，在兑现时当然要慎重。为此，县人民政府要求把央牙牧场600多万元补偿款拨到央牙牧场的主管部门县畜牧水产局，由该局审核监督发放。此时，央牙牧场原场长黄志文已卸任,接替他的是一位女场长黎爱欢。韦应能、杨序滔、林美芬、廖义来与央牙牧场签订的联营创办果园协议书便面临着新场长能否兑现补偿的难题。

龙滩水电站建成后，红水河老实了，开始造福于民。而那些本该为民服务的官员倒不老实了，频频捞钱。

图为田林县移民局官员贪腐窝案涉案人员受审。

于是，杨序滔出面，与黎场长套近乎，没多久便把女场长给“搞定”了。说来也怪，这杨序滔特别有女人缘，先是认识林美芬，拉其投资红河分场120亩大青枣，现又把新任女场长“搞定”，颇有招数。并且，黎爱欢还到移民局就杨序滔提出的要求，把央牙牧场120亩其他地更改为杨序滔的承包玉米地，补偿费挂在杨序滔的名下。

为了不出乱子，县人民政府有关部门就央牙牧场补偿费分配问题曾专门召开协调会，杨序滔等人也堂而皇之地坐在补偿对象的席位上，接受“调解”。最终，一伙官民勾结、合伙造假的大青枣补偿费152万余元进入了林美芬、廖义来和杨序滔的账户，其中林美芬60万余元，廖义来80万余元，杨序滔12万余元。

钱到账，人到位，如何分赃也很累。整个大青枣补偿款都是韦应能从始至终参与运作，可以说，没有韦应能也就没有大青枣补偿。因此，所有大青枣“补漏”款一律由韦应能主持分配。经过“深思熟虑”，韦应能决定实行“按劳分配”，并把钱一 一兑现给各路“神仙”……其中，韦应能获利32万余元，黄源祥、黄章玮分获六万元左右。

移民工作既是苦差，也是肥差。苦的是跋山涉水辛苦，征地丈量心细，群众工作难做；肥的是补偿资金巨大，过手极具诱惑，稍微作假即得。这方面，过去田林县国土资源局一伙“蛀虫”在南昆铁路和隆百高速公路征地拆迁中大肆弄虚作假，骗取征地补偿款而被法办的例子应该成为移民局领导的一面“照妖镜”。遗憾的是，事与愿违。

2001年以来，田林县移民局原局长黄章玮与副局长黄源祥曾多次伙同他人，钻龙滩水电站库区淹没征地补偿的漏洞，以虚列补偿项目、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国家重点工程广西龙滩水电站库区淹没征地补偿款近300万元。

村干的“橄榄枝”

2008年的某一天，一个村民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到田林县移民局副局长黄源祥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哀求似的对黄源祥说:“黄副局长，我们村有几户农户在红水河边达华屯一带有片50亩左右的联营油桐地，位于龙滩水电站库区淹没375米水位线下，过去漏报了，请你们移民局给补报。”并顺手递上一份“补漏”报告。于是，黄源祥把中年男子带去找卢绍康进行核实。按中年男子说的地点，卢绍康查看了图纸，但查不到。中年男子见事情不妙，干脆坦白：“说实话，报告中的油桐地是不存在的，我们打这份报告是想搞点补偿款。你们就放数给我们吧，到时候我们给你们一起分钱。”黄源祥说：“图纸上找不到地方叫我们怎么放给你？”中年男子顺水推舟：“那你们就看看图纸上哪个地方还能放？”卢绍康看了看图纸说：“达华一带倒还有个地方，可以放30亩的面积。”中年男子：“那就在那里放数给我们呗，到时我们会给你们一起分钱的。”见中年男子信誓旦旦，黄源祥和卢绍康觉得有利可图，心中窃喜。但老奸巨猾的黄源祥故作姿态：“这事我们还要请示黄局长，你先回去吧。”

这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田林县旧州镇平林村的村民委副主任杨永章。杨永章把报告交到县移民局黄源祥副局长手上后，过了两三天，黄源祥就和卢绍康一起到局长黄章玮办公室“汇报工作”。黄局长回答说：“如果找得到地方挂放面积，你们就办给他们。”

接下来，黄源祥和卢绍康就按局长“指示”迅速操办起来。“造假，要在原始调查表上改数，还要完善相关报告，谈何容易哟。”卢绍康为难地说。黄源祥则打气道：“改数的事由你办理，报告的事由我负责。”这样的分工，是当前职务犯罪集团化的显著特点。

经过县移民局正副局长和生产股相关人员精心运作，2008年6月9日，旧州镇平林村小平塘屯被龙滩水电站库区淹没土地及地上附着物补偿款34万余元顺利进入小平塘屯集体账户（达华屯属于小平塘屯的一个村民小组），其中就包括杨永章等人的30亩油桐“补漏”款25万余元在内。钱进集体账就像进了杨永章的个人账户。6月14日，杨永章赶紧从集体账户取出25万余元和6万元，存入其预先开好的个人账户。这次局、村干部组合打得的“猎物”，局里黄章玮、黄源祥、卢绍康等每人分得2万元。

古人常说：不义之财要不得。2011年春，小平塘屯群众终于发现村干杨永章等人的“天机”。过后不久，黄章玮就接到杨永章的电话：“检察院喊我去问话了，说有群众举报我们30亩油桐地。但我不怕，那片地我们跟群众签订有承包合同书。现在我没钱了，你借点钱给我跟他们打官司。”局长心里非常害怕，也懂得此时杨永章借钱的用意是要自己退出之前那些不义之财。于是，局长赶紧稳住杨永章：“你在那里等着，我领到钱马上打电话给你。”然而，等黄章玮去银行取钱出来却再也打不通杨永章的手机了，因为杨永章此时已被检察院控制。

黄源祥和杨永章因虚报龙滩电站征地骗取补偿款，于2011年11月23日被田林县人民法院以贪污罪判处黄源祥有期徒刑八年，以贪污罪共犯判处杨永章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由此牵出了移民局官员贪腐窝案、串案。

经田林县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2012年10月17日田林县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

被告人黄源祥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因为黄源祥属于原判刑罚未执行完毕又发现新罪，这次一并执行。总和刑期18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4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杨永章还有漏罪，反贪局正在侦查当中；

被告人黄章玮犯贪污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总和刑期14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卢绍康作为移民局生产股干部，几乎每次造假都参与其中，“功劳”不小，获利也应不少。不过，就在他越做越顺手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参与分赃，却因病与各位“同仁”永别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在这儿用得正合适。

一审判决宣告后，黄章玮、黄源祥不服，提出上诉。2012年12月17日，百色市中级人民法院改判黄章玮有期徒刑十年，其余人员维持一审判决不变。

韦应能案则由百色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侦查终结，指定辖区田阳县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2013年3月28日，田阳县人民法院一审以被告人韦应能犯贪污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总和刑期13年，决定执行刑期十二年零六个月，并处没收财产5万元，附加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其余涉案人员，如杨序滔、黄志文、黎爱欢等人也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锒铛入狱。

编辑：成韵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