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平衡

2013-05-28 06:43闻万春张宁宁
现代教育科学(高教研究) 2013年2期

闻万春 张宁宁

[摘要]民国时期的大学沿袭了我国古代的文化传统,移植了西方许多先进的教育思想与理念,开创了新的历史纪元,奠定了我国现代大学的基础。现代大学制度的核心实为大学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及教育权力的分配问题。蔡元培、梅贻琦等民国时期教育家主张教育独立、学术自由、民主管理的理念,推动了大学的发展,妥善地处理了大学与政府的关系。基于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诸多主张和措施并没有得以实现,但为我国现代大学制度的建设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关键词]教育权力 教育独立 权力共融 反介入精神 学术权力

[中图分类号]G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843(2013)02-0107-05

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平衡与博弈不断地推动着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形成了中国独特的大学制度与模式。大学与政府合理地分配教育权力,妥善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对大学整体学术氛围的构建及教学、科研质量的提升有着重要的影响。民国是我国大学形成的奠基时期,其“教育理念的演进既是近代中国教育现代化进程的一面镜子,又是驱动中国近现代教育发展的一种思想资源”,教育独立论、学术自由、大学反介入精神等理念既反映出了与中国古老文化的内在契合,又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对西方大学理念与制度的诠释与借鉴。大学教育权力的强化以及政府教育权力的弱化构成了民国时期大学制度的一般逻辑,大学与政府在教育权的分配上出现了一定的共融,两种权力互不干扰且相互平衡的关系为民国时期大学的繁荣提供了前提。

一、大学教育权力的强化:教育独立运动

民国时期是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重要阶段。只有在这一时期,中国才真正开始致力于建立一种自治权和学术自由精神的现代大学。由于长期饱受外在侵略及内在压迫,加之政治体制的不完善,中国的教育亦无保障,故许多仁人志士在教育界掀起了为保障教育免受政治侵害的教育独立运动。教育独立运动的基本价值取向,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都饱受争议与批判,但对于处在社会转型期的中国却存在理论上的可能和意义,它是对教育一般规律的探索,促进了教育的发展,使大学行使教育权力的能力得到了空前的强化。在教育独立运动过程中,曾萌发出来的“教育独立”意识及“学术自由”理念终以一种教育主流思想的形式确立下来,其中教育经费独立、行政独立是教育独立思想的核心。

教育经费作为教育发展的动力,其作用不言而喻。蔡元培在《全国教育会议开会词》说:“增高教育经费,并保障其独立,此为总理所定之政纲。”蔡元培的主张是在当时民国各军阀挪用教育经费,不能保证大学正常运转的背景下提出的,这一主张很快得到社会的广泛响应,并在各地分别成立专款促进会、教职员工会等组织专门负责解决经费问题。终于其《提议教育经费独立案》获得通过,国民政府行政院训令:“凡即经独立之地方教育经费,概不得辄行变更原定办法,以资保障。”“政府拨给大学的经费由大学委员会负责决议支配,并设经费管理处对教育经费进行管理。尽管后来教育经费的独立自主权被政府收回了,但在如此动乱的时期,不仅在思想上对教育经费独立进行了深刻诠释,而且成功地加以实践,确实来之不易。教育经费独立使民国大学在一段时期内享有支配自身经费的权力,这在中国的大学史上是空前的,并在大学与政府教育权力平衡中间寻觅到了新的突破口,也为民国大学的行政独立做好了铺垫。

民国时期的教育行政独立体现为大学区制改革。民国初年,蔡元培等人引进法国的大学区制,试图改变因军阀混战,政府频繁更迭,政治对教育强加干预的局面,保障大学发展的自主性及自治权。早在蔡元培任中华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期间,就提议试行大学区制度,教育部曾制定《划分大学区议案》,拟在国内高等教育发达的北京、南京、广州、武汉设四个大学区,1922年他在《教育独立议》中再次提出在中国实施大学区制的构想。但是,直到国民政府时期,大学区制才真正地付诸实践。大学区制改革把一个省或是一个地区的大学进行统筹安排,在每个学区设置管理委员会,代替地方政府根据各地的情况和特点对大学进行管理,虽然最后因地方反对势力的阻挠、改革本身的漏洞及客观条件的限制,大学区制改革没有成功,但它却是中国大学史上唯一一次教育权力与行政权力相脱离,教育不受政府和军阀控制的伟大实践。教育行政独立及去行政化是教育经费独立及办学理念独立的保障,也是教育本身作为一门科学的内在逻辑要求和本质体现。

民国时期掀起的教育独立运动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实践上都使大学教育权力得到强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大学对学术自由、民主管理、教授治学等西方大学理念的充分借鉴,也展现了诸多民国教育家和爱国人士为改变混乱的现实状况,促进大学健康发展的一腔热血。民国时期有关教育独立的改革并未持续很久,但民国大学作为知识学府和学术重地在政府干预和意识形态的控制方面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乃是中国大学建设和发展的典范。

