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奥列格·博加耶夫 著 王丽丹 译
故事发生在一夜之间:从黄昏时分到黎明时分。
[空旷的公路。黄昏时分,暮色暗淡。瓢泼大雨。刹车声。
[轿车的轮胎边蹲着一名男士,查看着什么,旁边一位身着晚礼服的女士用手电筒照着。
情妇 他在哪儿?
情夫 在下面!
情妇 把他拖出来啊!
[车轮下躺着一个陌生人,头被车底盘钩住了。
情夫 我正在拖呢!没看见啊?
情妇 真想吐……我们去餐厅要迟到了!
情夫 (惊慌地)应该推倒……
情妇 你已经把他放倒了!如果他还活着呢?你建议我们走人?
情夫 往你那边拖!喂,拖呀,快点儿!
[费力地把尸体拖出来。惊悚地查看。
情夫 我说过,我来开……
情妇 是我说的……
情夫 我说过,别开太快……
情妇 是我说的!
情夫 我说过,下雨……跟你说过吧?
情妇 上帝,现在怎么办?是你轧死的!
情夫 我?
情妇 你!不会是别人!
情夫 我?!……
情妇 你!你就会撒谎,而且总是抵赖!
情夫 我?!
情妇 你!是你把他轧死的!
[情夫惊诧地看着她,然后看着陌生人,又看看情妇。
情夫 去你的吧,贱货,你简直疯了……
情妇 贱货?你叫我“贱货”?你叫我“贱货”!好了,够了,我们再也不见面了!
情夫 不见面了?
情妇 对!
情夫 你决定了?
情妇 决定了!
情夫 太好了!我求之不得!
情妇 我也是!
情夫 你这骚娘们,让我烦透了!
情妇 去你妈的!
情夫 我去!
情妇 去吧!
[情夫离开。
情妇 (追着大声地)我妈说得对,这个令人讨厌的人会在最困难的时候扔下你!我一个人,和路上的死人!去吧,笨蛋!你这个丑鬼和废物!你不知道,我跟尼古拉睡过了!
情夫 你再重复一遍,你说什么?(走近情妇,准备打她)跟丈夫睡了,也就是说,睡过了?
情妇 走开,开玩笑……
[情夫打了情妇一记耳光。
情夫 (指着陌生人的尸体)你杀了他。
情妇 (痛哭着,看着陌生人)是的!对!是我!是我!我开的车!怎么样,你轻松了吧?你不算个男人,你是他妈的娘们……不能承担……(查看尸体)他从哪儿来的?好像从天而降!空荡荡的马路,突然……你是看见的!你看见了!
情夫 我面向窗外抽烟了……总之,我什么也没看见。
情妇 我的衣服上全是血!
情夫 别再歇斯底里啦!(递给她一块抹布)那,快点擦掉。快点儿!
情妇 (逻辑混乱地)太可怕了,双手也……噩梦一样。你的衬衫上也沾满了血。我杀人啦,我杀死了他,你明白吗?杀死了……最好给我一把伞,我湿透了。你听见没?湿透了!你这个混蛋,只想着自己。我丈夫要比你好1000倍!如果不是我们有儿子的话……伞!
情夫 快—快上车,离开这里!
情妇 去哪儿?
情夫 餐—厅!
情妇 要是他还活着呢?
情夫 上车,烦透了!
情妇 活着呢?
情夫 他被汽车底盘拖出了约有200米!
情妇 (痛哭)我开着车……突然就……
情夫 (把情妇推上车)快点儿!
[远处有汽车闪着灯光驶来。发动机启动了,汽车快速驶离。陌生人躺在马路的血泊中。
[刹车声。
[汽车离躺在路中间的人1米处停下。
[从写着“银行”字样的运钞车上走下两个身着囚服的短发男人。
[快速走近,查看尸体。
别祖希 半个脑袋都轧碎了。
别兹诺斯 好在我及时踩了刹车,再上前一点儿就轧上了!
别祖希 死了……
别兹诺斯 死尸。(停顿。)你看,大头,要是我没发现他,一脚油门过去了,我就成了……
别祖希 生命就是不停地奔向墓地。淌了多少血,而……
别兹诺斯 怨他自己。瞎溜达什么。大头,我们继续走吧!
别祖希 (查看陌生人)等等,寄生虫,他还活着……
别兹诺斯 (查看陌生人)好像还眯眼睛。
别祖希 活着……
别兹诺斯 死了。
别祖希 活着。喘气,不是吗?
别兹诺斯 放屁,没我们他们也会搞清楚的。继续走吧!
[陌生人发出声音。
别祖希 狗东西,嘟哝什么……
[停顿。仔细听。
别兹诺斯 不是,他,在放屁。
别祖希 怎么放屁?
别兹诺斯 大家怎么放,他就怎么放。死人总是放屁,把妖气从屁眼里排出。走吧……
别祖希 (盯着陌生人的脸)快看,好像要说什么……
别祖诺斯 他早就伸腿了!别冒傻气啦!得了,大头,我们走!
别祖希 活着,你看……动脉里的血还在扑哧扑哧地响……
别兹诺斯 活着,死了,狗屎!生命在冷却之前是浓茶,只要不凉你就尽情地喝。
别祖希 他需要马上叫救护车。
别兹诺斯 惯犯,你刚抢了七个人,却要给流浪汉叫救护车?
别祖希 你瞎说什么,挺正常的年轻人!吵什么,他需要救护车!
别兹诺斯 正常人不会在这种地方闲逛!
别祖希 (向陌生人弯下腰去)应该听一听,催命鬼……
别兹诺斯 喂,大头!
别祖希 (听陌生人心脏,起身)咽气了,人啊……
别兹诺斯 真能折腾!走吧!
[别祖希朝车走去,回头看着陌生人的尸体。
别祖诺斯 怎么啦?……
别祖希 腿……
别兹诺斯 “腿”怎么啦·
别祖希 他的腿……你看见了吧?他蹬了一下腿……
别兹诺斯 是啊,他抖了一下下体,激动死了……走吧!
[别祖希回到陌生人身边。
别兹诺斯 傻瓜!我们屁股后面有警察,后备厢里还有10万美钞!你却站在这里跟死人浪费时间!
别祖希 你说什么?
别兹诺斯 听着,大头,你脑子吸毒吸坏了吧……
别祖希 你回答,你说什么?
别兹诺斯 不到跟我算账的时候……警察在后面!我们会当场被抓!越狱,抢劫,这个也会算到我们头上!上车!继续跑!
别祖希 闭嘴!你烦死我了!我竟听你啰嗦啦!
别兹诺斯 大头,你为什么要坏规矩呢?
别祖希 没明白?你怎么,寄生虫,自己是头儿?
别兹诺斯 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别祖希 见你的鬼去吧!
