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内容简介:她恨他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虚情假意,更恨自己的不争气。对方不过是随便玩玩,她却傻乎乎地交出了真心,活该她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引子
寂静的夜,暗雪独自坐在床上,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前却空无一人。
她抱紧被子,使劲往后缩,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脚步声停在她的面前,一双血肉模糊的女人手忽然凭空伸出来,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强大的力量令她毫无反抗之力,眼看着呼吸越来越困难,一张女人的脸缓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她铆足全力一声尖叫!
猛地睁开眼睛,暗雪呆呆地看着破旧的床顶,身上的被子依旧整齐地盖着,窗外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同屋的含翠还睡得很香。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暗雪松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起身穿好衣裳,洗了把冷水脸,然后叫醒含翠:“天亮了,咱们该去伺候小姐梳洗了。”
(一)
今天是林家三小姐成亲的大日子,身为陪嫁丫鬟的暗雪与含翠,大清早就赶到三小姐的闺房之中,与喜娘们一道伺候三小姐换上大红嫁衣。
看着三小姐涂满鲜红豆蔻的纤细手指,暗雪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想起了噩梦中,那双死死掐住自己的血手……
猛地打了个寒战,她立刻打住这个疯狂的念头,小心地为三小姐戴上掐丝白玉翡翠镯子。
吉时已到,三小姐被喜娘们簇拥着坐进花轿,暗雪跟在花轿后面,送亲队伍欢天喜地地来到了萧家祠堂门前。
萧家大郎是个病秧子,无法起身迎亲,便由三郎代替接亲。
想来也巧,这次林家结亲的对象本该是二小姐,奈何二小姐身体不好,一直在乡下的庄子上养病。两个病秧子成亲,总归是不吉利的,萧家便使了些手段,将二小姐换成了三小姐。
趁着踢轿门的机会,暗雪悄悄抬头看了萧二郎一眼,只见他五官俊朗,身形修长,一双桃花墨眼总带着三分柔情七分调笑,举止间尽是风流公子哥儿的派头。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很受女人喜欢的,从含翠看他时憧憬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暗雪暗自庆幸,幸亏这样的花花公子不是自家姑爷,不然后院里肯定要鸡犬不宁。
拜过天地,林三小姐被送入洞房,待大伙儿闹过洞房之后,萧二郎便摘下身上的大红绸缎,笑嘻嘻地与亲友们一同退出洞房。
暗雪让含翠留在耳房里等待差遣,自己提了个木桶,只身往柴房走去,准备打点热水让小姐沐浴。
在经过后花园的假山时,却被一个高大的黑影给一把拉住,不等她反应,那人就将她按在石头上,欺身吻住她的唇。
温柔的,并且充满挑逗的吻,令她的神志在瞬间被清空,几欲窒息。
此处太暗,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身体被牢牢按住,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这才放过她被吻得酥麻的唇,亲昵地靠在她的耳边,暧昧地笑道:“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来,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暗雪都没有听清楚,她只记得自己拼命呼吸,冰冷的空气让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一脚踢在面前这个男人的小腿上,然后用木桶狠狠砸向他的脑袋,趁着他后退的空当,立刻拔腿就跑。
一路逃命似的狂奔,暗雪跑到柴房门口,她用袖子使劲地擦拭嘴唇,那股清冽的酒香却似落了地生了根,怎么都擦不掉。
暗雪将热水端进洞房,红烛已经燃尽,房内漆黑一片。
她放下热水,准备去重新点燃一根蜡烛,一转身,脚下踢到一个小东西,蹲下身仔细一看,却是一只摔碎的掐丝白玉镯子。
借着窗外昏暗的光亮,她缓缓抬起头,竟然见到房梁上吊着个女人!顺着大红嫁衣往上看去,年轻苍白的脸上,双目睁圆,似是包含了深重的怨恨。
这张脸,正是林三小姐!
暗雪被吓得连连后退,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几乎是本能的,她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在夜色狂奔,然后身后的脚步声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身后的黑影越来越近,她在惶恐之间,被一根树枝绊倒,脑袋碰到石头上,眼前一黑,就这么晕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暗雪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新房里,却见到林三小姐正坐在梳妆台边上梳头。
小姐竟然没事,难道又是自己做噩梦了?暗雪摸了摸自己毫无损伤的额头,心里充满了疑惑。
事后她有趁机悄悄问了含翠,关于昨晚的事情。
“昨晚我一直守在耳房,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倒是你这家伙,去打个热水居然就一去不回了!害得我独自在这里守到了天亮,回到屋里一看,你居然睡得正香,太可气了!”