二、政府教育权力的弱化:民国大学的“反介入精神”

从古至今,教育与政治一直是紧密交织,缠绕不清的关系,政治需要教育为其服务,而政强教弱的态势也常常导致教育沦为政治的附庸。直至清朝末年科举制的废除,才促使政教相分离,中国的教育在短暂时期内摆脱了政治的控制,也为大学在中国的迅速繁荣提供了相对有利的内部环境。政府教育权力的弱化是民国教育的特点之一,不仅是因为国内连年征战,政府频繁更迭无法顾及教育的外部原因,重要的是在教育界内部爆发的教育独立运动以及支撑这场运动的民国大学的“反介入精神”,而这种精神在民国时期的各阶段表现为不同的形式。

清末,诸多反对专制统治、提倡民主自由的思想在中国衍生,作为上层建筑的教育也深受其影响。新文化运动中自由主义思想的启蒙和教育救国理念的兴起对教育独立理念的产生也起到了推动作用,民国初年零星的教育独立意识渐渐萌生。这一时期所移植和借鉴的新思想处于萌芽阶段,只是单纯地向西方思想意识照抄照搬,没有任何与本土实际相结合的迹象,近代大学在中国也只是星星之火,并没有形成应对外界强大阻挠和干扰的精神与对策,新的理念还需要在实践中慢慢摸索。

北洋政府时期,军阀混战,政府频繁更替,根本无法顾及教育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给中国秉承西方学术自由、民主管理等理念兴办大学以喘息之机,避免了政府以行政利益让大学沦为政治及战争的附庸。恰恰在此阶段,爆发了教育独立运动,民国各大学纷纷主张教育去行政化,以“反介入精神”抗议北洋政府混乱的管理。其实,主要是由于北洋政府在教育经费拨发上行动力表现不足,激发了教育界对教育本质的追求,这种对薪资的诉求最后逐渐演变成对整个教育界独立(教育经费独立、教育行政独立、教育理念独立等)的迫切夙愿,而支撑这场运动的无疑是基于现实状况而形成的“反介入精神”。民国大学的“反介入精神”是西方思想的精粹与中国本土民族化意识形态相结合的产物,他们绝不是抄袭欧洲的理性,他们在启蒙与救亡之间所进行的复杂而具有创造性的奋争,是我们西方知识分子也感到钦佩的。事实证明,民国时期大学的“反介入精神”是基于中国现实社会结构变革的背景而衍生出的批判现实的一种内在约束力和抵抗力,它与西方思想在深层次的哲学理论和人性的参悟上有很大的不同。因此,这种在于反对政治对教育的无端干涉,保障教育尤其是大学独立自由发展的“反介入精神”是中国在特定时期和背景下产生的一种规约。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基本结束了各大军阀分裂统治中国的现状,政府在巩固政权的同时开始致力于经济的恢复与民生建设。国民党一方面较好地履行了政府的教育职能,另一方面为维护一党专制,推行党化教育政策,实行严密的思想文化控制@。国民党企图以“三民主义”和国家观念主宰教育,使其为国民政府服务,满足统治的需要,在内忧外患的动乱年代此举也并非毫无道理。但是,教育界并没有沉寂于国民政府的教育政策,而是继续沿袭了北洋时期的“反介入精神”,倡导教育独立意识。在抗战时期,由于形势的改变,许多西南联大的教授积极介入政治与战争局势的学术立场,其学术研究结果也往往带有政治色彩。即便如此,西南联大依然保持着教授的职业操守,他们对于政治干预教育事务依然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国民党的党化教育及导师制等措施实施起来依然举步维艰。总之,由于学术因素的作用,联大的教育对政治的姿态是复杂的,既有自觉介入政治,又力图努力独立于政治,这也反映出民国时期大学与政府之间复杂的纠缠关系。民国大学的“反介入精神”既是对外在政治的排斥,也是一种对大学本身的自律要求。总体而言,民国时期政府的教育权力受到了很大削弱。

三、大学与政府教育权力的共融:中国教育本土化的走势

大学教育权力的强化与政府教育权力的弱化构成了民国时期大学与政府之间权力平衡的特点,也是在战乱时期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既冲突又融合的产物。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强弱态势在双方的斗争与博弈中间不断地发生变化,而来自于外在非主流文化与本土文化的相互作用在动乱的背景下决定着大学与政府之间关于教育主导权的归属。唯物辩证法指出,要一分为二地看待矛盾着的事物,大学与政府既是斗争的主体,又是相互合作的主体,不能把大学与政府简单地认同为排斥的、斗争的关系,双方在一定条件下对于教育权利的分配可以形成共融,这是民国大学给予我们的启示,也是中国教育本土化的必然走势。

