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的温度

2013-05-30 15:51王善余
参花(上) 2013年2期
关键词:草垛楼宇村庄

王善余

我一直以为,草垛是乡村的标志性建筑,有如城市崛起的高楼大厦,这么说或许有些矫情。其实,四平八稳的草垛,更像乡村耸起的乳房,显示着乡村的活力、尊严与荣耀。

的确,草垛没有楼宇的架势,就像乡下人没有城里人的气质一样,“草根”、“一介草民”之类文化人口中吐出的词,弦外之音不是草与民之卑微吗?

然而,这不过是居住于楼宇的所谓的文化人的错觉。在乡下人看来,草垛是温热的,实实在在,触手可及,岂是缥缈的冷漠的楼宇所能及!

收割碾压之后,丰满的麦秸、稻秆交出了粮食,身子干瘪而泛着光泽,像产后的母亲,一副安详自足的样子。盛夏或深秋,人们做完晒粮、入仓、耕种之类的紧要事情,才能腾出时间堆草垛——这意味着一季农事的终结。

堆草垛是男人们的活儿,像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检阅着男人们的耐心和虔诚。

父亲选了靠树的空地,猛灌一壶凉茶,勒紧裤腰,挥动草叉,将麦秸或稻草高高堆起。约有人把高,父亲上了垛顶,由母亲将草递上去,再接着堆。父亲像个建筑师,草垛在父亲的脚下慢慢升高。父亲舞蹈般地扭着身子,不时抬脚将垛顶踩实、踏平,动作相当柔韧。母亲忽然扑哧笑了,说草堆歪了,父亲就耐着性子修正,以免日后草垛倾斜或倒塌。

经过一番修整,草垛有了蒙古包一样浑圆光滑的造型,父亲坐在草垛边一个劲地端详,有鉴赏的意思了。

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立起了高高矮矮的草垛,宛如村庄里怒放着的硕大的花朵,既渲染着村庄的心情,也昭示了日月的厚实。村里的老人拄着拐,将军一样在草垛间巡视,说父亲的草垛堆得周正。

农闲了,人们的热情向草垛集结。庄稼人倚着草垛围成一团,说些农事,唠些家常,身上沾了草屑也不嫌弃。有时连饭也端到草垛处吃,似乎这样才吃得踏实。月光朗照的时候,情丝缕缕的青年男女,往往在草垛边完成乡村式的情感交接。他们含羞的低语,偶尔会被钻在草垛里的鸟捕获,鸟带着这一令人心动的秘密,扑棱棱飞上树梢……

在农家备受贫困煎熬的时光里,草垛自是不可或缺。

入冬,凌厉的风在草垛上环绕,草垛瑟缩着抱紧了村庄,用绵软的身体驱赶着坚硬的寒冷。土墙草顶的农舍,显然成了在困顿中行走的庄稼人的一份忧愁。忧愁中想到了草垛。草揣着阳光,揣着清香,登堂入室,走到苇席下,走到鞋子里,温暖着清冽的梦和红肿的脚。

有时,父亲还会在草垛下发现惊喜——草垛底藏着一粒粒麦子或稻谷。父亲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掀起底层的草,扫出些许粮食,让母亲激动得不知所措。这个发现触动了全村人,一时间,男女老少涌向乡场,在草垛里翻找,如同淘金,多少有些收获。

草垛不像城市的楼宇那样嫌贫爱富,它安然地坦荡地守在户外,没有紧闭的门,没有坚硬的锁,慷慨接纳任何需求。比如,张家的烟囱歇着了,就去李家的草垛扯草,李家人断不会阻拦,只说尽管扯去烧吧。于是,袅袅炊烟氤氲出浓浓乡情。天寒地冻时节,流浪的乞者极少涉足城市,因为城市没有多少想头,就去了乡村,投奔草垛——那是他们的家。吃饱喝足了,窝在草垛里,浴着冬日的暖阳,眯着惺忪的睡眼,惬意着呢。

就连牛啊羊啊这些牲畜,也得了恩惠,从草垛那儿饱了肚子,取了温暖。

草垛以温柔的浓烈的情愫偎贴着与之相濡以沫的村庄,热吻着在困厄中跋涉的农人的心,以至,成了一些人生命的归宿。据说,村里一位老人扯草时就死在草垛里。当时下着雪,老人躺在草垛口,身上干干净净的,没落一粒雪花。上了年纪的人就羡慕了,说老家伙堆了一辈子草垛,烧了一辈子草,末了还是被草垛收了,没冻着。

时间像是打了个手势,村庄就变了。人们走向城市,翻开生命新的章节。收割、碾压、垛草之类的忙碌景象已被时光冻结。草垛和村庄一同萎缩。

站在楼宇的顶端,或攀爬在城市的骨骼上,鸟瞰都市的繁华,仰望深空的苍茫,那些别却村庄的人们,是否会腾出时问,用心触摸村庄,还有草垛的温度。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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