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遗落在时光里

2013-05-14 10:14岑桑
花火B 2013年1期
关键词:小美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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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看完这个故事,除了佩服,就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有个人十年间减了一百斤啊!逆天了呀!接着,岑桑同学华丽丽甩出了某论坛网址,上面一长串图片记录着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女生减到九十斤的蜕变史……我彻底败了,恨不得跳起“偶吧江南style”……这个故事真是深得我等胖子之心……

其实大概就是,当你有朝一日遇到了你生命中的少年(木卫四:“蓝桉”那样的吗?),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你都会乐此不疲……何况是那区区几两肥肉呢?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那个微笑的胖子。

小美的抽屉里,放着一只装满化妆品的盒子。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坐镜子前,画漂亮的眉毛,黑色眼线,透明水果色的唇彩,然后再把自己洗干净,素面朝天。

其实,她不是不想化着漂亮的妆出门去。可是,很遗憾,小美是个胖子,肥厚脂肪,高低起伏地堆积在身上,像只蓬松柔软的棉枕头。通常来说,胖子是没有资格爱美的。因为一个不美的人想要美,会有许多名人名言在等着她。比如,自不量力。比如,东施效颦。比如,丑人多作怪。甚至,她只是穿了一件颜色鲜丽的裙子,也会招来讽刺嘲笑。

“这么胖还穿粉色的,以为自己是水蜜桃呢。”

“拜托,什么水蜜桃啊,火龙果好吧。”

小美说:“你们形容得还真贴切呢。哈哈。”

有人说,胖子是善良的。可是没人知道,有的胖子是被迫善良。他们要习惯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柄,学会用不在意或是附和自嘲的方式,来面对那些善意或不善意的玩笑。

许多文艺的人都钟情忧郁小丑的桥段,开心明朗的笑容下,掩盖了N多心里不可言宣的悲哀与伤。

那么,胖子呢?

胖子是舞台下的小丑吧。只是,他们连脱去面具的机会都没有。小丑总有摘下面具,混入普通人的时候。可胖子,只能带着她的赘肉,nevereverforever。

Chapter1:毁掉一半的高中生涯

九月的时候,小美上高中了。不是重点学校,学习的气氛有一点散。秋日的阳光,安好恬静,平缓地照耀着,空气里微小的灰尘。

小美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翻她的新书。有人用钢笔戳她的背。是很漂亮的女生,叫林有萱,有深黑的长发和水晶般的眼睛。

“嗨,你多重?”

“干吗?”

“你占地面积太大了,我这里很挤啊。学校应该收你双倍学费,要不然不公平。”

周围的同学,都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这一年,小美一百八十七斤。她真是不明白,学校里好像总有一个女生,生出来就是和你作对的。她自我解嘲地说:“是啊。我这么大体积,耗氧量也特别大。坐在旁边的人,还容易脑缺氧呢。”

“就是嘛。”林有萱说,“你和老师说换到……”

林有萱的话还没说完,小美的同桌男生就笑着插嘴说:“喂,还‘就是嘛。她在骂你呢。脑缺氧懂不懂?离脑残不远了。”

林有萱一瞬恼了,拍着桌子对小美说:“你什么意思?”

“没有啊,我没这个意思。”

王传宇咧着嘴,嘻嘻地笑了。

小美恼怒地瞥了眼那位兰心蕙质、挑拨吵架的男生。光亮平坦的大脑门儿,闪着熠熠的光辉。小美每次看到,都有会种伸手狠拍一下的冲动。她说:“王传宇,你是故意的吧。”

王传宇学着她的口吻,扭捏地说:“没有啊,我没这个意思。”

一个多事的美女后座,一个讨人厌的同桌。

小美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她似乎预想到自己的高中生涯,已经毁掉一半了。

Chapter2:暗灰中的花朵

某一天的体育课,小美以破纪录的超长时间,成为800米的最后一名。当她气喘如牛地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几乎要虚脱了,脸上的汗水汇成小溪,从脂肪的沟壑里蜿蜒地流出来。林有萱走过来,递给她一瓶可乐说:“行不行啊你?跑不动和说老师一下,你这么胖,他会理解的。万一跑出问题怎么办?”

