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
又一次,夜来了。
高擎晚照的旗帜弥漫而来。以凝重之色、深沉之境、寂寥之声,绵绵延延,长驱直入,浸我肌肤,入我魂魄。
对我而言,寄予静夜的万千钟情,恰如小酌后的一场迷离的微醺,品茗中的一阵通透的醍醐。
蛰伏在血流里的这般奢侈,是源于黄昏后与黎明前的这片光阴,可以敞开偌大而深邃的衣襟,宽容地收留我赤裸得一丝不挂的人生。
披着暮色的袈裟,我的心被虔诚装载得春水一样丰盈。秋波回望,一程停歇,一程奔波,脉脉地,把一路上留下的足迹抚摸成命运的胎记。能遗忘的丢在风里,该铭记的供于心头。
然后,在夕阳余晖的脚下启程,教徒般的上路,开始别样的旅行。
落日,不过是一声渐渐褪去盛装的叹息而已。背向它,朝着生命的另一面,我将追寻一场廉价而高昂的心灵宿醉。
这时刻,我必须学会忍痛忘记。忘记那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逼仄下,那些许为了逢迎他人,不得不一遍遍绿过,一茬茬香过的花花草草们。像当初坚守处子的声望那样,坚定地沿途走下去,再走下去。行至夜深时,情浓处,我会停下来,和教主般着一身黑衣的子夜,对面而坐。
点一支烟,把生命中所有的纠结燃成过眼烟云;
沏一杯茶,让命运里纷扰的苦痛浸出苦涩醇香。
双手合十,置于胸口,侧耳寻觅静夜的心音。静如止水,我能聆听到,从隧道一样悠长的深远处传来的布道般的声音。这声音悠远而亲近,深重又浓情,清晰且神秘
——孩子,我知道,你是不是曾被惊吓过,可是,在我怀里,切莫害怕,这儿,没有你不该做什么、不能说什么的清规戒律,只有你要做什么、想说什么的意念表达。
——勇敢地脱去喧嚣赋予你的华彩吧,因为,我相信你心的力量,心的方向。
相信是幸福的,被相信更幸福。
这样的纵容,如情人的温柔之手,轻巧地抚平我生命中的角角落落、折折皱皱,把我还原成手捧一张洁净白纸的那个顽皮快乐的孩童。
像三月风刮过幽苍的山谷,我在生命深处大声地朗笑,以致谢意。然后,我让向世界张着望眼的每个毛孔,一无例外,恬淡地闭上眼帘。引领血脉的支流,朝向心湖汩汩地流淌,汇集成一泓静谧的湿润。
梦,是愿望的另一种达成,是人生的另一处胜景。
可是,今夜我要放逐它于千里之外。
悄悄地,我将把在阳光的路上,堆积得潮湿的心事,倾述给阅人无数的夜风,一任它,渐渐地,被风干成斑驳的记忆,美丽如紫色的风铃。坦诚地正视星星清澈的眼神,它的目光可以绕过一切盲点,打捞出掩埋于命运暗层下的那片灰头土脑的时日。头顶高悬的明月,是母亲遥远的丰乳,皎洁的清辉,透亮成甘甜的乳汁,咂咂吸允,滋养我人生中,褪去的点点青涩,渐现一个厚重的季节。
就这样,和夜色同行,放纵地走离自己一次,走回自己一次。
世事难料,往往是,失去一个自我,还会再获得一个自我。在这得失之间,演绎着一个痛苦而快乐的过程。
凤凰涅槃的过程。
深深的夜,一如珍藏我足迹的北方黑色的故土,辽阔而丰腴。
这是笑容落脚就能开花的土地。
这是泪水入泥就能结谷的土地。
寂廖养大的孤独,在周遭,仿佛纷纷扬扬的落叶,层层叠叠地把夜晚覆盖得愈发肥沃。我钟情于这夜,更钟情于使这夜成为独一无二的这份孤独。
他曾说过,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就是神灵。不见得。我既不是野兽,更不是神灵。我是怒放在夜晚的黑土地上的一朵花。端端庄庄,从从容容地舒展着生命。
我沉默无语,是为了让手下的文字纵情歌唱;我无色寡淡,是为了让胸中的情愫五彩芬芳;我独享良宵苦短,是为了让这样的绽放不分时令,不舍乐忧,抵达永远。
我的躯体,是深植于这片土地里的根须,一行行文字,便是那一簇簇挺拔茁壮的枝丫,便是那一蓬蓬蓊郁葳蕤的叶片。枝叶间,微笑着我思考的小花,有朝一日,还会馨香着我思想的圣果。
我的文字,哪怕是一个渺小的标点,都是我思想的留痕,人生的足迹。
感谢这样的夜晚,能够豁达地给予我应有的养料,感谢这样的宿命,能够慷慨地奉献我精灵般的文字,成全我如花的时刻,让我自由地怒放。
静静地结蕾,深深地盛开。这是命运中,弥足珍贵的幸福与快乐。
在文字的枝头,我要,先开一瓣花,献给爹娘们的亲情;后开一瓣花,呈给情人们的爱恋;又开一瓣花,赠给朋友们的友谊;再开一瓣花,送给游子们的乡愁。还有离苦别绪,还有恩怨情仇。。。。。。
一瓣连一瓣,不谢的花期,妖娆出我生命的所能、所有。
只把花蕊留下,留给自己,做灵魂。
在静夜,我是一朵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