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光再也不见

罗胖胖

阿肉篇 01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闷热的下午我咬着冰棍站在小区门口搜罗新奇好玩的事物，那段时间的我很无聊，总是一个人咬着冰棍干点非人类的事情。我其实最先注意到的是大黄，一只庞大的金毛犬。

瘦弱的沈西被大黄拖着走，更像是狗在遛人。

我不厚道的噗次一声笑了出来，老大声。

沈西大概听到了，眉头皱皱盯着我瞧，看起来像是要刮掉我一层皮，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将所有精力放在大黄身上。逗弄它吃冰棍，放在它嘴边又立即拿回来，被逗弄的大黄终于为我的愚蠢表示了愤怒以及不满。

一个咆哮，一张血盆大口直直就冲着我来，我吓得哇哇叫着大跑，谁知道大黄一个飞跃一口咬在我的屁股上。

屁股一阵刺痛，痛的我眼泪再也收不住。

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大概也让沈西也急着，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屁股上的肉有被扯动的迹象，所以更痛！我叫得更大声。

沈西见大黄死也不松口，板起脸。诶，他板脸其实挺好看……

不过，好看的人据说脑子都有点不灵光，沈西就是这样的人，只见他指着我的屁股就嚷嚷：“屁股，该死的屁股，快点松开大黄的嘴！”

这傻孩子，老师没教好。屁股怎么能松开狗的嘴巴呢？

沈西家人来把我送到了医院，自此后，我们两人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阿肉篇 02 沈西发光的脑袋

2005年9月，我在学校领导的夹道“关怀” 隆重驾临初一（三）班，有幸，又再一次见到了沈西。

他和上次不同，剃了光头，脑袋亮堂堂的，活像是屋顶的灯泡。而且我发现，只要阳光一照进来，落在他脑门上，就会发光。

于是上课时间摆弄小镜子成了我的业余爱好，一道光射来，沈西的脑袋，顿时有一种万佛朝宗的神化景象。

坏事干得多了，就很容易被抓包，镜光扫到了沈西的眼睛，他长睫毛一眯，恶狠狠地朝我瞪来！我心虚，赶紧收起了小镜子。

我假装很淡定地跟沈西打了招呼，撕了作业本一角给他递过去字条。

沈西恶狠狠地接了字条，拆开看了，然后扔掉了。

严格来说我是一个很执着的孩子，屡战屡败，也没关系，又写道：“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觉得你的脑袋很像是灯泡。”

沈西看了字条更生气了，瞪着我的眼睛似冒火！

终于熬到下课，眼见着他收拾书包就要走，我赶紧追了上去拦住他。

喘着大气：“沈、沈西。”

沈西不耐烦，挥开我的手，恶狠狠地道：“沈什么沈，你大舌头啊？！不要来烦我，走开。”

受害者明明是我才对，他反而一副很生气很委屈的模样。

我不让，说：“你为、为什么、不理我？”

“我为什么要理你？难道你害我还不够？”说完沈西狠心地拨开我就走了出去。

我再追，追到走廊他就不见了。

我丧着气，冥思苦想，我害了他什么？

阿肉篇03 光头沈西是个好孩子

后来我知道，沈西的脑袋是因为我才造成的。

我的青梅竹马唐一辰是院子里的霸王，俗称唐爷。听说我被狗咬，非要给个说法，沈西能有什么说法？自然没有，他们就来了一场“狗决战”两人养的的狗互相攻击，谁先倒下谁输，输的人剃头。

以至于后来沈西再也不带大黄出门，是嫌它太丢人了。

这些事情是唐一辰后来告诉我的，

当时他一脸的得意。

说：“沈西那小子在我们院子里老是牛气哄哄的，没想到这小子长得小白脸倒是还蛮有骨气的，说好输了剃光头，他还真剃了。哈哈哈，阿肉你没看见，真是好看极了，像灯泡一样，晚上走在路上估计被人当成移动灯光……”

唐一辰的笑声很大，听得我心里惶惶的。

我原以为，我和沈西的关系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沈西在学校关系处的并不好，但是女生缘却很好。时常有女生递来字条麻烦我转交给沈西，其实我不太明白她们为什么不自己去？

本来我想自己这么乐于助人，也就做了这个好事老。

哪知道出了事情，班花张美丽跟另外几个女生把我叫到女厕所，她们找我麻烦，怀疑我私吞了情书，一个人独占沈西。因为沈西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有表情……虽然那只是愤怒的表情。

