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女性如何“向前一步”

2013-05-14 16:53荣筱菁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43期
关键词:德伯格洛特工作

荣筱菁

半自传作品《向前一步》(Lean in)出版8个月之后,“脸书”营运总监谢丽尔·桑德伯格的日程仍被排得满满当当。其中很大的比例并非来自“脸书”的日常管理,而是那本引起全球关注的《向前一步》。

桑德伯格这本呼吁女性摒弃害羞和不自信,大胆表达自己、争取机会的处女作,其热度至今有增无减。这本书今年3月在美国出版,现已经售出了100多万册,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7月份出的中文版,如今已经再版六次。桑德伯格在书出版同时成立的帮助女性实现理想的非营利组织“向前一步联盟”,会员已经超过32.9万人。桑德伯格应邀在全国和世界很多地方巡回演讲,11月初“向前一步联盟”走入大学校园,她现在正忙着和大学生们对话,把女性自立自强的概念推到年轻人中。

事实上,这本书已经在美国和世界很多国家掀起了一场女性事业与人生的大讨论,不论事业有成的女性高管还是象牙塔里的女大学生,似乎每个人都在对《向前一步》和性别平等发表见解。《纽约时报》最近的一篇报道发现,越来越多的男士也加入了这场讨论。

一些学者认为《向前一步》已经催生了女权运动的新浪潮,与近100年来的先后几波女权浪潮不同的是,这次的运动着眼点不是女性遭受的不平等待遇,而是挡在她们面前的自身的弱点。

“每一次都是我举起手来主动请缨”

44岁的桑德伯格出生在美国首府华盛顿一个富庶的中产家庭,父亲是眼科医生,母亲原是法语教师,在读博士期间怀孕从此退居家庭相夫教子。

桑德伯格从小成绩就名列前茅,1991年以第一名的成绩取得哈佛大学经济系本科学位,1995年又以最佳成绩获得哈佛工商管理硕士。哈佛时期的导师拉里·萨默斯对桑德伯格青睐有加,萨默斯后来历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师和克林顿政府时期美国财长,每次都不忘带上这位得意门生,任命她担任助理或办公室主任。

2001年谷歌刚起步时,她加入谷歌成为负责全球网上销售的副总裁;2008年被“脸书”挖角,任营运总监。

桑德伯格的领导才能从小就表现出来,她的弟弟妹妹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所有的事都听命于大姐的情形。如今桑德伯格被多家杂志列为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之一,身家4亿美元,和同样担任公司高管的先生一起居住在加州湾区一幢价值800万美元的豪宅中。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每天下午5点半准时离开办公室回家跟孩子们一起吃晚饭,孩子们入睡后才再打开电脑完成一天的工作。桑德伯格似乎已经拥有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一切,而她将这些都归功于“向前一步”。

事实上“向前一步”得到美国很多成功女性的认同。

“我一边看书一边点头,书中字句被我画了很多线,她说的太对了。很多女性以为只要工作努力,不要太张扬就能得到赏识,特别是亚裔女性从小就被灌输这些理念,但这恰恰是阻碍我们在美国大公司里得到事业发展的原因。女性必须更加进取,我们要学会走出自己熟悉的领域迎接挑战,也要学会彰显自己工作中的成绩。”花旗银行私人财富管理北美亚裔客户集团执行长刘宏敏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三十多岁的刘宏敏人生经历与桑德伯格有不少相似之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风险投资人刘宇环。她也是家中的老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一样在帮助其他女性自立自强、拓展事业方面花了很多心思。而她的职业历程,也是一个“向前一步”的故事。

读大学时,刘宏敏进入了著名的卫斯理女子学院,这段经历让她终生受益。“女校对培养女生各方面的能力绝对是大有好处,在卫斯理我们学习公共演讲、女性领导力的培养。卫斯理的校友中有众多杰出女性,比如希拉里·克林顿,这个强大的校友圈让我们在毕业后仍然能互相帮助和提携。”她说。

宾州大学沃顿商学院获工商管理硕士之后,刘宏敏先在投资银行界工作,通过在投行建立的人际关系网,又跳入自己心仪的服装设计师谭燕玉的团队,帮她推广品牌拓展市场。为谭燕玉工作时,她意识到很多时尚界人士需要个人理财和全球市场拓展方面的顾问,而这方面的服务基本还是空白。她将自己的想法写成商务计划书,主动投书花旗银行,为花旗开创了私人财富管理业务。

七年来,这项业务已经发展得很红火,两年前,她又开创了北美亚裔客户集团,向时尚界之外更多高净值人士提供私人理财服务。“很多人问我是怎么从投行进入时尚行业又跳到金融界的,其实每一次都是我举起手来主动请缨。”刘宏敏说。