别兹诺斯 我是我是人人皆知的马克西姆。
别祖希 而我是犹太犯人大头。
别兹诺斯 那又怎么样?
别祖希 就这样。
别兹诺斯 是吗?
别祖希 是!
别兹诺斯 你负责?
别祖希 是。
别兹诺斯 对天发誓!
别祖希 你自己发誓吧!
别兹诺斯 尿裤子了吧?
别祖希 你才尿裤子了呢!
别兹诺斯 (掏出手枪,枪口对准别祖希)上车,快!快点!(朝别祖希的腿部开枪)现在就朝头开枪!动一动!还得对我说谢谢呢!(朝另一条腿开枪。)
[别祖希像被割的草一样倒下。
别兹诺斯 想吓唬人,可找到笨蛋了……来,我不抛弃朋友!
(帮助别祖希——把他扛到后背上,拖到车上。)
[远处一辆汽车闪着灯光驶近。
别祖希 警察……
别兹诺斯 闹大了吧!
[汽车驶离。陌生人躺在公路上。
[刹车声。沉闷的撞击声,陌生人在柏油路上滚动。车开出5米,停下。从警车里出来两位警察:大鼻子的中士和大耳朵的年轻列兵。
大鼻子 (查看前保险杠的凹陷处。)真见鬼!凹进去了……
大耳朵 还可以!看见了吧?仿佛从天而降!正走着——活见鬼!是什么东西,中士?
大鼻子 又是这些狗杂种!总是在这一带!
大耳朵 谁?
大鼻子 猪呗……我找这个农场主算账!揍他一顿!它们总是饿得跑出来。站在道边,等着。只要车一来——这些猪就会扑向车轮……就这个品种——像袋鼠一样。(查看汽车)混蛋,瘪得挺厉害的……
大耳朵 车是新的,而……
大鼻子 有破损,涂了漆……傻瓜,往哪儿看?
[走到车后,看见地上的陌生人。
大耳朵 中士,难道这是猪?
大鼻子 ……喝的还有吗?
[年轻人拿出一瓶酒,两个人分别喝了口,查看陌生人。
大鼻子 几点了?
大耳朵 11点多了。
大鼻子 天黑得可真快……(停顿)是什么人,女的还是男的?
大耳朵 男的,好像……
大鼻子 好像!骚胡子,你开车往哪看?
大耳朵 看道啊。我是说——他好像从天而降……
大鼻子 但他不是鸟吧?
大耳朵 同意,中士……
[停顿。绕过血泊,查看陌生人。
大鼻子 你可把他轧得够呛啊。
大耳朵 这或许是那两个抢收款台中的一个?
大鼻子 不是。这个嘴脸比较体面一些。
[年轻人走向汽车。
大鼻子 去哪儿?
大耳朵 报告给警察。
大鼻子 为什么?
大耳朵 怎么,难道不需要吗?
大鼻子 需要,进修生……执行法规——是我们的工作。而法规对抽水箱来说就是一首歌。没水它就不工作。而水就是我们。
大耳朵 除了给我处罚不会有别的事吧……
大鼻子 现在,你妄想吧。
大耳朵 就拿您来说吧,中士。当然,对不起啦……您昨天轧死了三个人,您不但一点儿事没有,甚至还颁发了奖状……
大鼻子 法规,就像我老爸——是有选择性地干人!
大耳朵 干我为的哪般,中士?(指着陌生人的尸体)他走在不该走的地方!
大鼻子 如果来人,就会问:“你喝了吧,列兵?”你能跟他们说什么?喝酒的警察就像醉鬼。没有这样的,也不应该这样。
[查看躺在那里的陌生人。
大耳朵 那我们怎么办?
大鼻子 不是我们,而是你……(停顿)开车撞人导致致命的后果——不算什么。而醉酒驾车……你说,你已经有几个孩子了?
大耳朵 五个。
大鼻子 叫我说呢,你是个麻利的小伙子。工作八个小时,就已经喝醉了,搞到了“缓刑”。
大耳朵 (查看陌生人)或许,他还活着?
大鼻子 是的……你看,眼珠子躺在柏油路上呢……
大耳朵 我抽根烟吧,中士?
[吸烟。
大鼻子 我们在这里多长时间?
大耳朵 5分48秒。
[停顿。向黑暗中张望。
大鼻子 做上标记,没车吧?
大耳朵 没车。(停顿)怎么了?
大鼻子 这条路被封上了。禁止通行标志。
大耳朵 被封了?
大鼻子 被封了。
大鼻子 怎么样,你成熟了吧?或许我们继续走?
大耳朵 怎么继续?(查看陌生人尸体)他怎么办?
大鼻子 没事儿。让他躺着吧。
大耳朵 让他躺着?
大鼻子 让他躺着。(停顿)他不是我们轧的。
大耳朵 他不是我们轧的?
大鼻子 第一次看见。
大耳朵 谢谢,中士!
大鼻子 不客气,走……
[坐上汽车,开走。
[陌生人抬起手,试图抓住空气,想站起来。
[刹车声。喇叭声。撞击声。大灯玻璃破碎的声音。
[从豪华汽车里钻出议员(看起来像是穿着西服上衣的松软的肉饼)和他的保镖。
议员 你看见了吗?我往右——它往右,我往左——它朝我扑来……然后就撞上了。它撞上了引擎盖,然后倒在车轮下!是什么?
保镖 是人。
议员 怎么是人?他在飞……飞向我!
保镖 那就是鸟。
议员 那么大,长着人脸?
[查看汽车破损处。
议员 混蛋,昨天刚买的车……
保镖 前灯碎了。你看,列夫·根纳季耶维奇,前挡风玻璃震裂了……
议员 真可恶!百看不厌……我的小飞燕儿!这下变成什么了?太不凑巧了!得叫保险公司!我有名片,在挡风玻璃下面……
[保镖回到车里找名片。
[议员向后往黑暗处看,发现10米远处,陌生人正坐在柏油路上,手捂着撞破的脑袋。
[停顿。对视。
议员 喂,您是谁啊?
[陌生人回答不了。
议员 您为什么钻到我的车下面?(停顿,走近)千万别说,您是走在路边采蘑菇……您在路上干什么?(火冒三丈)回答,猪!我跟谁说话呢!哦,你喝醉了……酒鬼,你把我的车弄坏了!站起来,站起来,猪,我说!去,大老粗,去看看,你干的好事!哎呀,你这个臭狗屎,他还笑!你挺开心,是不是?收回你的笑,我说!收回去!站起来,废物!快点站起来,可恶的家伙!猪狗不如的流浪鬼,你们繁殖得够快的了!站起来了,说谁呢,我说!(极其愤怒之下,对陌生人拳打脚踢。)
[保镖走近,查看,等待议员停止对陌生人的殴打。
议员 (打累了,气喘吁吁,用手绢擦皮鞋上的血迹)看见没,甚至连流浪汉都学会飞了……
保镖 (查看躺着的陌生人)列夫·根纳季耶维奇……您把他打死了。
议员 怎么——打死了?
