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巧珍
家在海边,20世纪70年代末农村实行农田承包到户,我们则从队里承包了一些牡蛎养殖。可是,父亲一直病着,早把家里戳出了个花钱的大窟窿,仅靠这点收入远远不够。母亲打算扩大牡蛎养殖。母亲没出嫁之前,一直是外婆的掌上明珠,但为了家庭,她毅然作了决定。
据说,牡蛎初生时一直在海水里游啊游,20天左右长出硬硬的外壳。这个时候,就要找到能附着的海边石头。扩大生产得花大价钱买蛎石。母亲舍不得租拖拉机的钱,就与病弱的父亲一趟一趟用手拉车运输。母亲在前面拉,父亲在后面推。早上三四点出发,回来往往已是后半夜了。这样的运输每年得持续半个月,每一块蛎石,都沾上了汗水。
与运蛎石相比,养牡蛎、收牡蛎的艰辛丝毫不逊色。冬季收蛎时,每晚午夜刚过,滴水成冰的时候,母亲搓两个饭团子,与父亲一起撑着竹排出发去海里。他们要在天亮涨潮前把蛎石运到海滩边上。然后顾不上喝口热水,一扁担一扁担把蛎石运到蛎棚。而这些,其他妇女是不用做的。
之后,父亲可以回家休息,而母亲则要挑蛎肉。几年下来,母亲练成了一副好手艺。抓一块蛎石在条凳上,手起刀落,蛎壳打开,蛎肉就翻飞着落入旁边的蛎肉桶。随着高山般的蛎石从母亲身侧堆到另一侧,一天的辛劳方告一段落。蛎棚是简陋的稻草棚,冬日的海风常啸叫着扑进棚里。寒风撕咬着手上的伤口,母亲的手背会像发酵的馒头一样肿胀起来。母亲咬着牙坚持,一年一年的,我没听她叫一声苦。
1992年冬天,母亲躺到了病床上。而此时,我们家在海田上的蛎石数量达到了我们刚承包时的10倍,成为全村之最。这些沉重腥咸、大小不一的蛎石,被母亲的手温一年年暖过,是母亲历年心血的见证,但母亲却已没有力气再侍弄它们,只能转送他人。但到后来,村里已无几人还从事这苦营生。
这些光溜溜的石头最终沉没于大海,而母亲坎坷跌宕的养蛎生涯也永远地沉隐于岁月深处。
(摘自《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