原来真是一场梦,暗雪终于放下心来,转身去厨房帮忙布置饭菜。
(二)
很快就到了三朝回门,按理说应该由夫君陪同,奈何萧家大公子身体不好,不能奔波劳累,这项任务最后又落到了萧二郎身上。
回到林家,暗雪去见了以前的好姐妹,大家聚在一起,纷纷表示很想念她。
与姐妹们吃过中饭之后,暗雪往回走,路过偏院的时候,见到萧二郎在那里转来转去,走上去询问,才知道他是迷路了。
“你们林家的院子可真大,随便转转都能让人迷路,”他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双眼弯成细细的月牙,笑得像一只玉面狐狸,“你若无事,可否带我在这府中转转?”
暗雪后退一步,躲开他轻佻地调侃,默默点头。
林家其实并不大,只是院落比较多,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府中各处。好在暗雪自小在林家为婢,对这里的大小院落都极为熟悉。
萧二郎停在一扇上了大锁的院门面前:“这里是哪儿?”
暗雪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是大姑爷的住所,自从大姑爷去世之后,大小姐就搬了出去,这里便一直荒着。老爷和夫人说了,没有他们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私自进入。”
“这样啊……”萧二郎若有所思。
关于林家大姑爷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本是名门之后陈家长子,与林家大小姐指腹为婚,后来陈家败落,林家却不嫌弃其出身,将陈家公子招赘入府。谁知三年前,陈家公子与族中寡妇有染,被族人们依照族规绑上石头沉了塘。
如今林家大小姐已经另外觅得夫君,嫁出了林家,早已不在这府中居住,倒是这间别院,就一直这么静静荒着。
“倒真是可惜了……”
暗雪疑惑地看向萧二郎,只见他扬起嘴角笑得轻浮:“听说那林家大小姐生得美若天仙,却不想嫁了个短命鬼,实在可惜了。”
暗雪抿紧嘴角:“逝者已矣,死者为大,恳请萧二公子不要这么说大姑爷。”
“嗬,你当真是个忠心的好奴婢。”
暗雪沉默了很久:“他是个好人,不该受此恶报。”
闻言,萧二郎慢慢收拢轻浮的笑容,复杂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认真的神色令他忍不住挪开目光。
下一瞬间,他又轻轻地笑了,异常温柔。
(三)
在萧家的日子,暗雪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萧家的事情,其中尤以萧二郎的风流韵事居多。
他就像一只花花蝴蝶,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住女人的目光。
这天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见有女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她被吵得睡不着,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哭泣声仍旧还在继续,睡在对面的含翠不见了踪影。
她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含翠回来,那幽怨凄冷的哭声一直在屋里盘旋,令她忍不住心生恐惧。
无奈之下,她只能摸索着穿上外衣,拿着个灯笼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她一走出房间,哭声就没有了。
她提着灯笼去找含翠,在经过后花园的假山时,碰巧撞见萧二郎正在与含翠缠绵拥吻。
她被面前的香艳场景给吓得窘迫不已,连忙转身离去,却不想一脚踩中树枝,发出了声响。
含翠见到被熟人撞破,立刻羞得满脸绯红,拉紧衣裳就狼狈地匆匆跑走了。
萧二郎还懒洋洋地靠在假山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抱歉,吓到你了。”
面对他的随意坦荡,暗雪越发尴尬,低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透过朦胧的夜色,看着她提着灯笼手足无措的模样,萧二郎忍不住笑意渐浓,可是在笑过之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一回夜里,他来这里约会女人,却拉错了人,被对方用木桶狠狠砸了脑袋,额头肿了大包,痛了整整两天。事后他到处寻找那个野蛮的女人,却一直都没有结果,原来真凶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朝她招了招手,笑得一脸无害。
不明真相的暗雪乖乖挪过去,却不想被他忽然按倒在假山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手里的灯笼也被他给抢了过去。
一个蛮不讲理的吻,就这样顺利落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
暗雪下意识地抬脚去踢他,却被他用膝盖抵住双腿,两只手也被他牢牢抓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的双眸微微眯起来,像一只狩猎成功的鹰,满是得意的光芒。
小样儿,看你还怎么逃?!