保镖 脉搏没了,也不呼吸了。
[查看。
议员 艰难的一天,星期一……我这是怎么啦?累了,我……
保镖 当然,20年没有休假。忙得团团转。无休止的选举。您最好出去走走,列夫·根纳季耶维奇。您看,我妹妹就在土耳其休息了一下。美极了,瑞典式自助餐,水上滑梯……
议员 你说,水上的?
保镖 水上的。坐到水流上就飞起来了。
议员 怎么办呢?
保镖 没事儿。叫保险公司。
议员 是的,而这个……可以说是我轧了他,然后动手打死他的。就算是流浪汉,而根据宪法他是选举人。活的权利,这个死鬼还是有的。(停顿) 他死了吗,你看仔细了吗?
保镖 (仔细查看尸体)死了。
议员 妈的,我把这些钞票都花在保险上了!(气急败坏地把手绢扔到陌生人身上。)
保镖 有个建议,列夫·根纳季耶维奇,(查看陌生人)把他带走扔掉。
议员 扔到哪儿?
保镖 就那儿,路那边的灌木丛里,也行……
议员 得藏得让保险员看不见。
保镖 明白……干吧,来。
[保镖抓住陌生人的脚。
保镖 列夫·根纳季耶维奇,您抓起他的双手……您怎么啦?抓啊!
议员 廖沙……
保镖 什么?
议员 你一个人拖他吧,而……
保镖 一个人?
议员 一个人。
[停顿。
保镖 为什么“一个人”?
议员 我,廖沙,不喜欢死人。
保镖 谁喜欢他们呢?抓住手!
议员 不,我不想抓。
保镖 没什么,列夫·根纳季耶维奇!抓住!
[停顿。保镖继续抓着陌生人的脚,议员没有靠近。
议员 你应该一个人把他拖走。
保镖 我把他拖走,这对我来说不难。而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议员 我说,我不想!拖起他,把他送到那边!快,他不沉。你为什么站在那儿?
保镖 一个人我不干。
议员 你干!去送吧!
保镖 我说——不!
议员 这是你的工作。
保镖 我的工作是保护您,而不是替您运送尸体。
议员 为什么替我?替你自己!
保镖 他是您的,是您撞死了他。
议员 我?你怎么能这么说?
保镖 我看见的……
议员 我开除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奴才!
保镖 开除吧。反正我看见了。
议员 听着,阿廖沙……我要赶飞机,现在航班要迟到了!你快点儿吧!扛起来扔了,事情就结束了!
保镖 您开什么玩笑?
议员 听着,你做就是了!为了我!三秒钟的事儿。怎么样?(停顿)我现在就付钱。
保镖 多少?
议员 哎,亲爱的……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钱……那,拿着。(取出一个大钱包,递给保镖几张)对不起,不用开发票了。
保镖 (看着钱)这是什么?
议员 美金……怎么,嫌少?
保镖 您认为呢?
议员 再给几张。(递钱)要不我自己就搬了,只不过不想弄脏西服,我一早还要在克里姆林宫开会呢……
保镖 (没接钱)不干……
议员 (扔出钱包)那!拿着!都是你的啦!
[保镖没接钱包。
议员 这些也嫌少?喂,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了。你还想要什么?
保镖 您的车。
议员 车?哪一辆?
保镖 就这辆。
议员 你怎么,傻到底了?你知道,算上贷款,加上保险,我花多少钱买的它?你苦干一辈子——也挣不出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而且主要的是凭什么?凭什么?就凭把一堆臭狗屎拖出去10米……可笑!
保镖 对,刑期10年。如果真有事,您就会开脱罪责,我就会被诬陷……藏人的人就是杀人犯。我太了解你们这些勾当了……
议员 得了,你不用小题大做。
保镖 那我等着。(走到一边吸起烟来)您再想一想……只是要快些,航班要迟到了。
议员 好吧,同意。车是你的了。
保镖 钥匙。
议员 (把钥匙扔给保镖,后者敏捷地接住。)水上滑梯,你说?
保镖 水上的。坐到水流上就飞起来了。只是脚要向前伸。如果脚向后,那么致命的情况也是常有的。
议员 我亲爱的,我在这个水流上已经坐了20年了。上—下!上—下!就是这个工作。
[保镖拽起陌生人的双脚,往路边拖去。
[议员从口袋里掏出第二把钥匙,快速走向汽车,坐上去,快速驶离。
保镖 (把陌生人扔在路边,看着渐渐驶离的汽车。)站住,叛徒!(掏枪射击,沿着大路追赶驶远的汽车。)
[陌生人的尸体仍然躺在路上。
[公路。刹车声。
[在距离躺着的陌生人3米处停下来一辆扎着婚礼彩带的轿车,车身前面的散热器上扎着婚礼娃娃,汽车顶部固定着两枚装饰性的结婚戒指。
[从车里快速走出:新郎,18岁的小伙子,和他的同龄人,新娘。
[查看躺着的陌生人。
新郎 斯维特卡,你看……我把他轧死了!
新娘 哪儿?你车还没开到他身边呢。(拿出手机,焦急地拨号,贴近耳朵)喂!妈妈!(手机里没声。)没有信号,不在服务区内。(停顿,查看陌生人)你问问,或许他知道……
新郎 (对陌生人)男的,喂,男人!您知道,这里的岔路口在哪儿吗?我们真的迷路了。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陌生人不回答。
新娘 他睡着了……
新郎 在路上?
新娘 死鬼……可见,他喝多了。(查看陌生人身边的血水)看,还打碎了一罐果酱……樱桃的,大概?
[两人走近查看。
新郎 转过身去,斯维塔。
新娘 怎么啦?
新郎 是血……
新娘 血?哪儿来的?
新郎 他被轧死了……
新娘 怎么“轧死了”?
新郎 走吧,别看了。
新娘 怎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新郎 好吧,你想看就看吧……
[站着,查看。
新娘 (小声地)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死人吗?
新郎 看见过。
新娘 在哪儿?别撒谎。
新郎 一个男人被冰溜打死了,麦当劳里一个退休的人死掉了,地铁里看见过一个姑娘……总之他们多了去了。
新娘 是吗?
新郎 是的。
新娘 而我是第一次活生生地看见死人的……
新郎 不害怕吗?
新娘 不,他躺他自己的呗。(停顿,对新郎说)听着,你爱我吗?
新郎 谁——我啊?
新娘 不能是他吧。
新郎 爱,这还用说。你怎么从早到现在一直问这个?