“反正以后也要跑的,就当练习吧。”小美用手背擦了擦汗,拧开可乐喝了一口,接着“噗”地喷出了一地。

因为瓶子里装的根本不是可乐,而是酱油醋。

林有萱笑着跳开了,她说:“喂,我这可是我花两块钱特调的哦,你也太不珍惜了。”

班里同学在一旁,轰然笑了。小美站在潮笑般的笑声里,剧烈地咳着,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孤岛。班长看见,走过来说:“林有萱,开玩笑有个限度。谁都有自尊心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林有萱却不在意地说:“她有自尊的吗?有自尊的人,怎么会充许自己吃成这么胖。”

小美听着刻薄的话,忽然抬起头说:“对不起啊,我这么胖,影响你的心情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时候,小美也真恨自己管不住嘴巴。炸鸡与甜食的味道,永远能挑动起她无底限的食欲。她怎么会不想做个像林有萱那样瘦瘦的女生。可是没人知道一个胖子想要瘦下来,究竟有多难。她带着一身沉重的赘肉,跟着健身DVD跳上十分钟,就会累的瘫倒在地上,不能移动。每次不超五天,她心里便会被些自报自弃的失败感,淹没了。

那天小美去水房中漱口的时候,才站在水池旁,悄悄地哭了。自来水龙头,哗哗地响着,浇得她心底冰凉。其实,小美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她只要一个人能安安静静地走过高中就好。然而,在这样无助的时候,她还是渴望能有一个人,站在她身旁说一句,Hey,别哭了。别理那些人,他们都是有病的。

小美用力地洗了洗脸,仿佛要洗掉所有的不开心。忽然,一张纸巾从身后递过来。

是王传宇,他说:“喂,不要哭了,别理那些人,他们都是有病的。”

小美怔怔地望着他,有些微微的错愕。

王传宇说:“放心吧。不是恶作剧。”

说着,他拿起纸巾在自己的大头门儿上擦了擦,白色的纸屑,粘连一片。

小美看着他的怪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胖子多容易快乐,就像一座灰暗太久的城市,只需一丝阳光,就会开出花来。

Chapter3:50块的朋友

有时,小美觉得王传宇就是上帝派来拯救她的。在她对全世界失望的时候,给了她一点点意想不到的支持。尽管这位同学没有好男生的阳光,也没有坏男生的帅气,更没有音乐男生的文艺。但他对于小美来说,已经足够好了。他懒懒皮皮,不急不慢的性子,像一杯刚刚冷却的凉白开,温暾而柔和。

王传宇说:“你要不要买啊。真有用的,很多人用了都说好哦。”

是无聊的自习课,王传宇开始向小美贩卖自家减肥茶。王传宇的父母,开了一家凉茶店。店里有N种可以泡水的花花草草。

王传宇继续推销说:“我们家可是祖传的,比王老吉还要老。五十块,可以喝一个星期。是不是很划算?四个星期一疗程,瘦得你不敢相信呢。”

对减肥茶,小美早已绝望了。坊间所有叫得出的牌子,她几乎都尝过。不过,看着王传宇认真卖力的样子,她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就试一个星期的。”

“爽快。”王传宇说,“拿钱吧。明天我就给你带过来。”

小美从钱包拿出一张五十块的纸钞,递给王传宇,可是就在他即将拿到一刻,又抽了回来。

王传宇的笑容呆在脸上,说:“怎么了?后悔了?”

“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

小美看着王传宇,手痒地笑了。她说:“把你脑门儿给我拍一下。”

“啊?这都什么怪癖啊。”王传宇把头发撩起来,伸过额头说,“哪,给你打一下好了。”

小美早想干这件事了。她伸手啪地打了一下,心满意足地笑了。

王传宇的减肥茶,装在印着自家店名的小纸袋里,古朴可爱。泡在热水里,会开出一朵朵清新淡香的花。小美很喜欢这样的味道,像在微寒的深秋里,喝一杯温暖的春日暖阳。

只是茶虽然好喝,可减肥效果……就有那么一点差强人意了。尽管王传宇一见到她,就会夸张地说:“哇,你看起来瘦了哎。”

但镜子是不会骗人的,小美自己看得到,厚厚的双下巴,依然保持着饱满的弧度。超市门前的自动体重机,也不会骗人。小美每次投进一块钱,都会收到一张令人失望的小字条。

不过,瘦不瘦对于小美来说,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她和王传宇因为这款七天五十块的减肥茶,成了不错的朋友。他们会一起温书,讲笑话,每天放学,还会一起骑过一条种着凤凰树的老街。

