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金融难以取代银行

杨中旭 杨正莲

中国商业银行界中，被公认为是真正意义银行家的人不多。由民资控股的民生银行董事长董文标算得上一个。8月13日，这位有着“民资DNA”的银行家，在参加中国民营经济（长白山）论坛期间，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独家专访，对民生银行的金融互联网布局、全国范围内的互联网金融趋势进行了详解。

互联网只是渠道

中国新闻周刊：互联网金融最近几个月突然特别热，有人认为互联网金融借助社交网络已经进入到一个可以称之为2.0版本的时代，你觉得互联网金融有可能取代传统金融吗？

董文标：我觉得互联网金融，现在总体上还处在初期，只是一个很好的概念。互联网原本就是个渠道，而传统银行有三大功能：存款、贷款、结算，互联网完全转化成银行还有很漫长的过程。另外，传统银行现在也在生成2.0的商业银行，也在转型。它不单单光存款，还生产各种各样的产品，它是经过很多年的积累才形成现在这样。所以，我觉得互联网更多意义只能是渠道。很多人把渠道跟银行产品生产、产品供给混为一体，这样是有偏差的。实际上，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热。

中国新闻周刊：但是有一个问题，像余额宝、小贷资产证券化一出来受到这么多关注，甚至很多基金经理都主动找过去，另外他还有个聚宝盆计划，这是不是让传统的商业银行感觉到相对恐慌？

董文标：现在的中国互联网热，有点像当年的eBay、亚马逊。在美国，这个东西在2007年前后也火了一阵子，但是后来温度慢慢地就下来了。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银行具有专业性，这种能力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才能赶上去。

另外，互联网金融现在因为总体来说量还不大，监管部门还没有对它采取监管措施，如果监管跟上以后他就可能不赚钱了。目前商业银行资产利润率就是一点多嘛，很好的能做到1.28，一般银行就是1.0。我估计以后就是零点几了，零点几以后就是靠你的规模来做。目前的互联网金融要做到像民生银行的3万多亿还需要较长时间。

其实我跟马云讨论过这个问题。互联网企业的核心价值是掌握一大批客户群及数据。他的商业模式也很简单，就是大家到这个平台上做事他赚钱。如果要改变原有的商业模式还是得三思而后行。因为企业的核心价值和商业模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风险控制也截然不同了。

中国新闻周刊：你曾经提到，商业银行在央行有近20个点的存款准备金，中国的银行流动性没有问题的。动态地看，是不是未来随着互联网金融的发展，也许我们不需要那么高的存款准备金，也就是说马云们实际上还是有空间的。

董文标：是，存款准备金将来是有下降空间的。现在中国流动性有点过剩，整个过剩的投放大概26万亿，其中被动投放接近20万亿，也就是3.3万亿美元外储通过外汇占款形成的。中央银行在流动性过剩的情况下，他必须要想办法控制住基础货币，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存款准备金，进而控制你的杠杆力，这是政策需要，不是技术操作。所以中央银行对存款准备利率的利用不会轻易放弃，我觉得一级准备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必须的，当然我们已经很高了。

中国新闻周刊：P2P好像就是提供一个平台，最后存款和贷款的利差慢慢就等于0。你有讲过类似的话，未来利率市场化之后，存贷之间利差会越来越小，必须做商业模式的创新，民生银行就在小微信贷方面进行了创新。但是互联网方面，像P2P、聚宝盆这种业务，会不会最后把传统金融里边那块，包括传统的存贷业务，真给你活活挤死在里面。

董文标：将来对整个银行是有些冲击的，但不会像大家想象的冲击那么大。有很多业务还必须要面对面去交流，比如私人银行发展空间非常大，但是不可能在网上完成，必须面对面进行交流。另外，银行将来更多是通过咨询和这种专业能力来做财务安排，会往这方面转，比如家族企业的富二代接不了企业，但是企业还要持续发展，这就主要靠银行这样强大的团队来给他做金融管家，这个东西也是在网上无法替他完成的。

P2P直接在网上贷，肯定做不大，你就是银行委贷都做不大。银行在做撮合，撮合就是P2P嘛，这个我们已经做了两三年，他这个就必须是客户之间，通过这一个桥梁来完成。比如说你有钱，他没钱，在网上你们俩直接对接了，你说小额的可以，你说三五千、三两万块钱是可以的，要是三五个亿的话你肯定不干，这种在网上撮合是你肯定不干的。

