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社会开始拐弯

2013-05-30 15:13石勇
南风窗 2013年26期
关键词:基尼系数利益情绪

石勇

2013年的中国社会,就社会结构而言,就像是一座山。

这座有着“阶层固化”、“结构紧张”等醒目标记的山已耸立很多年,很难撼动。

在这一年中,这座山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所不同的是,一些被寄予希望将要抹去其醒目标记、改变其地质结构的措施已经做出—比如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改革收入分配制度,促进共同富裕”,比如“城镇化”的战略,但效果究竟会如何,还需要等待。

而在另一个同样重要的维度—社会心理上,2013年的中国社会非常像一条河。

起初,这条河汹涌奔腾,不时卷起浪花,让人以为它具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而时间过了大半年,尤其是接近年末,在社会面管控加强的震慑下,它突然复归平静,波澜不惊。许多人变得沉闷,甚至沉默。

人们怀有希望,又有些担忧。

可以清晰地看到:2013年,中国社会已经开始拐弯—无论前面是否还有一条隧道。捕捉、展望2014年中國社会演化的图景,无法离开这样的视角。

隐忧已不再遥远

从什么地方出发,往往隐喻着能走到哪儿去,能走多远。

1月18日,国家统计局时隔10年后,终于公布了中国从2003年到2012年的基尼系数,其中,2012年的基尼系数0.474。基尼系数之所以不再是“机密”,恐怕和看上去从2008年开始它就逐年下降有关。那暗示着官方解决贫富悬殊问题的成果。

但0.474的数字普遍遭到质疑,民间舆论认为中国贫富差距肯定比这一数字所描述的大。

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动作—官方在2013年的开始,已确认这一事实:中国社会阶层结构的紧张和利益分配的失衡,已到了不缓解最终—虽然不知道时间多久—会摧毁一个社会共同体的地步。它似乎暗示了3月份的全国“两会”,以及11月份的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弥合社会鸿沟的某些内容。

基尼系数越高,当然阶层关系越紧张,社会冲突越多。很难想象一个基尼系数超过了0.4的社会能够多么平静和理性。

在这一年,无论是群体性事件,征地拆迁纠纷,城管与小贩的相互施暴,官员、富人和穷人的心理对垒,都毫无意外地发生。但它们已了无新意。这些社会冲突的发生逻辑,以及预期的社会后果早得到深刻的揭示。唯一缺席的不过是可以消除其土壤的制度安排。

社会的阶层结构和利益结构,以及社会冲突,并不是一旦成为什么样,就只能是什么样。从年初到年末,总体而言,它们都是在按既往的惯性缓慢裂变,但并非不可逆地只能如此。最值得注意,而且是不可逆的,是由社会心理所形塑的社会结构。

10月27日,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数据中心发布的一项有关中国城镇化的调查报告显示,中国户籍城镇化率非常低,非农户籍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仅为27.6%。但70%的农民工不打算回乡就业。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中国的城市化、现代化走到现在,不仅仅是在经济社会结构上使农村成为老弱病残的遗弃地和眼泪谷,而且已经根本改变了年轻人的心理结构。在心理上,他们已经彻底地回不到一个有明显城乡二元结构特征的社会了。

但城镇化能够解决因人们心理结构改变而对社会结构改变的挑战吗?过去,由于存在着户籍制度的隔离,农民工在城市基本上是一个看不见的影子阶层,而农村可能还是最终的庇护所可供撤离。但今天,他们黑压压地走来,退无可退。畸高的房价与收入低下的对比,以及公共福利上的排斥,包括经济结构的风险,使“拉美化”的隐忧已不再遥远。

这一切,只能交给2014年,以及未来的很多年来回答。

“社会”和“国家 ”的隔离

利益分配出大问题,暴力便如影随形。2013年,社会肌体原有的病症仍在发作,最显著的标志是暴力结构发生了变化。

6月7日,处在社会底层的厦门市民陈水总上了一辆公交车并点燃随身携带的汽油纵火,造成47人死亡,34人受伤。这一骇人的暴力事件让人愤怒,也震撼人心。

它至少说明:在残酷的社会利益竞争,以及心理竞争中,失败者心理已经失衡;整个社会,主要是没有防御能力的人们,不得不为某些人在社会利益结构上的位置所产生的心理、性格后果埋单—就是说,为现在这个社会的运行所产生的对人性破坏的成本埋单;社会的“溃败”,在对道德、诚信等下手后,让人心变坏。