深秋的凤凰树,缓慢的落去叶子,露出更为宽阔的蓝天。小美有时会装作骑不动的样子,行进得很慢。王传宇便会说:“喂,这么笨啊。”然后伸出手臂,推着她的背。

那只打篮球,玩双杠,磨出硬茧的手,透过衣服,传来温温的、粗糙的热度。小美就会被熨烫得心跳加速、浑身酥麻,仿佛全身的脂肪都化开了,让她真没有力气骑车了。

Chapter4:销售精英

一进12月,学校里就充满了圣诞与迎新的味道。毕竟是高一,没有高考迫在眉捷的压力,班里许多人都在热衷联欢会的节目。是周五的午后,作为文委,林有萱和几个女生霸占了教室排舞。当然,也少不了有男生趴在窗口,发出一阵阵鬼叫。王传宇作为主力选手,场场必到。他大惊小怪地说:“哇,这动作也太搞了吧。”

“哈哈哈,谁想出来的,跟拖地一样。”

“拜托,是鬼上身,好吧。”

“不是新年联欢吗?改万圣狂欢了?”

“王传宇!你们男生都有病啊。没吃药,还是吃多了!”林有萱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可这不是男生们最想看到的事吗?于是一群人贱笑得更欢了。

王传宇和他的死党赵加德,眉来眼去地抱在一起,用肉麻到恶心的调调说:“AUV,生气了捏。这么霸气,人家好怕怕哦……”

看着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连排舞的女生都跟着笑出来。只有林有萱一脸寒霜,她说:“王传宇,你抱错人了吧。你最爱的火龙果,会生气的。”

男生们立刻反水了,跟着起哄:“传宇,你也真是重口味啊!”

赵加德帮忙解围说:“去去去,什么重口味啊。人家这叫友情销售,要不然五块的茶,能卖到五十块吗?学着点吧。”

王传宇被夸奖得飘飘然了,得意地转了个身。结果,他在飞掠而过的景物里,看见了一个体积庞大的物体。

他忙站住身子,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美。”

小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比较好看的微笑,说:“看来以后你可以做销售精英呢。”

说完,她就转身跑走了。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重量级的脚步声。

王传宇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林有萱站在屋里对他说:“喂,还不去看看。万一想不开,你就完了。”

王传宇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脑袋,飞快地追了过去。

小美从自行车棚推车出来的时候,王传宇刚好跑到门口。他气喘吁吁地抓住小美的车把说:“你生气了?”

“没有啊。”

“对不起,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不用了。”

“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我知道你骗我,所以你不用对不起。”

王传宇愣了一下,说:“你知道,还……”

小美微微笑了,她说:“骗我又能怎样呢。我花五十块就买到你一个星期的友情,是我赚到了。”

一瞬间,王传宇的心脏被戳得生疼。小美却用力地夺回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小美一直坐在镜子前,看自己臃肿的脸。林有萱曾经刻薄的话,时不时地响在耳边——她有自尊的吗?有自尊的人,怎么会充许自己吃成这么胖。

小美有点恨自己了。也许她就是个没有自制力的女孩。而一个连自己都不珍爱自己的人,又有谁会真心与你做朋友。

书桌上还放着,最后一包减肥茶。小美拿起来看了看,“咚”的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有时,青春就像一杯减肥茶,把各种各样的花草泡进去,就会有许多梦想的泡泡冒出来。比如,会变得很瘦,很美,有许多男生喜欢自己……不过,这些泡泡最终都会变成一团纠绞腹痛,让你不得不奔赴洗手间,哗啦啦地冲掉了。

Chapter5:垃圾中的友情

周六,小美的妈妈从来不做早餐。忙了一周,她要睡到自然醒。不过,这个周末有人比闹钟响得还要早。天空刚微微透白,楼下就传来嘹亮的喊声:“沈小美!快下来!”

小美睡眼惺忪地从梦中醒来,耳朵里是各种各样大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推开窗子。不问了,楼下狂喊的人,就是王传宇。

他看见小美,用力地挥着手臂,说:“嗨,下来!”