“赵囡囡，你和沈西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仇敌的关系。

显然张美丽不相信：“那为什么我让你给的情书他从来不回？你每天放学跟他走在一起？”

其实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只有一条路……

张美丽更气了，抬手就想要一巴掌。

我原想挨了就是了，预料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沈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英勇出现在女厕所，门口引来一群围观的好事者。

一阵喧哗。

沈西拦着张美丽的手，恶狠狠地说：“最讨厌你这样的丑女人。”

也不知道是那丑字刺激了张美丽还是怎么的，反正张美丽脸色特别难看，猪肝色。一跺脚，一咬牙，恨透我的摸样。

自然张美丽没敢再对我做什么，我见沈西能保护我也就巴得更紧。

“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沈西不耐烦。

我说：“呵呵……”

“真丑！”沈西一点也不觉得丑这个字有多人生攻击。

“沈、沈西，你人真好。”我继续追上去，费了老半天的力。

沈西冷冷的扔了一句：“啰嗦。”然后低下了头，肩膀抽了抽，过了一会又说：“走快点，猪啊，那么慢。”

阿肉篇 04你随便一说，我却认真难过

“诶，你为什么叫阿肉啊？”沈西无聊的时候还是会主动找我说话的。

我将食盒里最难吃的洋葱分在他的饭盒里，想了想，又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叫我阿肉，又或者叫我傻子。

我不知道那天他们去谈了什么，沈西回来后的神情异常难看，他也没有再理我。

后来，我真的被停学了，留在家里，也再也没见过我的小灯光。

我告诉阿肉妈，“我要考四中。”

阿肉妈并没有像老师那样吃惊地跟我说“阿肉，做人要量力而为。”她沉默不语，默默走出了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阿肉篇 07 为了你，我拼了命

我终究还是在四中遇上了沈西。

沈西见到我很意外，他擦擦眼睛，高兴的抱了抱我，乐呵呵地样子，“阿肉，你真的为了我进四中了？！”

显然，没有人相信我能进四中。他也没有相信过。

彼时，我看着沈西，觉得遥远极了。

他不知道，我为了他，拼了命。

他的笑脸，有种说不出来的欠扁。可我不能在新同学面前丢人，只能傻兮兮的笑着应声道：“是呀，是呀。全是为了你。”

高中三年时间，对我来说，是短暂的。

上学不到一个月，我就被强制勒令休学了。到了第二年，老师安排我和沈西做同桌，

我为这个机会而欣喜的同时，也得知他交了女朋友的坏消息。

我们两个人，就像是突然变成了陌生人，再也没有了交集。

我想同他说话，在开口之前他总能很及时的在那之前他就走开了，我们没有言语沟通。我写字条，他都看了，但是从来不再回话。

我不知道怎么了。

只是难过。

阿肉篇08 从前的沈西不会嫌弃我

毕业前夕，沈西变得越加的低沉了，我从旁人那里听说他和女朋友闹了别扭。

六月的毕业晚会过后，他喝得酩酊大醉。

哭着抱着我说：“阿肉，要是她像你一样一直在我身边，一直这么乖多好。”

有多久没听他叫我阿肉了？似乎是很久了，我怜悯地摸摸他的脑袋，回了句：“那、那你把我当做是她、她不就好了？”

沈西晃晃悠悠的摇了摇脑袋，回道着：“不一样，你不懂，阿肉，你不懂爱情。”

是啊，我的小灯光，你那么聪明，你怎么能指望一个智商为零的人懂得爱情呢？

于是，我问他：“爱、爱情是什么？能吃么？”

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回答。我等了很久，最终等来的是他浅浅的呼吸声。

再后来，他去了北京一所大学。

临走之前，在电话里我问沈西，“为什么，你不再理我？”

他说：“赵囡囡，等你什么时候不再结巴了，我们再变回以前一样。”

这样残忍的回答让我再也没信心提起电话。

他从前不嫌弃我的结巴。

阿肉篇 09 阿肉，我们忘记他好不好

而我，我是没有资格上大学的，所以，被迫留在了家里。沈西偶尔会给我发短信，也偶尔给我QQ留言，很少打电话来。

时间越久，我越失望。

十月，我被送进了化疗室。十一月才能用手机，打开手机的时候，滴滴跳出来好几条他的信息。

他说：

阿肉，你去哪里了？

阿肉，你是不是回火星去了？

阿肉，你真的要消失了吗？

阿肉，快点回消息，我不怪你结巴了，你爱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阿肉，你个笨蛋，真是蠢死了！

