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院的生意

2013-05-24 03:55韩永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福利院养老院养老

韩永

中国的养老产业,正在酝酿新的商机。

近日,北京市国土局释放消息,将在今年年初发布该市首块养老综合用地的供应计划,土地价格将低于市场价格。

这对于北京太阳城集团董事局主席朱凤泊来说,是个期待了十多年的消息。2001年他建北京太阳城,跟有关部门争取 “养老用地”,不仅没有实现,还被斥为拿养老的概念炒作。这次,他不会错过这块土地的招拍挂。

除了政策环境,养老市场也正在呈现出新的气象。2012年年底,朱凤泊正式进军“度假养老”领域。这种以“精神养老”见长的模式,正在继社区养老和护理养老之后,焕发出勃勃商机。

由“公”到“私”

当朱凤泊在1999年开始构想“养老地产”时,国内对这个词还比较陌生。当时大多数人的养老去处,在家庭以外,就是政府办的养老院。

当时,这种养老院有三个名称:福利院、敬老院和光荣院。其中,由市政府主办的叫福利院。北京市第五福利院前院长赵良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北京市政府主办的福利院共有三家:第一、第四和第五福利院。福利院的职能有两个:一是接收“五保户”和“三无”(无收入、无劳动力、无子女)老人,二是对社会开放,吸纳社会上的老人。

敬老院和光荣院是街道或乡镇政府办的。敬老院主要收五保户,光荣院主要收荣誉军人。光荣院住的大多是老头;由于女性的寿命较长,敬老院里住的大多是老太太。

当时的这些养老院,公益属性非常明显。除了五保户和“三无”人员外,有时候街道和单位也会送来一些孤老。这些人住养老院免费,待遇也限于温饱:吃的是大锅饭,穿的是劳保衣和解放鞋。

当时市场属性最强的面向社会的这一块,一开始举步维艰。1988年开业的北京市第一社会福利院(简称“一福”),前两年几乎没有客源。参与创建该院的赵良羚说,当时每位员工都有“拉人”的指标,但收效甚微。为了聚拢人气,他们不得不从其他地方“借”了一些老人。

当时,中国社会其实并不是缺乏养老的需求。上世纪80年代末,北京市已在全国率先进入老龄化,60岁以上人口数量已达百万。按照国际上通用的老人数与养老床位数之间4%~5%的比例关系,北京市应有4万~5万张养老床位。而当时的床位数远不及此。

但主要的障碍是观念问题。当时,把老人送养老院这一行为,被贴上了“不孝”的标签。“养老院里无孝子”——这让一个简单的供需问题,异化为一个道德问题。

但刚性需求最终扭转了这种局面。而作为刚需释放的铺垫,老人的观念率先松动了。在养老院的宣传攻势下,有些老人开始认为留在家里是给孩子添负担,不如到外面看看。开业两年后,“一福”逐渐客满。

但此时的养老院,尚未对社会资本开放。而公立资本“不以利润论英雄”,财富的概念也就无从谈起。

2000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民政部等部门《关于加快实现社会福利院社会化意见的通知》,鼓励社会资本投资养老院,“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一行业从此与市场接轨,财富的机会也随之扩散开来。朱凤泊的养老产业之路,也从此启程。

错位的供需

朱凤泊,1957年生人,兄弟姊妹7个,他排行老七。他对养老的很多想法,有时候就来源于这一大家子人。

他发现,中国老年人的消费特点,可以总结为“两重两轻”:重子女轻自我,重积累轻消费。这一特点体现在养老上,就是不舍得在养老上花钱。若不得不花,则能少则少。

用这一特点来衡量中国的养老产业,就能发现很多的错位:老人除非不能自理,不愿进养老院,而很多养老院排斥这些不能自理的老人,却千方百计拉拢那些健康的老人;老人在支出上节俭为本,而很多养老院却追求一种“不必要的奢侈”。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以老人家属的身份,打给几家在媒体上打广告的养老院,发现老人能否自理,电话里的态度有很大差别:对不能自理的老人,有的一口回绝,有的意兴阑珊,有的虽勉强同意,但态度让人生疑;对于健康老人,则表现出同样让人起疑的极力拉拢之态。