民国时期的大学通过教育独立运动及“反介入精神”试图从政府手中夺取大学的主导权,而在相互争夺的过程中双方又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民国政府为大学提供经费支持与办学环境,同时政府又依靠大学带动民族教育及文化的发展,甚至整个社会的进步,也通过大学为自身的利益服务。因此,无论大学与政府在教育权的分配上孰强孰弱,都改变不了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共融的特质。民国大学的建立依照的是西方理念和文化,但其结果是不可能建立起如同西方现代大学一样的学术重地。根据唯物辩证法原理,内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据,外因是条件,民国大学更多地是植根在中国的社会经济结构中,受中国传统的民族文化、本土文化中的影响,而中国的官本位思想及政府主导、中央集权的举国体制已经根深蒂固,依靠西方哲学理念与思想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共融乃是中国教育本土化的走势。当今教育界,诸多学者提出教育脱离政府的管理,而由教育家管理,大学应该自治等观点,这是不符合中国的本土文化与实际国情的,违背了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是脱离社会现实的纯粹理论主义。中国的实际国情决定了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共融,无论是民国大学,还是当今大学,都无法脱离政府的管理,但民国时期大学与政府教育权力分配的特点对当今中国的现代大学制度还是存在一定的借鉴意义。

四、大学的去行政化与教授精神:当今中国大学的缺失

(一)大学的“去行政化”

高校行政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政府对学校的管理行政化;二是学校内部管理的行政化⑩。目前,我国政府对大学采取的是自上而下的行政化管理模式,而在大学内部,校长既是大学教授又是大学行政权力的最高支配者,其内部管理泛政治化,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界限模糊,定位不清,严重影响了我国大学的发展进程。《教育规划纲要》明确指出,要“推行政校分开,管理分离”;“克服行政化倾向,取消实际存在的行政级别和行政化管理模式”。大学乃是研究高深学问的学府,不是行政管理机构,强烈的行政化管理与抑制大学学术权力的行为会造成政府资源的分配不均,学术研究缺乏创新,滋生学术腐败等现象。政府是为高校提供服务的对象,而不是强制管理者的角色定位。民国时期的大学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保持由教授处理学校事务,大学的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相分离的状态,为大学的学术自由、民主管理提供了良好的体制条件。因此,大学的去行政化乃是当今大学所要实施的必要举措,也关乎分配公平、学术自由、教授治学等理念的有效推进。

前文所述,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共融乃是中国本土化的走势。大学内部要做到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的分离,在外部政府应该对大学实施必要的行政管理。去行政化不是不要行政管理,而是不要将行政权力凌驾于学术权力之上,或以行政权力代替学术权力,以行政命令干预学术自由。政府是为大学提供经费支持、政策支持的服务机构,同时对大学也具有行政管理的权力。大学教育权力与政府教育权力的边界并不是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而是有着非常广阔的交叉地带,在这个范围内,大学与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分配可以是共融的。政府对大学适当的行政管理可以从宏观角度把握大学的发展方向,避免大学发展的盲目性和滞后性,减少大学教育资源的低效利用与浪费。目前,我国大学与政府的关系定位依然有一定的偏差,政府过分干预了大学的治学与内部管理,大学在自身的学术发展与决策上缺乏话语权。“去行政化”与学术自由、教授治学、民主管理等现代大学的基本理念具有很强的关联性,只有大力推进“去行政化”,才能保证大学的良性发展,形成科学、合理的运行机制。

(二)教授精神

从历史角度看,教授原指传授知识、讲课授业,后成为学官名,而现代意义上的教授是在大学执教和进行学术研究的高级学者。教授是大学的血脉,引领着学术发展的前沿动态,其自身的群体特质决定着大学的风格与气质,关乎着大学的内部治理,并对大学与外部政府之间教育权力的分配与平衡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作为学术研究人员的教授,其自身应该具有一种纯粹的、不被外界干扰的学术精神,这种精神也俗称“教授精神”。“教授精神”是区分教授与其他职业群体的重要标志,也是彰显教授独立学术人格的方式之一,并且它在不同的时期表现为不同的形式。民国时期的大学教授一直致力于探索我国大学的科学构建与有效发展,从西方思想与本国文化的缝隙中寻求适合中国大学发展的正确道路。在当时战乱的背景下,民国大学的教授更多地展现出了一种反抗外来入侵、坚持教育独立、抵制政府干预大学内部事务的“反介入精神”。这种“反介入精神”成为了支撑民国时期教育独立运动的强大思想后盾,也是民国大学教授的独特品格特质。

当前我国大学教授恰恰缺乏这种独立的、反介入的精神气魄。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面前人云亦云,丧失了教授作为学术研究者的本质与内涵,摧残了维护自身权力与对不良现状反抗的教授精神。因此,在大学与政府教育权力相互平衡过程中,教授作为大学基层学术权力的享有者,要充分利用教授委员会的平台维护大学的学术利益,保证大学的良性发展,且要努力提高自身修为,担当起大学学术前沿力量的职责,充分发扬坚持学术自由、教授治学、民主管理的“教授精神”。

(责任编辑:刘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