那一刻，胸口有说不出的窒息，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是难过。可我的脑力容不得我多想，我尽量调理好自己的身体状况，用最快的速度给他回消息。

我的信息发过去很久后，小灯光才回复。

他说：“阿肉，你死哪儿去了？我想你！”

我心里满满的高兴着，给他回着短信，然后听说他又有女朋友了，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

我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难过。

他的大学，没有了我，应该更加的充实，一定是充满笑声的，对吗？

大年初一，听说沈西去了我们家，却是没见着我。阿肉妈带了他的消息，我带着氧气面罩，远远的看着阿肉妈絮絮叨叨的说着沈西的事情。

她说，“沈西喜欢的女孩，很漂亮，我见了。”

她还说：“阿肉，我们就忘记他好不好？”

其实，那天。我正在准备接受这一生中，最困难的劫难，做一个很大很大的手术，医生说，挺过来了，或许就活着了，没挺过来，或许就死了。

阿肉篇 10 如果我不说喜欢你，你是不是就要消失了？

听说手术很成功，至少我还没死。

醒来那天，我告诉自己，我要去北京，要去见小灯光。于是我就真的这么做了，尽管没人同意，我还是固执地提了小包上了飞机。

飞机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等了三个小时，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那天，很冷，很冷。

我环抱着自己，仰着脑袋一直盯着机场入口，失望了又希望，失望了又希望的来回重复着这种情绪。

手机里发出去的短信却只有三条。

小灯光，我在机场等你。

小灯光，我有点冷。

小灯光，你是不是睡着了？

沈西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他的样子像是生气了，居高临下，看着可怜巴巴的我。那天，我哭了，打他，用了全力。他不还手，只是抱着我，很久。

在北京住了一晚，那天晚上我抱着沈西，再也不愿意撒手。我知道他没睡，只是假装睡了，我大着胆子跟他告白，我说：“如果，我喜欢你会怎么样？小灯光。”

他却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他说：“我分手了，因为我要出国留学了。”

这些年，他总是离开……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我闭上眼，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很久很久后，沈西还是回答我了，他说：“我也喜欢你。”

他说话的时候，我的耳朵随着他的心跳，慢慢起伏，直到再也听不到心跳声，他下一句就说：“因为我感觉，如果我不说喜欢你，你就会消失了。阿肉。答应我，不要消失。”

阿肉篇 终 我没有资格阻碍你的未来

在第二天的大早上，沈西便要送我去机场，我央求他留下来陪我一小会，一会会就好。但是，沈西没有留下来。他很忙，要忙着出国的笔试，面试，忙着去展望他的未来。

半个月后的今天，我再次回到了药水味浓重的重症室，摘下氧气罩，我用最后的力气将我们的回忆记录了下来，我的记性很差，担心去了未知的地方就会忘记和他的故事了。所以，老妈，老爹，原谅我吧。

还有，小灯光……

沈西今天的飞机，可是我没有力气去送机。

其实，那天我哭不是怪他，他应该知道，只要看到他我就已经原谅了他。

我没有资格去阻止他的未来不是吗？

身后是嘀嘀嘀的心电图急切的叫嚣声，门外是急切的脚步声，那些声音让我从迷糊中解脱出来，手掌摸着眼角，湿润被抹掉，抬眼望去能看见的也不过是窗外，却是一片深黑色。

小灯光篇 那个傻子

这么说吧，我不喜欢阿肉。

估计唐一辰不相信，别人也不会相信。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赵囡囡在学校很出名的，因为太笨了，常干一些蠢事，玩泥人，每天脏兮兮的，还傻乐。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

我最讨厌，他叫我小灯光。

有哪位绅士愿意被叫这样不雅的名字的？

阿肉除了傻以外，还很搞笑。

她爱给我写字条，每一条我都会看，因为她写的字很好笑，歪歪斜斜的，一个字可以写成三个字。

中考那年，阿肉离开了学校一段时间，没有人说明原因，就像是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一般。没有人想念她，也没有人记得她。全班三十个人，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惦记着她去了哪儿？