中国新闻周刊：但是有P2P的老板跟我说，他在130个城市里边有业务，每个城市里边他有若干个人就来专门审核，主要是征信这方面的审核。

董文标：现在银行做委贷，就是一贷还不了，还要找一个银行承担责任，由银行来还，P2P还不了找谁啊，互联网能负责的了吗？这就需要有很多监管介入。

如果大额度的，这就要通过一个很强大的团队，来做一个很强大的财务计划、财务安排，然后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的比较好。

2004年的时候我跟eBay的老板谈过合作，但是那时候的商务部不同意，这个事没弄成。像他们发展那么多年，你说现在对银行产生了多大影响？好像在美国、欧洲都还没有产生这些影响。所以，现在中国像马云这样用一种新的理念去做支付系统，支付功能比较强大，但是他要去做产品开始吸收公众存款，他赚钱很困难。

谁把谁消灭掉，这是很漫长的过程。在近十年、八年之内，不会出现大家炒作的那么热的事情。

银行何以生存

中国新闻周刊：但是互联网金融有些疑问没有澄清。一个是，支付宝本身就是一种担保，我这个钱先放到支付宝，支付宝那边得收到我的指令才可以放款，那边是有担保的含义在里边。也就是说，是不是它本身也有这方面的功能？但是银行反而没有。

董文标：它是有这方面能力，这个没问题。现在你看它做这个量，一般都是比较小的，在这种很小的量下它是可以完成的。在整个中国，比如说个人信息没有完全整合起来，信用体系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情况下，大幅度、大面积开展这件事情，非常困难。

中国新闻周刊：支付宝是不是还有一个强大的功能，我在支付的过程当中就是带着产品了，但是银行不知道我在买什么东西，我只是把款付给它了。阿里因此对买家卖家的征信情况以及现金流、库存非常了解，但这个是传统的银行很难做到的，这个难道不是他巨大的优势吗？

董文标：这正是阿里金融提供给我们的全新概念。我认为它与传统银行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因为银行是一种特殊企业，就是做金融产品这块他有非常强大的团队做支持，这就不单单是一个存贷款的问题。银行比如说对产业链金融，或者供应链金融的上下游客户，实际上有多种产品可以交叉进行，然后使客户利益最大化，也使银行利益最大化。这样一个过程，支付宝只能在其中起到一部分作用。

中国新闻周刊：我们采访到一家企业，他就是把汽车供应链上面的订单、产出比库存、原材料库存还有现金流等等，整个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然后打一个分提供给银行，银行根据这个做信用放款，这种企业是不是也弥补了商业银行方面的一些缺陷？

董文标：支付宝将来在物流这一块应该对商业银行可能会产生一些影响，但是对银行的核心价值和核心商业利益、经验模式，不会带来创伤。

银行是通过很多种产品交叉进行，像现在我们事业部基本上不用贷款，他有一堆产品来做财务安排。就说我们的地产金融吧，现在就不靠贷款了，比如说一级土地整理，完全是靠我们一个很强大的团队来推动这件事情，把每个阶段都把握好，然后做到资金利用率最高，然后是我们、政府包括企业的利益都最大化。这方面，支付宝肯定没法做。

我们做全产业链金融。比如石材产业链中，我把上下游从矿山做起来，然后到运输、加工、市场销售，我认为支付宝将来只有在销售这个过程中，可以对银行的利益形成一种冲击。但是在石材这个产业链中间，真正最赚钱的是矿山，但搞这个矿山风险非常大，要靠这个强大的专业团队来支持。矿山资源这里面有60%的利润，运输和加工环节利润大体能达到15%到18%，然后是销售利润比较高，大体在30%左右。我可以把最便宜的东西给终端用户。像万达、富力、恒大，他们的石材都是我们供应的，这些是支付宝不具备的功能。

我认为，支付宝将来主要在个人的消费终端对银行会有一些冲击。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地产、能源、交通、冶金，这四大事业部，把整个产业链给全部拿下来以后，就彻底垄断这个产业链，这是别人不可能进来的。同时，我可以这边赔钱，那边赚钱，赚的赔的是算总账的。我敢赔这个钱，不是全产业链经营的，就不敢这么做。

中国新闻周刊：听起来，事业部就像是投行。

董文标：就是投行。现在民生银行的1/3利润靠事业部支持，但将来会越来越大。因为我们家族企业管理模式搞起来以后，对传统银行发生了很大的颠覆，存款、结算和贷款这种概念逐步会被淡化，更强大的是财务安排、金融管家，各种各样的收费。对家族企业管理，以后很多这种安排，包括很多事情都是银行帮他做的。比如说，这个企业有一个酒庄，我今天要把你酒庄卖掉，但是在一段时间内我说服你还要买回来，无论卖出去还是买回来，企业和银行都是赚钱的。

