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村民,未来

2013-05-30 11:48燎原
南风窗 2013年10期
关键词:芦山县王刚南风窗

燎原

地震后半个月,杨世秀几乎每天都从安置地的帐篷里走出,来到她新翻修的房屋里,转悠着。有时,一呆就是大半天。

“哎哟,你房子刚修就垮成这样了?”路过她家门口的村民,有人总会来这么一句。通常,杨只是强忍着笑笑,没接话。偶尔,她也会高声应一句,“没得法子啰。”

当屋内只有《南风窗》记者和她独处时,她会边走边摸着开裂了的墙壁,不知不觉间,泪水溢满她的眼角。转过脸去,她屡次将涌出的泪水抹掉,但却抹不掉源自心底的悲伤:这房子,是她和丈夫多年来节衣缩食省钱装修的。如果没有这次地震,现在该是在乡亲的祝贺声中,满心欢喜地入住新房了。

杨世秀是四川省宝兴县灵关镇钟灵村村民。“4·20”地震发生时,包括宝兴、芦山、天全等地在内的区域,都成为了重灾区。

2008年“5·12”地震时,这些区域也是重灾区。5年间遭遇两次大地震,他们的生存状态,还有心态,都发生巨大变化。

房 子

这次地震后,95%以上的房屋已毁坏,无法再住人。一些即使外表看起来损毁不大的楼房,“内伤”也很严重。4月24日,芦山县龙门乡青龙场村。《南风窗》记者见到王刚和石磊时,他俩一脸愁容地蹲坐在一条旱沟旁,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去哪打工?”

他俩年近30岁,这次地震将他们各自的房屋都震毁了。石磊的老房被震没了,今年春节后才建的新房,也是在快建好时,遭遇地震。

青龙场村有10多个人在地震中死亡。曾经熟悉的背影和声音,突然逝去。村民为之奋斗大半辈子心血才建起的房子,顷刻间化为乌有。一开始,村民的情绪极不稳定,大家抱在一起,时常嚎啕大哭。“现在平静一些了,大家开始面对现实了。”王刚说。

不过,震后,王刚80多岁的奶奶,却整天在抱怨,“怎么没把我给震死了呢。”王刚说,奶奶上厕所需要人搀扶。她希望自己被震死,是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但她越这样想,我们内心越难受”。

“父母能建的(房子),我们一样能建。”和记者说这话时,王刚更像是说给他身旁情绪低落的石磊听。

年轻人还有“大不了从头再来”的底气,但对中年人而言,“从头再来”从来需要的,就不只是勇气—他们外出务工多年才建起的房子垮了,孩子还在上学,年迈的父母仍需照顾。

“像我这年纪,只能打打零工了,一天几十块钱,什么时候才能再起房子?”李宗华说,住房成了村民当下最头疼的问题。李也是青龙场村人,他今年已经45岁了。

和村民们担忧自己什么时候再起房子不同,政府机关并不需要去担心。5年前,“5·12”地震发生后,在灾后重建的资金中,很大一部分是用于建设政府及其部门的办公楼。诸如芦山县,就是将大量的资金用于征地,打造新城区。县委县政府以及公检法、广电中心等部门,都齐齐地在新城区竖起了一栋栋高楼。

走访芦山县、宝兴县等多个乡镇时,《南风窗》记者发现,很多民众的房屋在这次地震中垮塌或震裂,成了危房。甚至,“5·12”地震后才建起的很多栋政府及部门的办公楼,也出现了部分垮塌,裂缝十分明显。这些办公楼开建时,专家及政府官员通常说是“按抗8级以上地震的标准建造的”。但这次7级地震后,这些楼房无一幸免地损毁严重。

这时,又有专家出来解释说,“房屋抗几级地震”的说法不正确,正确应该是“这个房子可以抗几度”。专家认为,地震震级低,但烈度不一定低。比如这次地震震级是7级,但烈度是9度。四川省住建厅总规划师邱建也强调,“5·12”灾后重建项目中,没一个“全部塌下来”的,所以主体结构还是好的。有专家还在电视上强调,这些成效的取得,得益于“建筑隔震技术”的采用。

不过,芦山县城南社区居民李成在看到新城区新修的办公楼、学校等都开裂后,直摇头,“哎,都成危房了,这些楼房才建不到5年,可惜了”。

目前,住建部门对芦山县受损房屋初步评估发现:公共建筑现在可使用的部分为27%,暂停使用的65%,8%左右属严重破坏。这只是对“5·12”地震后,新建办公楼等公共建筑的评估,不是针对民房。因为很多民房几乎尽毁。

未 来?

