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跟头的道理

羊小穷

从前有个小和尚问老和尚：师父，你悟道前和悟道后都干些什么啊？老和尚回答他：悟道前吃饭挑水砍柴，悟道后还是吃饭挑水砍柴。小和尚一头雾水，再问：那有什么区别呢？老和尚说道：我悟道前吃饭想着挑水，挑水想着砍柴；悟道之后，我吃饭时只想吃饭，挑水时只想挑水，砍柴时只想砍柴。人们以为未雨绸缪是一种智慧，理想远大是成功的前提，但是老和尚告诉小和尚的却只是做好当下而已。

看到开头这条微博的时候，我自觉境界太低了，不用砍柴不用挑水，只一样吃饭，看着食堂姿态萎靡的豆芽菜我还要想着何时能回家拜倒在娘亲的围裙之下大快朵颐。窃以为这样的事情无可厚非，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坦然地说很满意自己，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或者怀念着什么。年轻的姑娘会羡慕成熟女人，谈吐得体优雅，每一个睫毛的闪动和高跟鞋的铿锵都充满韵味；年长的女人又希望自己还是那样稚嫩的姑娘，皮肤吹弹可破，大哭大笑也不必担心眼角变成鱼尾。小学生总会偷偷穿上大人的衣服，想象着自己能拥有什么样的权利说着什么样的话；而老年人常做的事情就是反复说起往事，仿佛那样就能留住逝去的韶光。

《文科恋曲》中的杰西对生活并不满意，他怀念着大学的时光，他怀念那里的自由空气，高大的充满秘密的树木，那里有他欣赏的个性十足的浪漫主义文学老师，还有单纯的可以只和你谈论音乐与文学的姑娘；十九岁的兹比想做一个成熟优雅的女人，不想跟同龄的幼稚男孩谈恋爱，想要和成熟的大叔在一起；要退休的教授对自己不满意，在他退休欢送会结束之后，他怅然若失，他觉得自己作为一辆破车还是可以发挥余热的。

杰西怀念大学，当他回到大学终于得偿所愿跟欣赏的女老师回家后，他失望了。兹比想要更成熟更理智，她以为跟大叔谈恋爱也是一条捷径，她失望了。而教授，想要回到学校继续讲三年的课，他也失望了。影片中唯一没有失望的是那个教浪漫主义文学的老师。一个人二十岁的时候是个现实主义者和一个人四十岁的时候是个理想主义者一样，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浪漫主义文学老师到了这把年纪，施放浪漫只是为了把自称是她仰慕者的男人勾搭起来滚床单，完事后就丝毫不浪漫地将气喘不止的男人踢下床，边喝酒边气定神闲地对他竖起一根中指作为道别。像她这样的年纪，了解自己，了解生活的真相，不过分期待什么，也不刻意地逢迎。她大概就是老和尚所说的样子，顺其自然，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十九岁的时候享受十九岁的恣意，四十岁的时候接受四十岁的现实。神神叨叨的红帽子智者对杰西说：一切都会好的。就是这样啊，人会改变，生活会改变，过往的美好只是迄今为止最美好的，改变之后，谁又说得准呢？

过去一些年，每一年结束我都会煞有介事地对自己说些话，总结也好，期望也好，仿佛说完了世界就变得美好了一点。去年我把这件事情完全忘记了，心中有些遗憾。但是想想在去年的末尾，我非常乐呵地跑去山上滑雪了，而且老和尚的道理也说得明白，我本不该太在意过去或未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在意也是徒然。想起一句应景的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这样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在滑雪场上忘我地摔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