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
2007年3月我刚到北京,租的房子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批发菜市场。沿途要经过小区后面破败的商业街,一叠叠大饼堆在橱窗里,窗子因为太久没有擦过,灰尘自动排列出各种任由想象的图案。再往前走是一段依然在使用的铁轨,边上有个铁皮亭,里面按理说应该坐着一个人,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生活可以把最渺小的细节塑造成悬疑剧,而且终身没有谜底。
那个时候北京还没有灰霾,冬天冷得分外真切。我有时候会痛下决心花3块钱坐三轮车过去,但大部分三轮车总是四处透风,所以我总是全身僵硬地走进批发市场。肉味扑面而来,让人疑心自己也应该被从中剖开,挂在永不生锈的铁钩上。
去那里不过是为了省一点点钱,我其实讨厌那个批发市场。市场太大了,牛羊肉一个厅,水产品和鸡鸭一个厅,猪肉交易厅和猪肉批发厅分开,蔬菜批发和零售隔着老远的距离,穿着高跟鞋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最后,很可能只拎着一块小小的五花肉回家。要是一时赌气多买了一只开膛破肚的土鸡,我就得喝整整一周的鸡汤,喝到最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恶心,终于把沉底的那点渣滓倒了,混着鸡肉鸡皮,以及几块完全炖烂了的老姜。
后来我不那么缺钱,就开始去超市买菜,结婚前在一家硕大的家乐福,结婚后在一家小小的京客隆。京客隆里只能买到最基本的猪牛羊肉,偶尔有几条鱼,还通通冻成掷地有声的样子。他们生意总是不好,却奇迹般一直没有倒闭。我喜欢他们家有一盒盒大小正好合适做炸酱的肉丁,所以夏天的时候我们老在中午吃炸酱面。有时候面条吃腻了,我们会去买一块大饼蘸炸酱吃。
现在住的小区里同样有一排破败的商业街,一叠叠大饼同样堆在落满灰尘的橱窗里,厨师戴着污脏的高帽子站在大饼前抽烟,然后拿出一把看起来很钝的大刀嚓嚓嚓把饼切成八块。一直走到家,饼还是滚烫的。到家我才恍然想到,刚才忘记看橱窗上的图案,但是没有关系,北京到处都是任由想象的灰尘,你可以连续剧一般地想下去。
现在我重新回到了批发市场。又是一个冬天,市场还是那样无边无尽地大,走进去还是一股混沌的肉味,卖水产品的棚里泥泞满地,偶尔会有一两只皮皮虾奋不顾身跳到地上,却又无处可去,最后就被捡起来半价卖掉。我总觉得它们的挣扎毫无用处,却又觉得它们应该挣扎,否则就是认定了那50元一斤的命运。
我在牛羊肉厅买到了一只两斤重满是筋的牛腱子,满心喜悦地走向猪肉交易厅,打算买块滴血的猪肝回去做菠菜猪肝汤。我的细细的鞋跟几次嵌进水泥地的裂缝里,周围吵得要死,什么都没法听清,我只知道,那不再是一首伤心菜市场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