小美不想理他,可是又怕他持续以大喇叭的方式扰民,只好穿上衣服下了楼。

她说:“你要干吗啊?大清早的来闹腾。”

王传宇一脸贱贱笑容:“帮你减肥啊。我决定做你的私人健身教练了。”

“谁要你帮啊。”

“喂,别小瞧人好不好。我从网上已经找好训练方案了。每天早晨,我都会来找你。你必须在这里等我。我要是看不见你的话……对不起,我会一直喊到全楼把你轰出来。哈。”

小美被他有一点点赖皮的坚决逗笑了。

王传宇却瞪着眼睛说:“笑什么笑!一会儿有你哭的。咱们今天就开始。”

说着,王传宇就拉起小美的手,向前跑去。小美不愿地说:“我还没答应呢。你要干吗啊?”

王传宇却死死抓住她肉乎乎的手说:“跑步!等你答应,你就吃成大象了。”

这一天,小美跑了有始以来,最远的路程。等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几乎累到虚脱。王传宇却相当不满意:“哇,就这水准,什么能减肥啊。”

小美只剩下翻他白眼的力气。她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大口喘着粗气,半天,才站起身说:“我回去了。你明天不要来了。”

“才跑一天,就泄气了。”

“我瘦不下去的,你不用费劲了。”

说完,她就走上了楼梯。王传宇却突然叫住她,语气里有难得的认真。他说:“小美,减肥茶的事,对不起。”

小美停下脚步,说:“算了,我没放在心上。”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你真愿意和我做朋友?”

王传宇点了点头,说:“所以……别灰心好吗?就让我帮你减肥吧,有我这个朋友,一定会成功的。”

那一刻,小美的心里,仿佛在一瞬间透进一缕润沛的雨水,滋养出毛茸茸的绿色。

小美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起来了。她一边打扫着小美的房间,一边问:“刚才谁啊,那么早就把你叫走了。”

“同学,叫我跑步。”

“这好啊。能帮你减肥的,都是好孩子。”妈妈提着垃圾袋,走出门外。

小美却尖叫着冲过去说:“等等,等等。我有东西在里面。”

她飞快地夺过垃圾袋,从里面翻找出之前被丢掉的减肥茶包,这才长吁了口气。

妈妈瞥了一眼说:“什么东西啊,要放到垃圾里养着。”

小美却笑嘻嘻地把她推出门外,说:“你不懂了。”

是啊。大概也只有小美会懂其中的快乐吧。

因为,她就在如同垃圾的欺骗中,找到了真正的友情。

Chapter6:美丽VS美食

其实,许多不成功的减肥,不是缺少持之以恒的决心,而少了个坚定不移的同伴。而小美终于遇到了会陪坚持到底的Partner。

不久就是寒假,每天干冷的清晨,马路上就会出现两个“拉拉扯扯”的身影。王传宇会以推、拉、哄骗、咒骂、美食诱引等各种方式,让小美跑起来。他们会穿过那条种着凤凰树的老街。然而到学校门的早点铺,去吃一碗豆花。

是的,只有一碗豆花。

王传宇说:“天将减肉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美美地咬上一口鲜肉大包。

小美看着,就有了杀人的心了。

不过,小美终是忍耐下来了。因为她发现,每天在王传宇的逼迫下,她的体重真的开始步入下行了。八天,竟已减去了五公斤。

临近开学的周末,王传宇请小美去看电影,庆祝减肥的阶段性胜利。那已是2月的尾声,凌厉的寒风里,透出细微的暖意。片子是简单热闹的动作喜剧片,全片就是砰砰砰、哈哈哈。从影厅出来,王传宇和小美还一直笑个不停。

走过零食区的时候,小美忽然停下来。她仰起鼻子,在爆米花馥郁的香甜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这样甜美的东西了呢。

王传宇说:“要不……今天就破个例吧。给你买一包解解馋。”

小美却拉住他,摇了摇头。

因为这一天,小美一百四十斤了,从前肥肥的腰,开始有了一点点柔和的曲线。对美丽的期望,终于让她收敛住对美食的欲望。

回家的路上,王传宇说:“小美,看你的眼睛,其实很好看的。我猜你瘦下来一定会很漂亮。”

小美说:“你好像比我还有信心。”