外包民生电商

中国新闻周刊：最成功的商人都得提前看到未来若干年后，现在民生电商出来了，这也是你看到了更远的五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吗？

董文标：民生电子商务是个独立公司，跟民生银行没有太多关系的，就是我跟他们讲，让这些股东投资搞这个事情。将来他主要就是为我们银行服务的，未来银行有很多东西要外包出去，要走专业化道路。所以说，他是为未来的主流业务服务的。

比如举个例子，现在我建了4600多家小微城市合作社，小微城市合作社内部的，像P2P，合作社内部的销售撮合也可以通过电商来完成。我把基础工程做起来了，他就很扎实，并且他所有的行为都在我们范围之内。再有一个，就是很多产业链可以让他提供支持和服务，比如刚才我说的石材销售，将来有可能通过他这个网来实现，最后终端客户需求通过他来实现，我们是分成的。所以，他这个将来主要是为银行主流业务服务，他的商业模式主要是外包。

中国新闻周刊：做的是金融互联网，还是把它当渠道。

董文标：还是当渠道用。我做小额撮合，像民生银行做起来的成本是比较高的，但如果包给他以后，让他去做这块风险就很小。他将来肯定是赚钱的，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未来十年，银行要把很多东西包出去，你都抓到自己手里是赔钱的，所以能外包的全部包出去。最核心的你做，就像产业链的打通是我做的，剩下的东西就给这个公司让它来承包，这样我的成本就会最低，效益就会最好，这是银行必须要认真考虑的问题，包括将来柜台都有可能要包出去。我只做核心的，但我是最赚钱的。

中国新闻周刊：我们说民生银行有2.0的版本，现在进行的是二点几，还是3.0？

董文标：1.0版本是存贷结算概念，完全是存款、贷款和结算做大，2.0版本完全是金融整合的概念。

我们2007年开始往这方面提升，但真正实现2.0版，我觉得应该是在小微金融以后，那之后就跟其他银行都分道扬镳了。你别看各家银行都在做小微金融，都在模仿，但是他的内涵、商业模式都没形成，这个差距非常大。

中国新闻周刊：内涵有什么不同，为什么？

董文标：原来1.0版小微金融的时候，在浅水区人非常多，但是我2.0版本标准化、模块化和批量化生产以后，开始进入深水区。就像游泳池为什么深水区人少，因为会游泳的人不多。

为啥我进入深水区了？我有规划团队，将来会培养出一批高级金融规划师，还有高级金融工程师，这样一个团队就是搞销售设计的，他要通过很多数据做支持来研究，然后制定一个好的销售方案，他销售设计搞完以后交给销售团队并进行培训，销售完以后就交给支行做售后服务。这样就是流程化，完全在生产线上来完成，成本会大幅度降低，效率会大幅度提高。

专业化后商机陡现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未来四五年，兼并重组是不是会死掉一些做的不行的银行？因为利率市场化已箭在弦上，距离最后的终点只剩最后一两步了。

董文标：他是市场配制资源的最主要的一个手段。现在利率市场化，标志着金融资源、金融手段和方式市场化，那就是说给你银行提出很高的要求，如果你这个银行没有经过改变，你将来就是不赚钱的，那你就自己就不做了。

两到三年以后，中国的金融市场就会出现大幅度的，大范围的整合，就是金融内部的整合。现在比如说144家城商行，212家农商行，377家农村合作银行，农业合作银行，可能就是说，这些银行你没有自己的商业模式，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核心价值，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商业模式，就是说你这个命运基本上就是被兼并重组了。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没有这种行政区划的行政保护，政府在背后作为隐性的背书的话，这些银行可能早就被吃掉了。

董文标：这几年因为有很多原因，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包括很多方面，他是保护了这些东西。但真正利率市场化以后，政府也会感觉到这是非常烫手的一个山芋，他会把那个东西退出来，扔出来。因为他背不起，也背不动，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这种资源来让他再存活下去，他必须放弃，所以这个需要通过市场来完成，而不是通过行政方式来完成。

中国新闻周刊：民生银行是不是提前已经预见到这些东西，所以未来几年，是不是你的包袱特别轻，然后人家在甩包袱的过程中，你的兼并重组的机会就来了。

董文标：希望是这样。像我的几个事业部，将来会越来越强大。这次我们深化改革以后，它未来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投行。

如果你按照工农中建的商业模式，跟着工农中建走，累死你也跟不上。你必须要走出一条路子，他走煤，我走油；他走油，我走气，差异化生产，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之道。

（本刊记者陈纪英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