社会结构内蕴藏的暴力因此超越了利益所导致的社会冲突。变狠,不再仅仅是基于利益争夺的策略性选择,而弥漫成为一种社会心理,甚至变成一种社会性格。此后所发生的北京摔婴案,宁夏、河南的灭门案,苏州拆迁血案,莫不如此。甚至重庆12岁女孩摔打1岁男婴案,也像是在心理上抄袭成人世界。

狠是相互激化的。它是失去信任,也丧失共识后的一种主动的心理防御。强者需要通过变狠来合理化自己对弱者的损害,以及防御弱者可能的心理—行为反应;而弱者的狠则是防止再受伤,以及进行“报复”。社会的阶层结构,以及利益结构,不幸地召唤出这样的社会心理机制。

但弱者的“报复”恰恰没有和利益结构对应。这正是今年的一个显著特点,和2012年,以及更早一些时候明显不同,他们的暴力指向的是更没有防御能力的弱者。这一点也不奇怪,它正是社会结构的溃败已在人心深处体现的特征。

因此我们发现,就“国家”和“社会”的二元关系上看,当“社会”变成了这样子时,“国家”并未受到触及。似乎有一种隔离机制,把“国家”和“社会”隔离开,当“社会”失火的时候,那只是“社会”内部的事情,没有烧到“国家”。“国家”对“社会”的强有力控制,给自己建立了一条安全的防火线。换言之,“国家”对“社会”的控制力度,或许构成了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但隔离机制不会一直有效,因为它诉诸的只是这种心理机制:一个个强迫或想象自己愤怒的人,面对强大的抽象实体,自己首先都感到害怕,因为他对抽象实体愤怒不仅无效,而且后果可能更糟。但如果一堆相互分裂、携带着心理能量的社会原子在相互结合中感觉到了自身的力量,情况就不一样了。

要解决社会结构往人心深处变坏的问题是艰难的。牵涉的东西太复杂,我们必须面对。从2014年开始,这是我们逃不掉的一个严峻命题。

裂变的先兆

社会情绪、社会心理的变化往往是一个社会深刻裂变的先兆,而它们很大程度上又是被既定的政治结构、社会利益结构所刺激的结果。过去20年、10年如此,现在也一样。

至少从2003年开始,10年之中,中国的社会情绪、社会心理其实变化不大。我们可以看到,焦慮、狂躁、愤懑、迷茫和被迫害感这些社会情绪、社会心理中的一些,无论是对人心,对人际关系,还是对社会结构都具有破坏作用。它们可以解释这个社会的溃败过程,以及为何群体性事件如此容易点燃。但由于内心里仍有希望,所有这些社会情绪和社会心理,更多像是在进行疗伤。大家在心中并不愿放弃对于一切都能得到改善的期待。选择相信房价调控典型地就是如此。这不是人们无知,而是愿意相信,只能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而在这10年中,这些社会情绪、社会心理最大的变化就是被强化,从漂浮于社会表层,到聚焦政治结构。它们借助网络的新技术,首先从BBS,到博客,再到微博,从而形成相互传染、相互强化之势。新技术所提供的舆论场,为它们的倾泄提供了一个出口。它们在具有疗伤功能的同时,还具有了反腐,对权力进行监督的功能。热热闹闹的网络反腐,构成过去的明显特征。官方也开明地给以回应。

这给了人们一个错觉,以为可以倒逼出什么,推进什么,毕竟,看上去,得到了这些社会情绪和社会心理支持的民间话语具有了某种力量。但人们忘了,在“国家”控制“社会”的格局下,这些力量是虚弱、虚幻的。一旦它看起来无法控制,那么事情将是另一个样子。

2013年,事情又有了某些变化,社会情绪和社会心理的过度表达和人为渲染受到抑制,相应的其疗伤的功能也降低。不过,我们必须直面的是,沉闷甚至沉默也会带来另外一种风险。在这种风险中,亢奋已不是最好的心理疗伤,你甚至听不到他们的表达,自然也觉察不到他们内心的变化。内心的希望一旦变成麻木,未来的一切都将变得不确定。但这些社会情绪和社会心理当然并不因为被压抑就已经消失。

社会情绪的变化,是一个社会拐弯的开始。在2014年这一年,我们将面临着变革拐点的艰难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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