新娘 今天是结婚的日子。幸福的日子。
新郎 那又怎么样,不能整整一天都问这个问题吧……
新娘 为什么?
新郎 什么“为什么”?
新娘 ……爱我吗?
新郎 怎么,你,好像不知道?
新娘 不知道……
新郎 漂亮。(试图拥抱新娘)聪明……让我看看内衣?
新娘 (打新郎的手)如果他还活着呢?
[走得离陌生人近些,查看他。
新娘 或许给他点儿安乃近?我还剩两片。
新郎 应该叫救护车。(拿出手机,找地方,看哪里能出现手机信号。)
新娘 别打!
新郎 怎么回事儿?
新娘 我说了,别打!
新郎 你怎么啦?
新娘 没什么!如果他们来了,说是你轧死的呢?
新郎 我?
新娘 你。然后把你关进监狱,在那里把你变成同性恋……(整理散热器前的娃娃。)
新郎 你胡扯什么?你是见证人!你看见的,车还没开到他身边!
新娘 看见啦……
新郎 那怎么?
新娘 如果他们让我相信是你轧死的,我还相信他们,那怎么办?
新郎 是吗?好吧,走。早就等我们啦……(在黑暗中四处张望。)这个旅游基地在哪儿呢?
新娘 (在黑暗中四处张望。)应该就在附近。
新郎 哪儿“附近”?从早就丢掉了护送车队!妈妈肯定在约见……
新娘 谁的错?我本来想在咖啡馆里庆祝,而你却要在旅游基地……
新郎 行,800位来宾,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有那么多的朋友和熟人。
新娘 或许,我们来跳个舞?
新郎 (吃惊地)什么?
[新娘调大汽车上音乐的音量,把车门打开,走近新郎,把他拉近自己,紧紧地抱着,跳起舞来。
[陌生人举起手,新郎和新娘没有发现,继续跳舞。激情地接吻。
[新郎掀起新娘结婚礼服的下摆,抚摸她的内衣。新娘解开新郎的皮带。新郎和新娘快速上了车,关上车门。
[低沉地响着音乐。
[汽车开始摇晃,越来越快。
[陌生人撑起胳膊肘,抬起头看。
[汽车最后抖了一下,停下来。
[车门打开,新郎走出来,靠近车轮,撒尿,提上裤子,坐回车里。车门关上。
[发动机启动了,汽车快速驶离。
[陌生人艰难地单腿跪起,目送汽车离去。
[只在此时我们才看清,他的后背长着揉皱了的翅膀,他是天使。
[刹车声。喇叭声。剧烈撞击声。
[车里走出女人和男人。
[查看躺着的陌生人。
丈夫 见鬼……我没发现他。
妻子 太可怕了。现在怎么办?
丈夫 不知道……
妻子 看一看,或许他还活着?
丈夫 怎么看……看什么?
妻子 眼睛,心脏,呼吸……
[丈夫神经质地吸烟,查看。
丈夫 好像是没有……
妻子 你确信?
丈夫 不知道……
妻子 (查看)你致命地撞死了他。
[丈夫突然笑起来。
妻子 你还笑?
丈夫 死亡总是致命的!难道可以撞死了——却没死?
妻子 你什么事都可能。你就是那样的人。
丈夫 我是什么样的人?
妻子 你发生的一切总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丈夫 你想说我是故意轧死他?
妻子 我不知道……
丈夫 你什么不知道?
妻子 别喊,孩子会醒的。
[丈夫又点燃一根烟,向黑暗中张望。
妻子 你整整一年答应孩子们钓鱼……你看,我们准备好了,开着车,而你却稀里糊涂地迷路了……你甚至连个池塘都找不到!为什么非要找池塘,如果我们家门口就有河?
丈夫 那里的鱼不上钩。
妻子 对你来说鱼比家庭重要?
丈夫 对!
妻子 我早就想听到这句话!
丈夫 听到了,怎么样?
妻子 说完这些话你还想要第三个孩子?
丈夫 我想要?是你总在我耳边嗡嗡地叫:“男孩儿和女孩儿都有了。该有第三个了。”
妻子 你就能说空话。不会信守诺言。小事上总是撒谎。你答应过给孩子们买地球仪。它在哪儿?没有!答应过戒烟吧?答应过!这又畜生般地冒起烟来!
丈夫 我终于可以坐牢了,离开你休息一下……
妻子 你根本不需要孩子!你只爱你自己!(向黑暗中张望。)
[天使动了起来。
丈夫 快看……他活着。
[查看。
丈夫 他在说着什么……
[仔细听。
丈夫 他是在祈祷吗?
妻子 不是,好像在哭……
丈夫 不流泪?
妻子 看,他长着翅膀……
丈夫 他要翅膀干什么?
妻子 他是天使……
丈夫 你疯了!怎么会有天使?
妻子 快给紧急救护打电话。
[丈夫打电话。
丈夫 没有信号……
妻子 再打。
丈夫 我说——这里找不到信号。我们把他抬到车上吧!
妻子 往哪儿抬?车里没地方。还有,别吓着孩子……然后全是血,会把车座搞脏……总之,受了这么重的外伤不能动地方。
丈夫 那么,走吧?
妻子 走。
丈夫 我们不管他?
妻子 不管。
丈夫 进城后,我们打个电话。
妻子 一定。
[坐上车,驶离。
[天使仍躺在马路上。
[汽车从旁飞驰而过——烟头掉落。
[撞击声。
[刹车声。“运尸车”停下。车上走下一位身着西装的人(殡葬公司主任)和两位红脸工作人员。
[三个人走近天使。
殡葬主任 看,你们真幸运,丑鬼……抬走。
[工作人员抬起天使,又放回地上。
主任 怎么回事儿?
[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查看天使。
第一个人 这不是那个。
主任 怎么“不是那个”?
第二个人 这不是我们的死者。
主任 不是我们的?
第一个人 不是。这是个男的,而我们找的是个娘们。
[查看。
主任 怪了……没错,是个男的。或许,他也是我们的?
第二个人 不是。男的没丢。全是娘们。她们甚至死后还喜欢玩乐。
第一个人 男人——是知恩的死者。如果他要是躺下了,就永远地躺下了,很认真地那种,挺像样的。而娘们……
第二个人 一个月前运来了一个,她半夜起来,提出:“为什么给我穿上破布?”走了,在什么地方捡到了钱,去了趟商店,穿着件别致的泳衣回来了。
第二个人 一周准保会消失一个。
主任 你们怎么把她搞丢的呢?