赵良羚说,养老院这种厚此薄彼的态度,一方面与护理水平有关,另一方面,也有规避风险的考量。在有限的护理水平下,接收不能自理的老人,被视为是一桩出力不讨好的生意。

另一方面,有些养老院的床位又大量空置。《中国新闻周刊》调查发现,空置率最高的,是那些定位高端的养老院。北京市朝阳区一家月收费1万元左右的养老院,入住率不足10%。

在赵良羚看来,有些“高端”是出于投资者的一厢情愿,与老人的需求无关。投资者试图用奢华的投资换来高额的回报,但老人并不需要这种奢华。“比如,你几千块钱买一只沙发,对老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只需要结实就行了。”这些不必要的奢华,最终生成了在老人眼中不必要的高价。

赵良羚说,在建养老院时,有些投资者过于注重建筑本身,却忽略了服务。而真正老人的需求,服务远高于建筑。“真正好的养老院,不应该让建筑喧宾夺主,应该给服务留出余地。”

这种重建筑甚于服务的做派,在朱凤泊看来,是房地产商的遗风。近几年,房地产调控声紧,房地产商另寻出路,有些人进军养老。他们试图把房地产行业的一套模式,复制到养老行业:建个高端的房子,讲个动人的故事,就会刺激如潮的需求,房子就能轻易出手。

朱凤泊说,如果不把建筑与服务的关系颠倒过来,要想在养老行业挣钱很难。

太阳城模式

十年前开始谋划太阳城时,每到周末,朱凤泊就会跑到一家相熟的老人合唱团,趁他们休息时递上一瓶矿泉水,说自己想建一个老年社区,让他们提点意见。有时候,他也把老人请进来开座谈会,发点小礼品,把他们的想法与顾虑一条条记下来。很多的想法,最终进入了太阳城的设计与管理中。他还从中国老龄科研中心和大学的专家那儿,得到了很多专业的建议。

他自己也有一些切身体会。1987年,他父亲心脏病发,他陪着去医院,到医院后,父亲支他回单位上班。到单位没多久,就接到了通知他父亲去世的电话。在从医院赶往家里的无轨电车上,父亲病情突发,死在了车上。朱凤泊赶到时,父亲身体已僵硬。

这件事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总觉得是自己照顾不周,断送了父亲的性命。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启示,社区内有一家医院,对老人至关重要。于是,2004年,他创建了太阳城医院。

占地1万平米的太阳城医院,目前是一级甲等。其急诊室的紧急呼叫系统,连着社区内的每一个家庭。一接到呼救,急救电瓶车马上上路,5分钟内就能赶到。每一位老人的健康档案,都在急诊室留有备份。前往抢救时,可以备上相应的药物。社区的建筑都是适老型设计,电瓶车可以直接开到老人的家中。

赵良羚说,有医疗配套的养老设施,老人的死亡率明显偏低。对养老社区来说,这是一个核心的吸引力。但囿于其占地和专业门槛,在养老机构中配置的比例并不高。赵良羚说,在北京市400多家养老院中,有医务室的比例只有20%强。

太阳城建筑面积30万平方米,其中70%是用于出售的养老住宅,另外30%是配套设施,包括医院、超市以及用于出租的老年公寓等。这种把养老配套和住宅地产结合起来的模式,被称为“养老地产”。

太阳城的住宅共有1530套,养老公寓有1200张床位。前者相当于商品房,后者相当于养老院。朱凤泊希望用这样的设计,实现一种“全程化养老”:健康时住进来,不健康时有医院治疗,不能自理时有人看护,去世的时候有临终关怀。这在医学上有个专有名词,叫“持续照料”。业内有一种更为形象的说法,叫“一站式服务”。

朱凤泊说,太阳城建成后,其住宅销售和公寓租住率均为100%。

这一服务体系的关键,是医院的运营情况。其与住宅之间有一种互动关系:一家运营良好的医院,是社区的核心竞争力,会吸引更多的老人入住,又会反过来推动医院的运营,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反之,则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是一个让很多投资人头痛的问题。基于房地产与医院是两个互不相干的行业,很多人对形成这种良性循环并不自信。五行创展投资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杨德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如果养老体系不能建立起来,做养老地产的风险很大,很容易出问题。在对全国的养老地产的考察过程中,有些项目烂尾的情况让人触目惊心。