如今怀孕八个月的她完全不打算为孩子放慢事业发展的脚步,和桑德伯格一样她也有一个虽从事投行工作、却愿意拿出时间来照顾家庭的先生。“你看雅虎新任CEO玛丽莎·梅耶尔,她是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被任命的。生孩子和工作绝对可能两者兼顾。”她说。

女性经济地位提升成为引擎

桑德伯格、梅尔和刘宏敏出生在一个幸运的时代。“50年代,我想去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校长告诉我他们不收女生。70年代尼克松政府时期,我成为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的第一个女委员,有一次委员们去跟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开午餐会,我想用厕所时他们告诉我这里没有女厕所。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很多年轻人根本不了解上老一代人为此付出的努力。”现任密歇根大学经济学教授的玛丽娜·惠特曼(Marina Whitman)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上世纪60年代,美国大学本科毕业生中女生只占到约三分之一,如今这一比例是60%。50年代美国工作人群中女性比例只有32%,如今这一比例达到57%。厕所当然早已不是问题,事实上包括纽约在内的一些城市这几年纷纷通过法案,要求新建餐馆、俱乐部等公共场所中,男女厕所隔间的比例为一比二,以给女性提供更多的方便。单看这些,女性在当今美国社会中的分量似乎已经超过了“半边天”。

但当把目光放在当今政治经济领域的决策层,桑德伯格、梅尔和刘宏敏却仍然只是凤毛麟角。世界各国首脑中女性只占9%,财富500强公司领导人中女性只占4%,美国国会议员中女性只占17%,在男女工资收入方面,同样的工作女性收入只占男性收入的不到80%。

但毋庸置疑的数据是,越来越多的女性正成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40%的女性收入超过另一半或根本就是家里唯一一个挣钱的人。

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与她们在决策层的缺席之间的矛盾,成了新女权运动的引擎。2002年时全国只有12家左右的公立学校是男女分班或分校,到2012年已经增长到506家——越来越多的教育界人士认为,男女分班分校可以帮助女孩子有针对性的学到最适合她们的知识和技能;但反对者认为更好的方法应当是从小淡化对性别差异的意识。

一些大型玩具商已经迫于这种压力,开始在玩具包装上作出了改变,以模糊玩具的性别针对性,比如芭比娃娃不再只用粉色包装盒,厨房模型玩具的包装上不再只印女孩的笑脸。在欧洲有的幼儿园,甚至禁止孩子们使用“他”或“她”“男孩”或“女孩”这样带有性别指向的词汇。

或许这样的背景,才是《向前一步》一问世就引起轰动的更重要原因。

“向前一步”的挣扎与坚持

但大部分的女性即使逼着自己“向前一步”,也很难成为桑德伯格。“我觉得我们的目标不应当是把所有人都培养成桑德伯格,而是应当帮助更多女性自主规划和选择自己的人生。”惠特曼说。

1979年到1992年,惠特曼在通用汽车任职,先后任该公司首席经济师和公共事务全球总监,一度成为美国汽车行业职位最高的女性。惠特曼的先生罗伯特·惠特曼是大学里的英语系教授,典型顾家型好男人。“没结婚前他曾经帮着照顾家里年幼的表弟表妹,我们有了孩子以后还是他教我怎么换尿布的,这样的男人在那个年代几乎绝无仅有。”惠特曼说。但她坦承,自己接受通用任命时儿子已经读大学,女儿也已经进了寄宿学校。“如果孩子们还小,我是不会去通用工作的,实际上孩子们小的时候,我曾经放弃了很多机会。”

惠特曼现在任教的密歇根大学在为男女员工提供平等机会方面已经尽了很大努力,比如学校允许教员在家里添了小孩之后获得一学期的“产假”,而这个“产假”不只限于妈妈,爸爸同样可以休。所以很多双职工家庭是妈妈和爸爸各休一学期,这样夫妻双方都可以尽到家庭责任,同时不至于在事业上落得太远。即使如此,“你要想,是在拿到终身教授之前生小孩,还是之后。如果你在之前生,休一个学期的产假定会大大减少学术成果,让评终身教授更遥遥无期。如果你在之后生,那你又要面临年纪大了生不生得出的问题。女性总归比男性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惠特曼说。

美国凯寿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杨一美也有这样的体会。无论读书还是工作,杨一美几乎一直都是置身男性主宰世界里寥寥无几的女强人。1969年耶鲁大学本科招收女生第一年,她插班进入耶鲁,当时学校里男女生比例大约为10比1。“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那些男生倒是挺紧张的,因为他们以前没跟女生一块上过课,现在突然发现很多女生比他们还聪明。”杨一美笑着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