第一个人 天知道。不知去向,混蛋。
主任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丑鬼?那边所有的亲属都竖着耳朵,等着给死者举行教堂仪葬,我却不得不跟他们瞎扯什么车坏了!这样吧,你们亲自去跟亲属解释,就说你们这些猪猡喝大了,把死者搞丢了。
第一个人 喝不喝反正都是个醉。死亡会亲自给你倒酒的。
第二个人 我们的错。我们自己偷。而这个我们给她找个替身。挨个停尸房走走,我们找一找……不可替代的死者是没有的。
第一个人 我们能找到一模一样的,真的,甚至会更好一些的。
主任 谢谢!上一次你们倒是找到了。我花了两个小时给丧妻的鳏夫解释,为什么他妻子在棺材里年轻了30岁!行了……这一次我不干这事了!找吧……找不到——自己躺里面吧!
[查看躺着的天使。
第一个人 这个怎么办,扔在这儿?
主任 抬走。或许会用得上。
[工作人员抬起天使。
第二个人 你们看,他活着……
第一个人 活的……
第二个人 好像还有翅膀……
[仔细查看天使。
主任 活的?活的我们不需要。
[把天使重新扔到柏油路上。画着十字。所有三个人都走向汽车。坐上,驶离。
[天使躺在路上。
[刹车声。一辆汽车停在天使前面,从车里走出毛拉和基督教神父。
[惊慌失措地查看躺着的天使。
神父 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毛拉 不知道……
神父 他一直躺在这里?还是刚才出现的?
毛拉 不知道……
神父 我们该做点什么?
毛拉 不知道……
[查看浑身是血的天使。
神父 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要知道应该帮帮他。
毛拉 万能的主!(查看)这个人死了……
神父 上帝用尘土创造了人,他又复归尘土而去……上帝,安慰你奴仆的灵魂吧,借着他的祈祷来怜悯我们这些罪人吧……
[查看。
神父 显然,他是被车撞倒的,这一切都是天意……
毛拉 真主的审判至高无上而正义。
[仔细查看躺着的天使。
神父 您坚信,他是虔诚的信徒?
毛拉 所有的人都是真主安拉的子民,只是很多人都生活在迷失的黑暗中。除了安拉没有上帝。
神父 对不起,尼尔·索尔斯基还对我们说:“大地上有很多条路,除了通往基督的信仰之路,其余所有的路都不值一提。”
毛拉 我很怀疑。要知道《古兰经》里说,“除安拉外,天地之间谁也不知道幽玄,他们甚至不知道何时复活。”
神父 如果只有安拉一人知道,或许他现在可以使他复活?(指着躺在那里的天使。)
毛拉 不,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把戏。你们甚至开车时祈祷,不忠实的走狗!《古兰经·曳引者》第34节诗句说:“大难临头之日,即复活日来临之日,就是人想起自己所有的迷失并遭受永恒灾难之火之日,那些逃避并喜欢另一种生活的人,他们将遭受地狱之火,而那些敬畏真主并抑制住自己欲望之人——他们将进天堂。”
神父 “……人子要在他父的荣耀里,同着众使者降临,那时候,他要照各人的行为报应各人。”
毛拉 千万别说你们的人子就是我们的穆罕默德。
神父 我们的天主,基督上帝可称颂的是,他光顾并拯救自己的臣民,没有对自己的造物不加理睬,不允许沉迷于异教的黑暗之中……
[查看躺着的天使。
毛拉 别说了。正如虔诚的伊本·西那曾说过的,“世界被称作人,而人被称作整个世界。”据此,正如先知穆罕默德所说的,由有形的和无形的物质构成的整个世界就是怀有穆斯林信仰的人,因为他是由灵魂和肉体之躯组成的……
神父 是的,但大马士革的圣约翰正确地指出,理性具有基督教灵魂的外形,就像灵魂具有理性的外形一样,感性认知具有形体形象,就像形体具有感性认知形象一样。因此,理性是感性认知的灵魂,感性认知是理性的形体。
毛拉 一切都是真主安拉的旨意。
神父 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停顿。查看躺着的天使。
神父 我怎么也搞不明白,他后背上是什么……
毛拉 好像是翅膀……
神父 翅膀?
毛拉 就是说,他是天使。
神父 祝贺你,尊敬的……
毛拉 祝贺什么?
神父 您遇到了自己的天使。
毛拉 (仔细打量天使)他不是我们的。
神父 那是谁的?
毛拉 你们的,神父。
神父 对不起,他怎么是我们的呢?如果他是你们的呢,尊敬的?
毛拉 天使是由真主用光创造的。我们的天使不可能浑身是血躺在路上。
神父 我们的也不可能。
毛拉 怎么不可能?
神父 您看啊——天使分为九级。(弯曲手指)“……普智天使,宝座天使,统治天使……”
毛拉 (也弯下手指)“天使——加百列,米迦勒,伊斯拉菲勒……”
神父 “大天使,制权天使,基路伯与撒拉弗……”
毛拉 “亚兹拉尔,天使先知——蒙卡尔,纳基尔……”
神父 “天使和天使长……”
毛拉 “地狱”天使。(停顿,查看天使)没了。我们这里没有他。
神父 我们也没有。
毛拉 就是说,他是你们的。
神父 我们的天使是淡色头发的。而这位是黑头发的!
毛拉 他秃顶,您看。
神父 ……而且,我们的天使是长翅膀的年轻人……而这人大约40岁左右。(停顿。)你们的。肯定是你们的,尊敬的。
毛拉 别这样……我们的天使看起来也是年轻人!而且他们也有两只,或者三四只巨大有力的翅膀!(停顿)而这个人的翅膀有点儿完全……像破麻布……
[查看。
神父 那他是谁?
毛拉 是谁呢?
神父 是谁呢?
毛拉 我不知道……
[查看。
神父 一小时后飞机就要起飞了。明天7点还要开会,尊敬的。
毛拉 (看表)走吧……
神父 让奴仆的灵魂安息吧!
[坐上汽车,驶离。
[天使艰难地站起身,擦去脸上的血迹,目送远去的汽车。
[撞击声。刹车声。
[从车里走出一位女士和一个怀孕的姑娘。走近天使。
孕妇 见鬼……我把他轧死了。
[查看血泊。
妻子 安静。您不能激动。
孕妇 我不激动,我只是觉得委屈,方向盘顶在肚子上。
妻子 我建议过您我来开吧。
孕妇 为什么?这车是我的,又不是您的!
妻子 是,但是您现在不能开车。最好不开。
[查看天使。
妻子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孕妇 我们走。
妻子 您做事简直……
孕妇 而您喜欢把事情复杂化。他走在不该走的地方!
妻子 您不能激动。
孕妇 我不激动,是他自己的错。
妻子 当然……
孕妇 您不同意?
妻子 同意。(打开小瓶,递给胶囊。)您需要吃维生素。
孕妇 够了!它们让我厌恶!我每两小时就得吃它们!