等到他吻到心满意足了,这才松开了她,“啪”的一声,她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是第一次,他被女人打。
他愣住了,而她使劲地擦了擦嘴唇,红着眼眶落荒而逃。
(四)
按理来说,不管萧二郎做了什么,他都是主人,身为奴婢的暗雪哪怕是真被他强了,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是以暗雪在打过那一巴掌之后,就已经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可令她诧异的是,事情过去了个把月,她还是好好儿的,萧二郎完全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意思。倒是含翠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一副闪闪躲躲的模样。
这天晚上,暗雪刚一睡着,又被那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哭声给弄醒了。
昨天她特意去隔壁房间看了看,那里同样住着两个丫鬟,她问过那两个丫鬟,并没有人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哭。
女人的哭声似乎比上次大了些,也更清晰了些,好想越来越紧了,吓得暗雪忍不住将脑袋缩进被子里。
可是这样完全没用,那哭声始终在她耳边挥之不散,她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呼唤含翠的名字,喊了好几声,却不见半点回应。
她颤抖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油灯,才发现对面的床铺早已空空如也。
想起上次在假山后面撞见的事情,暗雪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缩回到被子里,死死捂紧耳朵,如此艰难地熬过了一夜。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天亮,有人发现了淹死在后院井中的含翠。
暗雪赶到现场的时候,含翠的尸体已经僵硬,被井水泡得变形的脸庞上,乌黑的眼珠子睁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
含翠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一副薄棺一块酸枝木墓碑,外加两根白烛,就算是所有了。至此之后,家里再不准提起“含翠”这两个字。
左右不过是个小丫鬟,大宅院里这种事情见多了,心也就冷漠了。
暗雪瞒着萧家人,用私房钱买了些纸钱香烛,偷偷摸摸地去祭拜含翠。
因着含翠的坟墓距离乱葬岗不远,暗雪又提着竹篮去了乱葬岗,给一个没有墓碑的孤坟插上香烛,又摆上几个橙子,顺手帮它把周遭的野草都拔干净。
等做完了这些,她才起身离去,在下山的时候,意外碰见刚与佳人约会归来的萧二郎。
“你在这乱葬岗做什么?”他笑得坦荡,丝毫不见促狭之意,似乎全然不记得上次的恩怨。
受他感染,暗雪心里的尴尬也缓和了许多:“奴婢来拜祭一位故人。”
“哦?”
“他在世的时候,奴婢曾受他多番照顾,如今他孤零零地睡在这里,奴婢时不时来来看看他,全当是报恩了。”
“他没有亲人?”
暗雪摇头:“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家中无兄弟姐妹,其他亲戚在他死后也都不愿来帮忙。”
听到这话,萧二郎忍不住神情一顿:“是你葬了他?”
“他是个好人,奴婢不忍见他沦为孤魂野鬼,便用自个儿的私房钱请了几个好心人,帮忙把他葬在了这山上。只可惜奴婢的钱不够,没法子请书生帮忙写个墓碑。”暗雪显得有些羞赧。
“你倒真是好心。”
(五)
夜里,那个女人又开始哭了,声音越来越近,就像是趴在暗雪的肩膀上一般,那哀怨凄厉的哭声,如同诅咒一般。
含翠已经死了,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暗雪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令哭声显得格外清晰。
暗雪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没敢告诉别人这间屋里闹鬼的事情,依照萧家家规,胡乱言论鬼神之说是要被剪掉舌头的。
伴随哭声而来的,还有一下接一下的敲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对面那堵墙,缓慢的,沉重的,拼尽全力的。
暗雪再也忍不住了,她丢掉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冲出屋子,叫醒了隔壁房间的两个丫鬟。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对方明显还没睡醒,她望着脸色苍白的暗雪:“怎么了?”
“是你们在敲墙吗?”
“三更半夜的,我们敲墙干什么?”
暗雪的脸色又白了一分:“那……那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除了你敲门的声音,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房门被关上,暗雪抱着肩膀站在外面,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那么明显的哭声和敲击声,为什么大家都没听见,只有她听得见?
她慢慢往回走,在踏进自己屋子的那一刻,她忽然顿住。
她们除了敲门声什么也没听见……可是她刚才只叫了她们两声,自始至终并未敲过门,那敲门声是从哪里来的?