“是啊。”王传宇突然跳到小美面前说,“要不这样。你减到一百二十斤,就做我的女朋友吧。我提前预定了。”

小美笑着说:“好啊。要是我瘦下来,很难看。你可不要后悔哦。”

王传宇信心满满地说:“不会啦。我看美女很准的。”

Chapter7:胜利者的垂怜

小美一百二十斤的时候,已经是高二了。那一年分班,她和王传宇,一文一理。不过每天清晨,他们依旧会一起晨跑,然后到学校门的早点铺,吃一碗烫口的豆腐花。

周六,一直是小美的过秤日,那天她投进一元硬币的时候,超市门前的机器终于吐出一张令她尖叫的小字条——五十九点七公斤。

她兴奋地从秤上跳下来,拉着王传宇,又叫又跳。王传宇也高兴极了。只是有一句话,在嘴里绕了一遍又一遍,却变成了一句“我们一起去肯德基庆祝吧”!

小美说:“喂,别害我啊。我好不容易瘦下来,你还让我吃。”

王传宇哈哈笑了。他说:“我是考验你呢。你真要吃,我也不给你吃啊。”

其实,他是想说,小美,做我女朋友吧。

可是王传宇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有点不确定小美会不会记得当初那个玩笑似的约定了。而事实上,小美也确实有点不记得了。现在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天被人嘲笑孤立的小美了。“高二(6)班的小美,减掉了四十斤哎”,是流传在女生中间的一个真实版的神话。许多女生,会追着她问减肥的秘籍。不上课的假日,也会人约她,去逛街,去K歌。她终于有勇气,拿出盒子里化妆品,化淡而清澈的妆容出门去。或是拍下来放在空间里。王传宇仍是她最好的朋友,但,不是唯一了。

4月,学校运动会。缤纷早春,天空是极美的蓝。小美报名了800米。她以全校第三的成绩,冲过了终点线。

王传宇从场边跑过来,塞给她毛巾和水,邀功地说:“不错啊。我这个私人教练功不可没吧。”

可小美仍站在场边,不肯退场。直到同样参赛的林有萱跑过终点线,她才走过去,说:“嗨,行不行啊?跑不动和说老师一下,你这么弱,他会理解的。万一跑出问题怎么办?”

林有萱喘息着,眼神有一点诧异和愤怒。她说:“谁要你管!”

小美却微微笑了,她终于可以把那些伤人的话,一字不漏地还回去,嘴角一圈圈漾开的笑纹,带着胜利者的垂怜。

然而站在身边的王传宇,却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小美了。因为他从不知道,原来在小美宽厚善良的心里,还住着一只小怪兽。它也有脾气,也会张牙舞爪,只是一直带着肥厚的枷锁,从不曾爆发。

那一天,王传宇和小美仍然一起结伴回家。王传宇说:“下个月,我们家店三十年店庆。你要来吗?有礼物送哦。”

“拜托,没礼物我也要去啊。”

“当然要有礼物,你的肯定是特别装。”

“是吗?怎么特别啊?”

“来了就知道了。”

王传宇确实为小美准备了特别的礼物。那是只装着各种花草茶的盒子,有润泽清火的金银花,排毒芬芳的康乃馨,清脂消肿的洛神花,放松心神的马鞭草……王传宇在家里茶柜里,整整挑选了二十六款,每一种花草都包在小巧可爱的纸袋里,扎着淡粉的丝带。王传宇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笨手笨脚地把它们摆了又摆,装了又装,好像总也组合不出心中完美的造型。

妈妈突然推门进来说:“传宇,有脏衣服要洗吗?”

王传宇慌忙扑在盒子,怨愤地说:“没有啦,和你说多少遍了,进屋要敲门啊!”

“敲敲敲,搞什么秘密,见不得人啊?”

“不要你管啦!出去啊!”

不是吗?