1974年在哈佛法学院取得硕士学位后,杨一美进入华尔街从事公司法,那时候整个华尔街几乎没有女性的身影,她依然记得当年曼哈顿一些高级餐会俱乐部不许女人在正厅就餐。“当我和客户谈事情时,我只能从后门进去,然后我们只得在包间里用餐。”1981年,杨一美创办了加州律师事务所Graham & James的纽约分部,并成为该事务所的合伙人,那时她只有31岁。“那时候我找不到其他女性作为榜样,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女性。我一直都在‘向前一步。”她说。

作为女性领导者,杨一美深谙如何使自己的性别在职场上成为强项。比如在着装上,她会在保守的职业装上配上一些鲜亮的颜色,让自己在满屋子穿着灰蓝色西装的男士中脱颖而出;同事不开心时,她会给他们一个热情的拥抱;帮客户谈判时她不像男同事那样事事从“赢”的角度出发,而是从“寻找解决方案”的角度入手让客户觉得贴心。

但她也发觉人们对女性领导比男性领导更苛责,“女人管事别人会说你‘弄权,而男人这样做,别人就说他有进取心。”杨一美说。

35岁时杨一美有了第一个孩子,两年后又添了老二。她和从事固定收入投资的先生开始了分秒必争的“育儿二重唱”。“他的工作需要他7点钟就到公司,但下午4点半就可以下班了,而我的工作有些可以在家里做,所以我们一般是早上我送孩子上学,再去上班。下午他接孩子,我得9点才能回家。然后晚上10点我们一起吃晚饭,享受二人世界。”先生的分担让杨一美可以安心工作,但孩子小的时候她还是难免面对自己内心的挣扎。“每个星期有好多次我都会诘问自己,我现在是应当坐在这个会上,还是应当在家里陪孩子。”杨一美说。

“我同意应当‘向前一步,不要太早放弃,但美国社会、特别是商业社会的模式使女性想要‘向前一步非常困难,对希望享受家庭生活的男性也是如此。今天的人们差不多7天24小时都在工作,我们比父母一辈工作辛苦多了,而我们的生活已经失衡了。”

单靠“向前一步”是不够的

这也是前美国国务院政策计划主任安-玛丽·斯洛特(Anne-Marie Slaughter)的看法。去年7月,斯洛特在《亚特兰大月刊》上发表题为《为什么女性不能拥有一切》的长文,讲述自己一年前自己从国务院辞职的心路历程。文章的开头讲的就是,她任职期间,参加奥巴马总统夫妇在联合国年会会期中举行的宴请各国政要的晚宴,边喝香槟边与贵宾攀谈,而心里却一直想着刚上初中、不好好学习的儿子。

“我跟桑德伯格在电话和电邮中讨论过,我不是反对里面的观点,我只是说单靠‘向前一步是不够的。”现在担任智库机构新美国基金会总监的斯洛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斯洛特是美国国务院史上第一个女性政策计划主任,在旁人眼中她被看成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是令人艳羡的事业和家庭双丰收的典范。但在当今的社会模式下,她却越来越相信女性根本不可能找到事业和家庭间真正的平衡。

斯洛特在《亚特兰大月刊》的文章中,提及里根政府预算主管迪克·达曼在离开办公室之后,还开着灯并把自己的大衣搭在椅子上的故事,这是给人留下在办公室里工作到深夜的印象。今天,这种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强度上的比拼更加变本加厉,根据美国进步中心的一份报告,现在美国人每周平均工作时间比1970年代增加了11小时。

这样的社会氛围中,不管是女性还是男性,想拿出一段时间照顾孩子,就意味着比别人减少了花在工作上的时间,长此以往在竞争中必然处于劣势。虽然有些公司已经出台关照家庭的政策,比如允许要照顾孩子不能来公司开会的员工在家里用电话参加会议,但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做,因为缺席会让人感到好像在占别人的便宜。

“美国一直是个竞争社会,但从历史上看我们也曾经是一个互相关爱的社会,在六七十年代我小的时候,邻里社区家庭这些都还是很重要的概念。我们之所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是钱闹的。”斯洛特说。

“八九十年代人们开始把精力集中在挣钱上面,而现在巨大的贫富差距已经被当作既成事实接受了。创造财富的工作价值被无限放大,而照顾他人的工作价值却被忽视。我们需要停下来想一想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们需要重新建构幸福观。”

斯洛特认为现在在美国提出这个观念正是时候,因为“很多年轻人已经意识到他们要的不是那种整天工作的生活。一些公司也意识到,工作压力太大会带来人才流失。婴儿潮一代正在进入老年,也开始回归家庭含饴弄孙。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平衡生活的重要。”

至于斯洛特自己,现在她每次应邀去演讲都会要求主持人,在介绍自己时不要只提她工作上的成绩,还要说明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以此唤醒人们的家庭意识,推动这个社会“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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