妻子 您应该吃它们。
孕妇 不吃,我说!
妻子 您必须吃!
孕妇 见鬼去吧!
妻子 (威胁地)我说了,该吃多少你就得吃多少!明白吗?
[孕妇咀嚼维生素。
妻子 它们会增强你的骨盆和孩子的骨骼。
孕妇 您该给我买一辆新车……
妻子 这辆不喜欢了?……
孕妇 (指着天使,然后指着车)他脑袋把保险杠撞瘪了,您看看。
妻子 好吧。
孕妇 只是我要一辆贵一点儿的。您答应做慷慨的人,而现在有些吝啬。贵一点儿的。
妻子 还有什么?
孕妇 暂时就这些。
妻子 我们走。(向黑暗中看去)我们好像迷路了。
孕妇 他,好像,还活着……嘟哝着什么……
[查看。
妻子 甚至从中国带来了翅膀。我们走。
孕妇 怎么“我们走”?您是那么正直、诚实,却把他扔在这儿?
妻子 你建议怎么办?
孕妇 叫急救,警察……
妻子 怎么,天真的傻瓜,想引起人们对你的注意……
孕妇 为什么对我?是对您。
妻子 要知道是你撞死了他。
孕妇 而您坐在我旁边。(微笑)您需要孩子。(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您给他起名字了吗?
妻子 起了。
孕妇 什么名字?
妻子 不关你的事。
孕妇 为什么“不关我的事”?我是妈妈……
妻子 你不是妈妈。你是生产者。我付给你钱。
孕妇 如果我改变主意了呢?
妻子 我们有合同。车是预付款,住房是根据实际情况。
孕妇 我现在就需要住房。
妻子 要是你生个怪物呢?
孕妇 您别吝啬,不然我就不生。
妻子 我不吝啬。我为你营造了理想的条件,是让你给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孕妇 放屁!我还能生300个。
[查看天使。
孕妇 我们现在把他送到医院。
妻子 为什么?
孕妇 他需要帮助。
妻子 反正他10分钟之后就会死掉。
孕妇 如果我们把他扔在这里,上帝会百分之百地惩罚我的。
妻子 安静。上帝根本不需要你。
[查看。
孕妇 会惩罚的!
妻子 不会的!
孕妇 会的!那时候我就会生个怪物,然后死去。(拿出火柴,点烟。)
妻子 (打孕妇拿烟的手)扔了!我跟你说过吧? 你一副农村人的嘴脸!不许抽!吐出口香糖!整天嚼啊嚼的,笨牛……
孕妇 我怎么什么都不能做了?
妻子 生完了就拜拜,再见,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去死……而暂时得听我的。(停顿)怎么回事儿?你哭了?
孕妇 我会有青伤。
妻子 安静……我再也不这样了。(搂抱,抚摸)对不起。
孕妇 有两家酒店,三家商店,却不会生孩子,也算作女商人!(挣脱拥抱,走开)去你的!孩子是我的!不给!
妻子 站住!你往哪儿走?快点儿回来!
孕妇 (快跑,突然站住,抱住肚子)唉哟!……(坐到地上)我要生怪物啦……
妻子 安静……一切都正常。
孕妇 唉哟……唉哟……我要死了……
妻子 别激动,正常的阵痛……(从地上扶起孕妇,领到车前。)
孕妇 我快要死了……
妻子 呼吸……住房——根据实际……我说了——呼吸!
[坐上车,驶离。
[天使躺在路上。
[停下来一辆写有“冷冻鸡肉”的冷冻车。从车上走出司机和发货人,查看躺在地上的天使。
司机 怎么会这样,而……
发货人 是这些人撞的他吧?开车超过我们的那些人?
[查看。
司机 死了……
发货人 如果活着又能怎么样?
司机 怎么样,叫急救呗,就能救活了……
发货人 什么“急救”?我们10吨鸡肉!一小时后就会腐臭!本来一整天都白白耗费掉了,兜着圈子跑!(向后朝车走去。)
司机 站住!
发货人 怎么回事儿?
司机 看见了吗?
发货人 什么?
司机 翅膀……
发货人 胡扯。
司机 你自己看。
[查看。
发货人 就是说,他不是人。
司机 那是谁?
发货人 就是说,老太太没有对我说谎。
司机 哪个“老太太”?
发货人 邻居。她在养鸡场上班。那里的鸡生下了一个人。
司机 怎么生的?
发货人 很简单。夏天当兵的在养鸡场干活。你知道,搬饲料,清理鸡栏……当兵的是些野蛮、不体面的人……这不,其中一个跟一只凤头鸡交上了朋友。他甚至还跟鸡跳舞。后来他们去了萨马拉,登记结婚了。他随了她的姓“霍赫拉科夫 ”,他们的儿子生得一副鸡样。人还是人,就是长着翅膀。
司机 这怎么,或许就是他?(查看天使。)
发货人 很有可能。尽管……如果母鸡也能生出人,那么他们就该有成千上万了。
司机 好的肉鸡得有5公斤左右。
发货人 而这只得有60公斤。
司机 是的,加上内脏……
[查看。
发货人 这个,可以说,是一宗白捡的大买卖。我们一起开发吧。
司机 好的。家里知道了怎么办?我妻子甚至会因为我跟鸡好而吃醋……
发货人 你别在家里咕咕叫……
[查看。
司机 什么时候开始?
发货人 明天呗。
[查看。
司机 这个怎么办?
发货人 他已经不新鲜了。
[走向汽车,坐进去,驶离。
[天使爬起身来,口吐鲜血,站起来。
[刹车声。撞击声。紧靠躺着的天使前停下了一辆车,走出盲人和怀抱孩子的盲妻,孩子包在被子里。
盲妻 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驶过去了……
盲人 别着急,我休息一下,我们就继续走。
[停顿。
盲妻 我奇怪,你是怎么开的车。
盲人 感觉。盲人开车——靠的就是听力和注意力。你不害怕坐我的车吧?
盲妻 相反。我很放心。
盲人 你也应该考个证。
盲妻 我不行。
盲人 你笑了吗?
盲妻 是的。
盲人 你幸福吗?
盲妻 是的。
盲人 但你的声音却不很愉快。
盲妻 我担心,我们的孩子也看不见。
盲人 医生怎么说的?
盲妻 他们也是盲人,看不见。
盲人 他怎么总没个声?或许,死了?
盲妻 没有,他撒尿,拉屎,就是说,活着。
盲人 做个盲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我的奶奶和爷爷,妈妈和爸爸,弟弟和妹妹——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看不见。但都过得很幸福。主要是彼此听得见,能互相理解。
盲妻 你做梦吗?