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意一个不讨喜的女孩？

在四中，见了她，我一开始是很欣喜的。

但是她真的笨得很可以，在全是精英的四中考试不及格，可想而知的后果只有一个，再次被勒令停学。

那天的教员室很吵，那个女人，我认识，是阿肉的妈妈。

招生办的主任，看起来很无奈： “赵囡囡同学我们不能收，赵女士，你这是为难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听见有人这样叫阿肉的名字，平时，那些女生都叫她：傻子。

然而，这个时候，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女人，我觉得自己才是傻子。

女人说：“不要赶走囡囡，你们只要给她加个座位在最后，不理不管都没有关系，求你们不要赶走她。”

她的梦想是读书，她不过是有点傻而已，不过小儿脑瘫而已——

“不过是有点傻，不过是小儿脑瘫。”

这话让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夹在指尖的烟烫了手后才恍然有所反应。我才是傻子，我居然把一个脑瘫患者当做朋友！

女人和招生主任的话我没有再听下去了。

我的脑子很乱，有两天没有去学校，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请求老爸，迫使学校收了阿肉继续做我的同学。

所有人都为我的决定感到诧异，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个脑瘫，有必要吗？

高三，我分手了。

原因，太简单了！女朋友说：赵囡囡是傻子。

明明不是，明明只是脑瘫而已。

毕业晚会，我喝醉，乘着醉意，我抱了我亲爱的傻子。

其实我想说：“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你要是，不是蠢蛋就好了。你要是，可以陪我到死的家伙就好了。”

但是那个傻子却说，“你把我当做是她就好了。”

天知道，我多么想这么想就那么抱着她，一辈子。

可是，我只能苦笑。

赵囡囡不懂爱情，一个傻子懂屁的爱情！？所以，她不懂我的心情。

她居然问我：爱情是什么？能吃么？

赵囡囡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才是傻子，我为喜欢一个脑瘫而羞耻，也为这份无法自拔的感情而痛苦。

大学没有收她，她像是突然间消失了，那段时间我常常胡乱想。

如果，她消失了，我是不是就解脱了？

如果，她消失了，我是不是就不会爱谁了？

可是……她知不知道我舍不得她啊？

那年，我忙着准备出国，也忙着忘记她，但是她却说喜欢我。

她好无理取闹。

在我拼了老命挣扎的时候，给我致命的一击，又一击！

假装没有看见她发的到了北京的消息，假装着没有收到她说她冷的消息。我找了无数个命题来做，想着她会不会讨厌死我了。

明明希望她能讨厌死我了。

可还是像极疯子一般跑到机场。

她还在，她还在。暗自庆幸着，而又愤怒到想要杀了她！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脸色好苍白，就算她穿得如此的厚重，还是能看见她消瘦的迹象。

我讨厌自己，也讨厌她的不自爱。所以，我骂她了，骂她蠢到死！

她哭着点着头说：嗯，我蠢到死！

我是无心的，只是生气而已。我希望她不要再蠢了，更加不希望她死！

那天，目送她一点一点远离，直到，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最后我才疯了一般蹲在地上痛哭。

一个大男人，在雪地里痛哭流涕算什么？

最终回 明信片查无此人

在美国，一切安好。只是非常的忙碌，忙的没有时间去想一个人。

到四月，我的生活开始上了轨道。我不再联系阿肉，我庆幸，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

电话响了，我没有接，进了浴室。

听见电话留言里传来陌生的女女声，那个女人说：“你好，请问你是小灯光吗？”

拿着花洒冲洗脑门的我僵硬的停止了动作。

那人继续说：“我是赵囡囡的妈妈，12月的时候我有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拒绝参加囡囡的丧礼。今天打电话给你，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收到你寄来的明信片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你的心意我想囡囡在天上已经看见了。将近半年了，我和你赵叔叔决定还是给你打个电话，囡囡过世之前已经原谅你了，她说自己不怪你，她没有资格阻碍你展望未来，就当做是为了囡囡，请你幸福吧。

下周我们搬家了，这个地址再也不能收你寄来的明信片，所以请别在寄了。”

——

下周我们搬家了，

这个地址再也收不到你的明信片，

阿肉，再也收不到明信片——

电话声还是嘀嘀嘀嘀地响起，浴室的水声也在哗啦啦地响起。突然之间，一切又都好像静止了——

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