从芦山县龙门乡翻越两座大山后,就到宝兴县灵关镇了。地震给这里带来的伤害,不亚于龙门乡。杨世秀说:“房子垮了,国家不可能补很多钱,即使给,也只是象征性的,关键还得靠自己。”

杨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在读高三,明年就上大学了。“每年学费、生活费,也得一万多。”杨世秀说,他儿子不读书了,去当了兵。这意味着,他儿子不能和同龄人一样进城打工,为家分忧。

地震不僅毁了杨世秀的房,还毁了她的田地。杨世秀家本有3亩多田地,退耕还林后,只剩9分田。如今,震后,稻田开裂了,“稻田盛不住水,全漏了,只能改种玉米”。很长一段时间里,杨世秀的家庭运转,将主要靠她和丈夫继续外出打工挣钱来维持。

能出去打工挣钱,对同村的李学英而言,也是值得羡慕的。因为她家有老人常年生病,“一年四季都得吃药”。这样,须有人留守照顾兼顾农耕。但地震致田地损毁,让她对农耕不再抱有盼头。“梯田垮了,平田裂了。”李学英说,今后的生活,她也不知怎么办。

“不知怎么办”的,何止她们两户人家?钟灵村莫不如此。隔壁的芦山县,也面临这样的困境。

在芦山县天平镇大河村,记者看到,这一带山多地少,山上稍有点土的,都被村民整来种植玉米和小麦了。但地震产生的局部塌方和泥石流,将地里的玉米、小麦给掩埋了。早前在山上整出的梯田,也因地震而垮塌。冉家是其中的典型。

冉家是位于大河村坪溪口组两座高山间的一个地名,这里聚集着14户冉姓村民,约60人。冉继学就住在这里。他告诉《南风窗》记者,“4·20”地震前,他家有2.4亩田地,震后,大部分田地被毁,目前只有4分地可耕种了。

事实上,这次地震造成的泥石流,几乎将村里的全部土地掩埋了。没了房子,再没土地,很多村民和冉继学一样,持“过一天算一天”的态度。

其实,“5·12”地震后不久,冉家就被国土部门认定为“地质灾害点”,并竖起提醒村民“注意安全”的牌子。“4·20”地震后,这里更危险了,山体垮塌严重,目前还有巨石悬在山顶,随时会垮塌。大河村大房子组关山上的村民,也面临这样的威胁。

关山上有村民130多人,“4·20”地震发生时,将山上的大量滚石震落。其中,几块大石头轧过竹林,并砸断了直径约20厘米的大树,直抵村民何华的屋顶—当时,何华88岁的母亲赵怀芬就在家里。所幸,躲过了这一劫。

但村民的心,依旧悬着。因为关山上仍有几吨已松动的石头在悬着,也随时会滚落。

不搬危险,可搬迁,能搬到哪?人可以走,土地搬不走,如何解决生产和居住地相距甚远的问题,让村民很焦虑。

“5·12”地震后,政府曾号召大河村赵家坪的50户村民搬迁,但仅有7户搬出来,搬到该村大房子组居住。赵怀录是其中一户。赵这样向《南风窗》记者形容:当初搬下来,就像“光着屁股下山的小孩”—除了房子,这里没一寸土地是我们的,想就近种棵菜都没办法。搬迁后,居住地离耕作地得走两个小时山路,来回得走4小时。

对村民而言,地震毁掉的,不只是他们的房屋、土地,还有他们对未来的信心。如今,即使手头偶有宽裕的村民,也不敢輕易斥巨资再起新房了,因为“5·12”地震不久,有专家曾预测说,“这些地区再发生类似地震的周期约为4000年。”岂料,不到5年,强震又来了。

村民不知道:如果再将所剩积蓄投入建房时,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也遭遇像今天这样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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