十六岁,总有太多不想让父母的秘密私藏在心里。它们彷徨亦悸动,忧郁亦欣喜。它们固执地躲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拔节生长,抽枝开花,只是未必会结期望的果实。

Chapter8:Surprise

初夏微至的5月,凉茶店变得热闹起来。店庆的那天,是个周末。父亲不知从哪里租来一套卡通熊的外套,要王传宇穿上当吉祥物。王传宇真不想当一只熊在门口发传单,可是看着父亲凌厉的眼神,他还是妥协了。

卡通熊卖萌的套装里,有股闷潮的汗臭味。穿着它,王传宇感觉像钻进了自己的球鞋里。

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他的头:“Hey,传宇,你今天也太帅了。”

是小美,剪了新的发型,碎碎的长发,轻轻飞扬在微风里。王传宇有一瞬的呆。看来他对美女的预测,不是一般地准。小美的眼睛,在渐渐削尖的脸上,显得越加大而清澈。王传宇摘下熊头,说:“你来了。走,里面去。”

小美却摇了摇头:“不了,有人请我看电影。”

“谁啊?”

小美悄悄地用小自得的眼神,瞟了下身后。王传宇看见骑在自行车上某男生。那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草吧。王传宇努力地笑了笑说:“那……你快点去吧。”

小美却伸出手,说:“礼物呢?可要特别的啊。”

王传宇咬了咬下唇,突然用自己胖胖的熊手臂,紧紧地抱了抱小美,说:“Surprise!我特别的拥抱,惊喜吧。”

小美捶了他一拳说:“好啊,耍诈。”

王传宇揉着胳膊说:“你好像又瘦了呢?”

“是啊。一百一十六了。”

这一天,小美一百一十六斤,因此有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有了许多从前交不到的朋友,亦有帅帅的校草请她看浪漫的爱情片。她几乎可以忘掉过去的自己了。那个肥胖而自卑的女生,孤独且没有朋友。只是,她拥有了期望已久的一切,却也在不知不觉中,遗落了曾经最珍贵的东西。

晚上,月光如水,倾泻在小美床前的玫瑰上。那是小美十六年里,收到的第一枝玫瑰,甜腻香气,丝丝缕缕地沁进她的梦里。

而在同样的月光下,王传却拆开那些曾摆了上百遍的纸袋,把藏在花草茶中的字条,一张一张的拿出来,撕得粉碎,扔出了窗外。那些重复了二十六遍的“小美,我喜欢你”,变成了无数纷纷扬扬地碎屑,消失在初夏微醺的夜色中。

Chapter9:海豚的微笑

小美不记得从那一天起,王传宇不再来找她晨跑了。也许,是从校草绕道来找她上学之后吧。总之,她与他渐渐从最重要的朋友,退减成了最普通的朋友。不过,小美并不觉得太过失落。因为在她突然涨满的生活里,没有谁是必不可少,不可惑缺。

高三,繁累的功课让小美的体重锐减到一百零四斤。尽管疲劳,但她看起来,漂亮极了。毕业册里,许多男生留言——谢谢你惊艳了我的高中,让我们相信,努力就有奇迹。

只有王传宇的那一页,写着:嗨,小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那个微笑的胖子。

小美很不喜欢这句话。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讨厌王传宇了。一个倚仗“密友”的名头,时刻揭自己短的人,让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于是她悄悄地把那一页撕掉了。还好他们一文一理,分考各自不同的大学,两座城市遥远得,可以在同一个时间,分出两个不同的季节。

全年级举办谢师宴的那天,王传宇喝多了。他绕过三张桌子,来到小美身后,敲了下她的头说:“喂,要再见了,和我喝一杯酒吧。”

小美有点不高兴地整了整自己二百六十块烫好的头发,扯起笑容说:“不行啊,喝啤酒会胖的。”

然后,她用草草的一个拥抱,为他们三年的友情画了一个不太完满的句号。

还好这一天有太多理由可以放肆痛哭,王传宇混在哭倒一片的同学中,泪流满面。别人当他是为了即将挥别的高中生涯伤心不已,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为一人落泪。

大学时代的小美,一直维持在一百斤。漂亮、窈窕,优秀,一进校,就被奉为宅男女神。她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在操场跑800米,不吃甜食,不吃猪肉,不吃零吃,不吃夜宵。每周去健身房两次,入睡前,在床上做五式瑜伽。

在所有人眼里,她苛刻而自律,如同一台患有完美洁癖的机器。再没有人知道,女神也曾是个一百八十七斤的胖子。而这也正是她一直所期望的——与臃肿卑微的过去,断得一干二净。