盲人 当然。
盲妻 我今天梦见了天使。好像我跟你开车走在路上,我们看见了天使。你拥抱了他,一下子就恢复了视力。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盲人 (向黑暗中张望。)预示着变天。(停顿)好吧,我们走。
[坐上车,碾过躺在那里的天使,继续走。
[天使跪起来,口吐鲜血,站起身来,沿路走起来,试图脱离地面。
[一辆车从身边疾驰而过——滚落出一个可口可乐的空罐子。
[刹车声。撞击声。急救车上走下来矮个子的年轻医生和强壮、笨重的女护士。快速走近天使,查看。
医生 (歇斯底里地)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您是看见的,我踩刹车了!踩刹车了!他这打哪儿来的?我只到最后一刻才看见他的!路很滑,简直糟糕透了!怎么办? 怎么办?我撞死了他!
护士 (打了医生一记耳光)住嘴,畜生!你是谁,是不是男人?
医生 我是病毒学家!我不是外科医生!伊万诺夫求我跟他换!他跟我说,跟讨厌的丑女跑上一夜,就可以得到休假!(停顿)我这个傻瓜为什么同意了呢?
护士 撞死了,现在怎么办……每次值班都会碰上。
医生 我是医生,我杀了人!请问,或许,他还活着?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是病毒学家!
护士 你安静点儿,别喊……还算什么大夫……
医生 他怎么样了?我求你,快看看他!
护士 (查看)颅底骨折,锁骨损伤,还有前臂脱位,胸部闭合性损伤,瞳孔中度散大,眼睛轴位有偏差。他是创伤性休克……总之,临终昏迷……大夫,你可把他伤得够厉害的。
医生 要马上拉走!
护士 哪儿?区医院救不了他。
医生 往市里……
护士 没有医保单谁也不收。
医生 到州里……
护士 去州医院汽油不够。我们本来就透支了。
医生 那我们把他送到哪儿?
护士 哪儿也不用送。我们就在这儿给他做手术。
医生 怎么——在这儿?
护士 别嚷了,病毒学家。我在急救车上工作40年了!快拿工具来。
[医生快步离开,护士查看天使。
护士 这个不是人……
医生 (靠近)您说什么?
护士 这是个退化生物。(把天使翻到另一侧。)
[查看天使的翅膀。
医生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
护士 这是猪。
医生 长翅膀的?
护士 染色体突变体。
医生 太有意思了!我们把他拉回去搞科研吧。
护士 我们只拉人……
医生 那又怎么样?
护士 如果他携带禽流感病毒呢,要知道他可是鸟类!
医生 (看着天使)可惜,不得不放弃……
护士 没事儿,气还可以喘到早晨……而白天兽医还来得及。
[医生久久地看着天使。
护士 还傻站着干什么,病毒学家?我们走!
医生 听见了吗?
护士 什么?
医生 声音……不过,不是……好像是错觉。
[坐上汽车,驶离。
[天使仍躺在地上,想喊或者说什么,但喊不出——嘴被血堵上了。
[撞击声,刹车声。
[车里走出来导演和作曲家。走近,查看。
导演 见鬼,他打哪儿出来的?
作曲家 黑漆漆的……
[查看。
作曲家 活着吗?
导演 活着。
导演 谢天谢地。(指着翅膀)看。
作曲家 瞧你,撞死了他。
导演 哪儿来的那么一个有病的人,竟然给自己戴上了翅膀。
作曲家 或许,这是我们的人?
导演 不是,他不像演员。
作曲家 给急救站打电话。
导演 这里没有信号。
作曲家 或许他真的就是天使?
导演 你开什么玩笑?
作曲家 那怎么回事儿?
导演 他是精神病患者。
作曲家 万一是真的呢?
导演 “万一”是没有的。
作曲家 他如果是天使呢?
导演 你怎么当真啦?
作曲家 当真。
导演 或许,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方式来检验一下?
作曲家 飞出去。
导演 不是飞出去。如果他是天使,他会像火箭一样飞上天!……
[导演和作曲家抬起天使的腿和胳膊,向上扔出去。天使落到地上。
导演 (看着天使)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这一眼就看出来了。
作曲家 你将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导演 算了吧,拖着挨一个法庭审理,根本没时间,话剧就要开演了,结尾还没想好。他万一要是死了呢?
作曲家 监狱里有业余文娱活动团体。
导演 你暗示什么?
作曲家 如果真要坐牢,那么所有的演员都得跟着坐,甚至连玛利娅·安东诺夫娜。
导演 对!他们会跟我一起去的,因为他们特别爱我!你呢?
作曲家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作曲家。
导演 但你是为我的话剧谱写曲子的!
作曲家 音乐是另外一回事儿。音乐是独立的。
导演 也就是说,第一只老鼠从船上逃跑了?
作曲家 我非老鼠,我是作曲家。
导演 我就知道你会出卖我!你不是人,你是狗屎!还算朋友!
作曲家 你自己是臭狗屎!而且你的话剧都是超级狗屁!
导演 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沉默不语?
作曲家 该有勇气停下来并且对自己说,生活过去了,过得毫无意义,愚蠢而平庸!
导演 哪儿来的独白,去你妈的?(停顿。)人信仰什么,就会有什么。相信天堂,就会有天堂,相信地狱就有地狱,什么也不信,就什么都没有!
作曲家 而灵魂呢?
导演 什么灵魂?灵魂在哪儿?你看,我们说话的工夫,他已经死了,什么灵魂也没有降临到他头上!总之,当你每一次谈到这些事情时,总会陷入陈词滥调。生活被安排得很简单,任何奇迹也不会发生!
[作曲家从口袋里取出长笛,吹出曲调。
导演 我有一种感觉,我被骗了——出售给我一张可怕而无聊的戏剧票,却没有办法……兄弟,我们这是怎么啦?难道这一切就是生活?(倾听旋律)这是什么?
作曲家 我企图找到幸福生活的主题……(演奏长笛。)
导演 (倾听,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你真是天才!我想出了结尾!快走!
[快步走向汽车。
作曲家 (看着天使。)绕过去·
导演 绕过去。
[坐到车上,驶离。
[天使艰难地站起身来,捂着腰,沿着隔离带目视前方,蹒跚前行。
[刹车声。撞击声。
[从一辆旧汽车里爬出老头儿和老太太,快步向后走去,张望。
老头儿 在哪儿?
老太太 在那儿某地儿……
[走近,看见躺在路上的天使。
老头儿 熊玩意儿……
老太太 傻瓜!你杀了人!
老头儿 我以为这是根圆木……或许,他还活着?
老太太 该死的,老家伙!像你这样的就该挨枪子儿!人家走着道儿,你却像撞狗一样给他撞死了!
老头儿 你胡扯些什么?……
老太太 怎么,难道不是这样?你是杀人犯!看吧,他死了!看吧,你都干了些什么?
