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绪波
故乡于我的印象是模糊而有些朦胧的,却也是最想念的。
故乡是我的出生地。
自入学起直到工作,每每填写什么表格,我总会依照父亲草拟的范本,在籍贯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填上:山东蓬莱。几十年不忘根本的强化,石雕一般刻在我的心里,让我记住了我的祖籍。出生地则是佳木斯,是我出生以后第一次落户入籍的那座小城。
说来,这实则是一个谬存。
我是在古城巴彦乡下一个叫陈家岗的小村子里出生的。因为生我的时候,父母都在佳木斯工作,母亲是专门为了生我而回到外祖母的身边希望得到一些照料的。据说,我是外祖父家族中一个被我称作二姥姥的老妇人亲手接生的。当时,白白胖胖的一个大小子呱呱落地甚是招人喜欢,外祖父一见,还煞有介事地预言:“两耳往前罩,不是骑马就是坐轿。”朴质的寄托里,承载着陈姓一大家族的希望。
因为工作,母亲生我不久,就带着还吃奶的我返回了城里。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故乡。
父亲聪明博学,商校毕业以后从一个小职员做起,23岁就被提拔重用,任合江专署一个部门的科长,可谓年少早成。父亲笔墨有名,深受领导宠爱。但是父亲生性耿介,看不得人间不平。终因言获罪扣上了“右派”的帽子,被强制劳动改造两年以后下放到农村,彻底断送了大好前程。
城里的光晕没有了,乡下纯朴厚重的亲情友情让父母毅然决然放弃了接转的劳资关系,重又回到松花江北岸,驿马山下的那片岗地,落草为农。
从那时起,我便像农村里任意的一个娃娃一样,在一大群姥爷、舅爷、舅姥爷、舅舅、姨娘们的宠爱里咿呀学语,直长到上学的年龄,又野孩子一般和小伙伴们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山坡上采花、残垣断壁里“砍砍杀杀”,时不时还赖在老爷爷的瓜地里混个腰滚肚圆。
最令人兴奋的还是在夏末秋初。赤着脚,嗅着麦草的清香味儿,手提着麦秸编织的笼子,听笼子里绿色的大肚蝈蝈的鸣叫,奔跑着,追逐着,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惬意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渴了,在小溪边掬一捧清凉入口,甜丝丝的,直浸心底;饿了,吃几穗老爷爷烤熟的嫩玉米,越嚼越香;顽皮时,偷偷溜进老爷爷看管的西瓜地,啃个一片狼藉;困倦了,偎在瓜窝棚里,微风习习轻抚着我的假寐。
于我而言,那是儿时的天堂!
再次离开故乡,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一个薄雾蒙蒙的深秋的清晨。嗖嗖的冷风里,父亲领着我和姐姐,带着简陋的包裹,搭乘一辆赶城的马车,赶至江边的港口,乘船东渡。在下江,父亲给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栖息地。
待一切收拾停当,母亲才携子带女前来团聚。这一去,竟远离故乡三十多年两下相望。
三年前重回故里,酒酣人醉之后,我走在早已旧貌变新颜的故乡小村的夜色里。
故乡变了,不再是草屋,土路了。富足以后的乡村变得更美了。在我的眼中,故乡的美,贵在人与自然的和谐,美在质朴的文化与原生态。在充满原始意境的乡村里穿行,仿佛就置身于一幅浓淡相宜的山水画中。远处,青山如黛的轮廓,近前,古树婆娑的妩媚和乡邻小屋里的灯影,让你无处不在地感受着小村静谧和宁静的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你会闻到远远近近富有层次的、青青的草和麦,以及大豆茎叶玉米秸秆的香味,顿感精神十足,劲力充沛。
夜色清辉淡淡,月光清雅皎洁。
回到室内,遥望寂寥的远方依然灯火阑珊,徐风依旧。今夜的故乡,如我从前生活在这里一样,仍然清风朗月,蛙声遍野。
身在月下常思月,故乡山水醉离人。
童年的天真,少年的懵懂,青年的壮志,乡亲们质朴而恬淡的生活情景,远离故乡的思念与牵挂,将永远成为珍存在我脑海中的记忆的瑰宝。
夜渐深了,凉爽的风轻轻地吹着,故乡也己入眠沉睡。
我在明月下等待。等待着故乡的山歌飘来,因为她有着碧绿的纱翼;等待故乡的河曲清悠,因为她有着清亮的翅膀;等待着乡亲们甜美的梦酣,因为他们有着幸福的憧憬和自由而恬静的天空……
我相信,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美好期待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