大四那年,小美在某外企市场部做了实习生,一年后,正式入职。于是,她成功开启了她的职业生涯。彼时,她已经九十五斤了。高额的工作量,让她不需任何额外的运动,就可以保持骨感的瘦。

那些年,小美也谈了不少恋爱。但兜兜转转,始终还是一个人。每一个与交往的男孩或男人,都忍受不了她的偏执的完美主义。小美的最后一任男友,是他的男同事。他们秘密地谈了四个月的“地下恋”。分手的那天,他对小美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拼的。”

可是小美听了,不以为意地笑了。

因为她清楚,她要赢。

当初,在800米赛道上跑赢林有萱的时候,小美就告诉过自己,她必须赢。也许是她被人鄙视得太久了,她必须用无懈可击的完美,来巩固内心高耸且脆弱的自信。

其实,说起林有萱。小美也曾再见过她。那已是2011年,二十七岁的小美做了公司营销经理。没人再叫她小美了,而是沈小姐或是Teresa。在她不在的时候,还会有人叫她“灭绝一姐”。

林有萱是广告公司的首席策划。当她向客户阐述广告创意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公司的负责人,竟是小美。

林有萱有点惊讶她们小有敌意的重逢。她直言不讳地说:“嗨,我还有机会吗?”

小美淡然地说:“那要看你们的实力了。”

小美当然会给她机会。因为她认为这是上天再次给她报复的机会。她会等林有萱费尽心力做出广告,再给出全盘否定。她甚至能想象到林有萱在她刻薄评判下的难堪表情。

然而,林有萱却交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是以公司之名拍摄的保护海洋动物的公益广告,林有萱选择了海豚。

这个充满灵性的海洋生物,无论高兴、悲伤,还是在被捕杀的一刻,都会带着它温顺的微笑。片子的最后,升起一行简单的字幕——请不要让世界上最善良的微笑,消失在悲伤的海洋。

会议里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待小美做出选择,而她出神地看着那行字幕,良久,才缓缓鼓起掌来。

她无法不选择林有萱的创意,因为她在海豚的笑容里,看到了曾被自己撕掉的那页留言册——

嗨,小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那个微笑的胖子。

原来,这并不是一句揭短的嘲讽。

原来,只有他,才读得懂一个胖子脆弱的内心,一如海豚般温善、驯良。

Ending:胖子遗落在时光里

就在那一年,小美第一次向公司请了漫长的年假,回家了。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她去探望了父母和她高中时代的班主任。每个人都惊讶于小美的变化。

班主任已经退休了,她说:“还记得你们班的那个王传宇不?”

小美点了点头。

“当初一堆的鬼主意,现在他回校当老师了。”

小美又怎么会不记得呢。就在回来的第一天,她就在学校门前的早点铺,看见了王传宇。他还是剪着毛茸茸的短发,穿蓝色运动装。光亮平坦的大脑门儿依旧闪着亮闪闪的光。只是,他没有认出小美来。

也许,因为小美变得太多了。那个曾经只会以微笑示人的胖子,早已变得消瘦刻薄。

王传宇在吃一半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说:“老婆啊。什么事?油条还是糖糕。好,我这就回去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离开。

小美默默地坐着,心里溢出一丝悠悠的空落。

其实,有关王传宇的一切,她并不意外。她早就在微博中,悄悄关注着他。他还是那些喜欢搞怪,开朗而热情。他娶了一个爱笑的胖子,养了一只叫小美的肥兔。每天清晨,他都会从家里出发,跑过那条种着凤凰木的老街,然后在校门前早点铺,吃两个鲜肉包子和一碗豆腐花……原来,即便爱情消失在少年的尾声,那些爱的习惯却早已印刻进他生活的轨迹。

只是,当小美懂得一刻,错失的已经太久了。

那天小美回到家,在卧室抽屉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包花草茶。是当初从妈妈的垃圾袋里抢救出来的那一包吧。小美轻轻掸去积尘,小心地拆开,泡了一杯茶。花草的香味,已退减的极淡了,像一缕羸弱的遗魂,飘游在空气里。

这是2012年的11月,薄薄的冬雾,弥漫在城市的街道。

小美八十二斤,像一只瘦骨伶仃的猫。

她用十二年的时间,减去了一百零五斤。

可是她依然孤独,依然寂寞,依然一个人,喝一杯遗落在时光里的茶。

编辑/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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