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琴
央视新闻频道《新闻会客厅》的节目指导王开岭,在他的随笔散文《决不向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开枪》里讲了这样一个小故事。一次,英国作家奥威尔在前沿阵地打狙击,好不容易准星里才闯进一个目标:一个光膀子、提着裤子的敌兵,正在不远处小解。这本是十拿九稳的天赐良机,但奥威尔却犹豫了,他的手指始终凝固在扳机上,直到那个冒失鬼走远。当时,奥威尔不开枪的理由是:“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已不能算法西斯分子,他只是一个人。当他提着裤子时,他已从军事符号——一个供射击的靶子,还原成了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一具生理的人,一个正在生活的人。”王开岭称赞此为“奥威尔式”温暖。他评价道,“在军事观察员眼里,‘奥威尔式的犹豫,无疑乃一次不轨、一起严重的渎职,按战争逻辑,它是违规的、非法的,甚至要遭惩处。但于人性和心灵而言,那‘犹豫却是那样的伟大和珍贵。”他盛赞“奥威尔式”的温暖为“冬天里的童话”。
散文里的这个小故事让我心生感慨。细想之下,觉得“奥威尔式”温暖委实不光存在于战争之中。
是的,我在从检之初即与“奥威尔式”做法擦肩而过。那是一起挪用公款的案子,一个乡下粮站的会计,默默辛苦工作了二十多年,同事们都知道他很老实、很本分。然而有一天人们发现,他的账上出了问题——单位的钱被他挪用了。于是,在检察院反贪局介入后,各种足以贬损人的唾沫和鄙弃的目光一起射向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也只能在证据面前低下了那本来就不高傲的头。或许并未泯灭的良心让他产生比自鄙更能伤人的罪恶感,所以自始至终,他在案子里是木讷的,那抖抖索索的惊惶给我感觉像极了闰土的父亲。他那么卑微,那么不堪一击。整个挪用的过程,除了提心吊胆,他本人并没有享到半点金钱的好处。查来查去很清楚的账据资料和他一点不含糊的交代,让我难以将其所为与他本人的形象结合起来,只能将他熟练的业务能力与狡猾画上等号。可是,查明了赃款去向后,我却于开始的厌恶之中对他生出了极大的怜悯(抑或是些许敬意?)——这个刚开始我在心里毫不客气地与贪婪小人挂上了钩的男子,竟然长期照顾着他瘫痪卧床的病妻和供养着一个在外地念大学的女儿。事实上,即便挪用了公款,他的家境仍然是贫寒至极的,漆黑的厨房灶台上的碗残缺了边儿,却仍在使用……如果不是亲自到他家里去看过,你绝不会相信他会那么穷——妻女让他背负的担子实在太重了,收入无济于每天必须要面对的开支。了解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仅仅是“背了时”而已。虽然他挪出的钱,全用来为老婆治病买药和为女儿缴学费了,然而,不见得因为贫穷或困难就能够免去刑责,所以,他依然被判了有期徒刑。
就像季节一样,每一个案子会自然地完结,许许多多的案件如一波波潮水袭过沙岸,办过后并未在脑海中留下太多的痕迹。但这个会计,却因他对病妻的长年不弃、对女儿的慈爱与负责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当想到监狱的冷窗会隔断会计对妻女的关爱和帮助,法律的标尺会冷酷地限制一对苦命母女最人性的期盼,我就会生出一份负疚感,感觉就像自己已射杀了那个“提着裤子的人”,它让我觉察到在维护法律尊严的同时,似乎我们还忽略了人道、人性和心灵。我的执法,曾让一位瘫痪病人和一名花季少女断了炊烟,这不残酷吗?触犯了法律的会计,作为一个凄苦之家的顶梁柱,不同样也是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吗?我非常同情他,甚至一度不解自己的工作为什么必定要在法律面前丢失一部分人性、忽略一部分心灵?!而所丢失和忽略的这些,恰恰是一直以来我最喜爱,并认为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还好,我终于看到“奥威尔式”的做法,太阳般升起在法律多年以来一直严肃的天空。在“惩防结合、标本兼治”的职务犯罪预防工作中,曾经无法释怀的情绪在这里得到释放——预防调查、法制宣传、专项预防、行业预防……越来越多堵漏建制、保护干部远离职务犯罪风险的“阳光工程”,它让我们看到,即便在冷冰冰的法条面前,我们也能发现“奥威尔式”的温暖——当更多的执法不仅仅停滞在判决生效时,当“进机关、进企业、进街道、进村镇、进学校”等预防活动全面广泛深入开展时,当“关心您、保护您、帮助您”的人性关怀升腾在职务犯罪预防工作的天空时,那便是全新的预防理念所发出的光芒,它们像冬天里的暖阳,温暖着所有虽已触犯正义的标尺而又属于“正提着裤子小解”的犯罪嫌疑人。这无疑是法律和人性的进步,也是法律阳光带来的冬天里的温暖。它告诉我,深入落实“关心您、帮助您、保护您”的预防理念,让执法与预防多一点人性和温情,让更多的人远离职务犯罪,社会会更和谐,生活会更美好。
栏目编辑:冯晓淑 fxs09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