为了规避风险,在经过长时间考察后,五行创展决定先不做养老地产,而是先摸索服务体系,待其成熟后再做定夺。其于2011年10月份开工建设的“中国乐养城”,主要定位为度假养老。

“报复性养老”

度假养老,颐养天年,是近几年开始流行的一种养老形式。它兴起的一个背景,是50年代生人的养老时代来临。

1957年出生的朱凤泊,兄弟姐妹多位50年代生人。他对这一代人有一个总结,叫做“全赶上”:出生时赶上婴儿潮,儿童时赶上闹饥荒,少年时赶上“文革”,青年赶上“上山下乡”,回城后又赶上下岗。“这些经历把他们身上传统的东西冲得一干二净,让他们最敢作敢为。”这一特点体现在养老上,就是要把过去的缺失补回来。朱凤泊把这个叫做“报复性养老”。

赵良羚说,这些人身上还有两个特点:一是赶上了改革开放,收入更高;二是赶上了计划生育,想依靠子女也指望不上。

朱凤泊说,这种“报复性养老”可分为三个阶段:一、低龄阶段,他们喜欢度假旅游,去一些以前想去而没能去成的地方;二、中龄老化阶段,这些有着长期集体回忆的人会三五成群,相约住到老年公寓,回忆激荡人生;三、高龄阶段,这些人舍得为自己花钱,会接受一种高质量的护理。

赵良羚说,这批人将真正开启中国的老年市场。“现在养老的需求,大多是被迫式的。以后的需求则会更加主动。”

而从现在开始的以后十多年,处于这一群体养老的第一阶段。养老机构要做的,是为他们准备好度假所需。

这是一个数量庞大的群体。建国后10年,中国在大多数年份执行的是“鼓励生育”的政策,中国人口从1949年的4.5亿,增加到1959年的6.6亿,增加了2.1亿。

朱凤泊已着手在全国建立一个联盟,在那些季节反差很大、自然禀赋不同的地方,找几家养老机构抱团服务,让老人能在全国“反季节地走来走去”。

在杨德会的中国乐养城,一家五星级酒店即将封顶。另外,乐养城还要打造一个4A级景区、三四千亩的生态农业、老年专科医院,以及文化创意园。他说,在未来的5到10年,中国应有3~5家世界级的养老服务企业。

在2012年底召开的“2013年全国民政工作会议”上,民政部部长李立国公布了两个数字:截至当时,中国养老床位共有390万张,每千名老人拥有养老床位20.5张。

而按照国际标准,每千名老人拥有的床位数通常为40~50张。若以此为标准,中国养老床位还空缺一半左右。

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日本养老业的财富机会
日本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进入老龄化社会,目前是全世界老年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日本的养老业目前已经相当完善,政府政策、民间倡导、企业参与等多方结合创造了一个真正为老人服务的服务体系。
在日本,存在“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前者主要指由政府主办、以老年人为对象的公共服务事业,后者则多为民间资本经营的面向老年人的营利性事业。日本的养老产业主要分为六大块:老年住宅(收费型老人公寓、老人集体住宅、昼夜看护服务旅馆等)、老年金融(终身险、看护险、特殊医疗保险、养老金代管等)、家政服务(家务、保健护理、登门洗澡等)、福利器械用品(疗养床、轮椅、拐杖、多功能便池等)、文化生活服务(老人旅行、老人大学、体健等)、其他(老人生活用品开发、销售)。
日本养老业设有非常健全的护理保险体系和严格的监管制度。2000年日本通过了《护理保险制度》,护理保险50%来源于民众所交纳的保险费,另外的50%则来源于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财政支出。
护理保险制度的实施,让日本利用护理服务的人数骤增。企业、医疗机构,农业协会、NPO等各主体的参与,也使得日本护理市场在竞争中不断扩大。据统计,日本护理产业吸收的就业人员主要集中在社保领域,仅家庭护理员就已达到40万,将在护理设施工作的人计算在内的话,护理从业者将超过100万,这一规模超过汽车产业的员工数。
在老龄化应对经验丰富的日本看来,中国潜力巨大的养老业是其关注的一个重要市场。日本政府2010年出台的“新增长战略”指出,应积极向中国等亚洲市场出口医疗、护理、健康等相关产业。目前,一些日本看护业开始进军中国市场,以富裕阶层为对象,开设养老院、看护中心(托老所)及培养看护人才,输出日本式看护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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