[查看。
老太太 良心有罪啊……你这个杀人犯开车时往哪儿看?
老头儿 我的罪过,不是你的。
老太太 马上,就断绝关系啦。50年的婚姻生活,现在罪过也是共同的啦!
老头儿 闭嘴,蠢娘们……
老太太 杀人犯。杀人犯……
[查看。
老头儿 等一等……他是谁?
老太太 天使……
老头儿 啊?
老太太 天使!
老头儿 哪个?
老太太 (兴奋地)我跟你说过天使存在吧。而你却不信!
老头儿 真难以想象,翅膀……
老太太 我从童年起就幻想看见天使……妈妈还跟我说过:你看见天使——就会永远幸福……你瞧,活了一辈子,总是琢磨,什么是永远的幸福,没想到到老了看见了……天使……你看,我们多幸运!天使!天使自己现身了……
[查看。
老头儿 可惜,他已经死了……他原本可以给我们讲很多事儿。
老太太 别担心,你反正永远也看不完自己的那一集啦……那个世界上没有电视。
[查看。
老头儿 活着吗?……
老太太 活着?
老头儿 你看……
老太太 什么?在哪儿?怎么啦?活着?他活着!眼睛睁开了。多么漂亮的眼睛啊!我看见了,这就是幸福……上帝啊……天使活着!我们第二次走运! 快,跑去拿药箱!
[老头儿跑向汽车。
[天使向老太太嘟哝着什么。
老太太 (不明白)什么?什么?“永远”——什么?……我听不清……你大点儿声说……我听见了——“永远”,接下来什么?“永远”,后面呢?你想对我说什么?再重复一遍……我求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会听清的。
[返回的老头儿手里拿着汽车急救箱。
老头儿 需要马上止血……(把一桄棉球敷在天使的脑袋上,往天使的伤口上酒碘酒。)
老太太 别倒多了!他会痛的!你没看见吗?
老头儿 快送医院!
[老头儿和老太太抬起天使的腿和胳膊,但抬不起来。
老太太 他太沉了,我们抬不动。
老头儿 我们把他卷到方格呢毯中,拖到车上吧!
老太太 还站着干吗?快去拿!
[老头儿跑向汽车,打开后备厢,快速地找毯子。
老太太 (对天使)别死啊,忍一忍。什么?我听不清你说的话……我们马上帮忙,把你拉到医院……忍一忍,一切都会走上正轨的……你将会重新飞啊飞……而关于永远你然后再说……(对老头儿喊)你在哪儿?快点!他马上就要死了!
老头儿 你把毯子忘在家里啦!
老太太 (大声喊)你找找!带格子的,绒毛的。
老头儿 没有!
老太太 在那儿,在坐垫下面。
老头儿 没有!
老太太 你怎么回事儿!(对天使)马上……我们马上,忍一忍……(跑向汽车。)
[老头儿和老太太在后备厢里和车厢里找毛毯。
老头儿 你忘记带它了!
老太太 没有!
老头儿 忘了,我跟你说!
老太太 别瞎说,我的记忆力好着呢!(寻找,突然愣住了)等一等,我们找什么?
老头儿 怎么找什么?(停顿)你已经忘了?
老太太 忘了。(满怀希望)你呢?
老头儿 我——也忘了……
[停顿。惊慌失措地彼此对望。
老头儿 或许,是……它们叫什么来着……眼镜?
老太太 眼镜?眼镜,眼镜……眼镜!对头!……
[老头儿从坐垫下取出眼镜,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 你瞧,现在找到了,谢天谢地……
老头儿 怎么办,继续走?
老太太 (走近汽车,打开车门)上车,走。
老头儿 我们走……(停顿)我们去哪儿?
老太太 怎么——去哪儿?去我们刚才去的地方。
老头儿 我们去哪儿了?
老太太 忘了?
老头儿 忘了。
老太太 往那儿,直走,一直,一直,一直……
[向漆黑的远处张望。
老头儿 那里是什么地方?
老太太 不记得了。
老头儿 我想起来了!我怎么能忘了呢!我们去参加我们的婚礼。
老太太 去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的婚礼是在50年前!对不起,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老头儿 50年?我们在一起已经生活50年了?
老太太 什么让你这么伤心?
老头儿 50年?所有这些年我们都过得幸福吗?
老太太 也许吧……
[向黑暗中张望。
老太太 或许,我们去玛利娅·彼得罗夫娜家?
老头儿 哦,对了!哦,当然!
老太太 但她去世已有40多天。
老头儿 你肯定?
老太太 我确信。再说啦,她住在城里,而这里……
[向黑暗中张望。
老头儿 雪,雪,雪……什么时候下雨啊?
老太太 你眼前有麻点飞。吃药吧,就会想起来。我们刚说的是怜悯话题……
老头儿 我想起来了!我怎么能忘了呢?亲爱的,我们去墓地!
老太太 为什么?
老头儿 去给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上坟。
老太太 夜里?
老头儿 好像是,我们迷路了。快点儿走吧……
[打开车门。
老太太 站住!
老头儿 你怎么啦?
老太太 (停顿)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最重要的……
老头儿 走吧,你会想起来的。
[坐上车,驶离。
[天使仍躺在地上。
[一辆汽车快速驶过——包巧克力的糖纸盘旋良久。
[停下来一辆20世纪50年代独有的汽车。从车里走出魔鬼和上帝。
[走近天使,查看。
魔鬼 我认为,我们该就此了结这场喜剧了。(看着天使)我个人觉得很可笑。至于您,您又输了……谁也不会救您的天使。没人……我是正确的,我甚至数错数了!(停顿)您怎么不说话?当然,有什么好说的……人就是一个无聊的游戏。我早就建议杀死他们,他们有太多的麻烦事,贡献却完全没有。不过……2000年前这条路上也没人停下来……(停顿)而您说,人是如何的可爱、天真……总是急急忙忙地奔赴某地……而在这条路的转弯处,等待着他们的是意想不到的结局。(向黑暗中望去)他们甚至不知道:那里是深渊,悬崖。如果掉下去,那么将永远坠落,而且不会停止!让我们一起到下面去看看,可以好好地看清这些堕落的灵魂……(停顿)而天使,您自己不带走吗?
上帝 他留在这里。
魔鬼 留在这里?为什么?(停顿)我们等待最后审判日的到来?而依我看——一切都显而易见……让我们与人类做个了断吧?
上帝 不。
魔鬼 但是良知认为——该终止这场喜剧啦……
上帝 不。我们继续。各就各位。
魔鬼 您直到现在还坚信?
上帝 是的。
魔鬼 哦,不……
[黎明时分。
[天使躺在路上。
[“又”驶来了一辆新车。
2008年
[该剧本译文依托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当代俄罗斯戏剧作品研究》(12FWW005)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