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涵
白云火车站平时就拥挤,碰上春运加冰雪封铁路就更是人满为患了,无论远望近看,火车站就像一片沙漠。而对李元奇来说,却是天赐良机,眼前这个穿蓝夹克的中年男人,已经成了他的目标人物。男人穿着普通,脚上那双沾满尘土的皮鞋暗示着他也是个苦命人,从裤袋口瞄见的那个皮夹又大又厚实。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都让一下!”忽然,人群中有人狮吼一样地叫了起来。
刹那间,喧闹嘈杂的火车站安静下来了。远处的人们已经纷纷侧身,并告知另一边的人群做好准备,很快人群中出现了一条像衣带一样宽的小道。
只见一邋遢不修面的男人和穿着制服的一头一脚抬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在人群中艰难地挤着。李元奇远远望见,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嘴唇微嚅,半昏迷状态,呼出的气似乎比吸进的气要多。
道路虽然像一条缝隙,但是可以让他们挤过。
蓝夹克男人块头有点大,踮起脚努力向后倾,就像一张固定在沙堆里的弯弓,再不动弹。
天赐良机!李元奇准备立刻出手。两根手指刚到裤袋口,不禁迟疑,他再看男人,面部抽搐,越来越狰狞,左脚正常踮着,右脚尖不停地在原地转动,忽然脚后跟压地,腿一下子就蹬直了。经验告诉他,男人抽筋了。但是那男人依然咬着牙坚忍着。
两根手指几度想伸进去,却始终不听使唤,似乎就悬空僵硬。知道女人没抬走,他的手也没再往前挪动一寸。终于他轻轻舒了口气,手缓缓放下来了。
不料,手腕被一只又黑又粗的大手拽住了。李元奇大吃一惊,那男人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眉宇间不怒自威。可能遇上反扒队的了,李元奇连忙奋力挣扎。
大眼男人撩起衣角,露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铐走,就乖乖跟我走。”
李元奇不是没被铐过,前两次被逮到都很无所谓,不就是蹲几天吗?这次他竟脸红过耳根,软了下来,跟着大眼男人到了火车站外的一条小弄堂。
大眼男人冷哼一声:“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学什么不好?”
李元奇自忖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于是一咬牙:“警察,你应该也看见了,我刚才明明有机会,但是放弃了,就是说没有构成犯罪吧,这次就放过我吧。”他混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向人求饶。
“那么以前呢?”大眼男人又哼了一声,“你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刚才出手前的眼神,心态,还有一瞬间的速度,都透露出你是一个惯犯。”
“我不想再进去了,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李元奇再次请求。
大眼男人笑了:“其实嘛,我也不想送你进去,带来带去还嫌麻烦呢。”说着,右手的拳头轻轻一紧,微微一松,反复进行着。
李元奇一时没反应过来,大眼男人又说:“逮到一个上头有两千元的奖励哟,最近手头紧,没办法才出来受罪啊。”
李元奇在心里骂了声娘,把心一横,掏出身上除衣服以外所有可以换钱的东西:几张压得很平整的钱、两部手机、还有一个老爹给他的手表,请大眼男人将就着收下。
大眼男人勉强地点了一下头,忽然问:“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刚才明明有机会的,为什么突然收手了?”
李元奇吐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把在体内积压已久的浊气在一瞬间都吐尽了:“只想让出一条路来。”
“让路?”大眼男人疑惑道,“大家不是已经给那女人让了一条路吗?”
李元奇冷静地说:“刚才那个男人,我敢肯定不只他一个强忍着抽筋,挤出一条小路,大家努力让路,是为了那个生命垂危的女人。而我是为了给那个男人让出一条路,也为了给我自己让出一条路。”
“什么意思?”
“那男人的条件不好,那点钱可能是养家糊口的救命钱,而我在那一刻,也明白了自己要是再这样错下去,那一辈子都没活路了。”
大眼男人的脸在颤抖,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长久陷入沉思,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元奇已经转身走出好几米远。大眼男人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把钱、手机和手表都塞进了他的手里:“以后踏踏实实地做个好人。”
李元奇惊讶不已,还想再说两句,大眼男人已经转过身子,大声呼喝:“快走,等我改变主意,就晚了。”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事情后,李元奇的胆子似乎也变小了,还真怕他反悔,连忙离开了。
大眼男人的身旁多了一个人,正是穿蓝夹克的那个男人。他问:“那女人没事了吗?”
蓝夹克男人说:“120赶到得及时,就地抢救,基本脱离了危险,现在送去医院了。”
大眼男人欣慰地点点头,接着叹了一声:“老伙计,你不会怪我就这样放走了他吧?”
蓝夹克男人摇摇头:“为了救那个女人,我的大腿抽筋都起了淤青,疼得要命,到现在还站不稳。但是我疼醒了,我发现自己的心还是热的。”
大眼男人笑了,笑得像孩子一样灿烂:“我们一搭一唱有10年了,觉悟可不能输给这么个小伙子啊,规规矩矩做人难道不好吗?”
“你有什么打算?”
大眼男人从腰际解下手铐,刷的一声,扔进了垃圾桶:“我们手上还有点积蓄,你开个杂货铺,我开个修车铺,有钱了就找个好女人,生孩子。”
“重要的是将来我们理直气壮地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的孩子。”
他们是十多年前从老家一起出来混的,专挑人多的地方,手段也比一般骗子高明,一个作为诱饵,一个扮警察,专做黑吃黑的勾当。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逝在夕阳中,却给自己让出了一条永远光明的道路。
(责编:丹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