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初,西方已完成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生巨大改变。然在地球另一面,中华帝国依然陶醉在盛世想象中,傲慢睥睨世界。
不过中西交往已有很长时间了,马戛尔尼使团访华是18世纪晚期重大国际事件之一,可惜未能结果。
23年后,1816年英国政府再派使团出访中国,仍然希望与中国建构正常的国家关系,期待中国开放市场,接纳英国工业品。
此次首席英使为阿美士德,他的任务与马戛尔尼当年相仿:1.争取英国公使常驻北京。如果这一条无法实现,希望中国同意英国在广州派驻领事;2.制止广东地方当局蛮横对待英国商人,反对任意中断英国人的贸易;3.向中国人宣讲自由贸易权利;4.争取让中国开放更多口岸。
从今天的观点看,开放市场是双赢、共赢的事情。但在当年则不然,清政府没有开放市场、扩大贸易的现实需求。阿美士德使团从一开始就面临不乐观的命运。
1816年8月12日,阿美士德使团从天津口岸登陆。第二天,工部尚书苏楞额奉旨设宴款待。直到这时,中方始终以为英国使团像那些番邦一样前来朝贡,所以苏楞额在与使团会面时反复叮嘱面见中国皇帝时必须三跪九叩。使团汉文翻译马礼逊当场提出不同看法,表示他们此行朝见中国皇帝心情敬诚,但并非简单的朝贡,在礼节上中外异俗,英国使团无法像中国臣民那样三跪九叩。
作为中方陪同,苏楞额并没有就觐见皇帝礼节与英国使团达成一致,也没有向朝廷详细报告英使不愿三跪九叩的理由。21日,嘉庆帝加派理藩院尚书和世泰、礼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穆克登额前往通州迎候。理藩院、礼部,均为中国政府处理宗藩关系的专门机关,嘉庆帝派他们前往,表明清政府实际上将英使此行定位为番邦朝贡。中国那时还没有近代民族国家交往的概念。
苏楞额、和世泰、穆克登额等一线接待官员不知道近代民族国家交往概念,不过他们也知道英使此番前往中国并非番邦朝贡,但他们为了帝国的面子,为了讨好皇上,拼命将英国规范为藩国,不厌其烦帮助英国使团演习礼仪。
不过嘉庆帝倒是在8月24日指示几位陪同:英国地处荒夷,并不熟悉天朝礼仪,行礼起跪稍觉生疏,均无足深责,届时只要派员带领行礼就行了。凡事不可过于苛细,过于讲究了,转失“驭外之礼”。
然而,那几个陪同大臣太想立功了,太想驯化英国使团了。他们直至使团谒见皇帝最后时刻,依然两头说和:对皇帝,说英国使团正在演练礼仪,尚能成礼;对英使,则反复劝说遵从天朝礼仪的意义。
按照约定,嘉庆帝将在8月29日接见使团。前一天(28日),嘉庆帝循例在勤政殿举行预备会议,向和世泰、穆克登额询以相关事宜。和世泰等人眼见一手策划的礼仪安排就要露馅,不得已只好如实禀报:英国使团并没有演礼。
嘉庆帝闻言暴怒:既未演礼,何不参奏?
皇上的愤怒使和世泰、穆克登额恐惧,他们急不择言表示英使临时遵行跪拜,所以明天觐见,必能如仪。官僚体制让这些官僚横下心来,能骗多久是多久。
第二天(29日)一大早(清晨五时,卯刻),嘉庆帝上朝,传旨升殿召见英使。此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事故发生了:和世泰代为解释,英使阿美士德以礼服未到,拒绝朝见。
其实,归纳各方面细节可以发现,昨晚和世泰前往通州迎接阿美士德,一直劝说礼仪事宜。但英国使团似乎在这方面没有让步空间,和世泰“疑惧”,命英使坐马车前行,礼服行李殿后。
和世泰的解释无法让嘉庆帝信服,皇上此时性子上来了,第二次传见,和世泰又奏称阿美士德拉肚子,稍缓片刻。第三次传见,和世泰索性奏称阿美士德病倒,不能觐见。
正使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嘉庆帝还不甘心,他让御医为正使诊治,下令传见副使。和世泰感到事态严重,奏称两位副使一并病倒。
嘉庆帝弄不清此种奥妙,但被愚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愤怒表示:中国为天下共主,岂有如此侮慢倨傲甘心忍受之理。是以却其贡不纳,降旨逐其使臣回国。阿美士德使团没有见到中国皇帝,结局比马戛尔尼使团还惨。
阿美士德使团失败的原因,史学家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英使为何而来,中方似乎始终无人无意弄清楚。中国官方计较的是帝国的面子,不知道贸易交往的“里子”正在衍生诸多问题。中国不可能永远无视工业革命及其后果,中国被卷入全球经济一体化,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马勇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