暗雪望着左边那堵厚实的墙,一股寒意陡然从背脊升起。
“咚咚咚——”
身后蓦然响起敲门声,暗雪僵硬地转过身,只见雕花门上倒映出高大的身影。她压抑住心底的恐惧,颤声问道:“是谁?”
“是我。”竟是萧二郎的声音!
暗雪立刻就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顾不上男女有别,迅速拉开房门。
萧二郎就站在门外,皎洁的月光披在他身上,如梦似幻,却叫她红了眼眶。绷紧的心瞬间放松下来,她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手疾眼快的萧二郎长手以捞,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慰了许久,这才将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待她合眼睡去,已是鸡鸣之时,见她平安,他这才放心离去。
(六)
二公子在丫鬟房中待了一晚的事情,却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不过半日时间,就闹到全家上下尽人皆知。
就在人人都以为暗雪能借此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时,暗雪在经过花圃之时,意外撞见萧二郎与林三小姐一前一后地进了花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暗雪偷偷摸到花房的窗户旁边,却听见林三小姐在问萧二郎:“听闻你昨夜在暗雪房中过了夜,怎么,你是看上她了?”
林三小姐问得很随意,但暗雪却不自觉地抓紧衣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见她傻乎乎的,觉得很好玩,便随手逗一逗她罢了。”
“可是你们昨晚都已经……”
“左右不过个卑贱的丫头而已,即便真睡了又能如何?只是玩玩而已,等玩腻了就扔掉,你根本无须在这等小事之上担忧。”
一瞬间,暗雪的心整个沉入水底,彻骨的寒凉令她浑身发抖,手指收拢握成拳头,嘴角明明是在笑,眼泪却已经不争气地掉下来。
他们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的尸体,慢慢地转身,静静地离去。
原来在他的心里,她永远都只是个卑贱的丫鬟……
到最后,她还是个普通的小丫鬟,而他依旧是他的二公子,关于他们俩的八卦在萧夫人的打压之下渐渐散去,一切又都恢复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偶尔在路上撞见,暗雪总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了,就硬着头皮去行个礼,然后不等萧二郎开口,转身拔腿就跑。
她恨他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虚情假意,更恨自己的不争气。对方不过是随便玩玩,她却傻乎乎地交出了真心,活该她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萧二郎忍不住想起某天晚上拉错人亲吻的误会,脸上泛起淡淡的苦笑。
本以为说出那番狠心的话,就能断了林三小姐的猜疑,保护暗雪的安全。他却没想到,最后吃到苦头的人,却是遏制不住想要看见暗雪的自己。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如今算是全明白了。
(七)
这天早上,暗雪如往常一样,为林三小姐梳妆。在首饰盒里翻找手镯的时候,暗雪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那只掐丝白玉镯子,不由得暗暗好奇。
过了几天,她在自己屋里打扫的时候,意外在自己的床底下翻出一小块白色的碎玉,她盯着那块碎玉看了半天,脑子忽然闪过三小姐新婚之夜里看见的恐怖情景!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噩梦,但这个噩梦中出现的东西,为什么会真是地出现在自己手里?还是说,那其实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那这些日子里她每天伺候的三小姐又是谁?
这个念头好似一个引子,轻易将其他很多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牵扯了出来,比如说三小姐最近的胃口变了很多,以前鲜少沾荤的她,竟然在早饭时就啃掉了一大只鸡腿。
还有她从林家带来的那两箱子书至今未曾动过,要知道,那可是她曾经最爱翻看的书……
越想越可怕,暗雪感觉自己的思绪被引向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方向,她不敢放任自己再猜想下去,只能生生将跑远了的思绪拉回来,然后强作镇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在经过大门之时,萧家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的双鬓已然发白,美丽的容颜在短短几日之内苍老了十岁不止:“二郎,你虽然是陈家过继到我萧家的孩子,可这么些年来,我自问一直都将你当做亲生孩儿看待,却没想到……你心里竟然还是放不下对林家的怨恨!”
萧二郎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依旧没有半点悔恨:“陈家没落之前,大哥待我便是极好,那林家害他无辜枉死,我作为他的弟弟,如何能无动于衷?!母亲,请恕孩儿不孝,您的养育之恩只能留到来生再报。”
言毕,他双膝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萧家夫人已然哭成泪人,直到官兵催促,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临走之前,萧二郎只问了一个问题:“雪儿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已经被救出来了,大夫说她休息一阵子就能痊愈了。”
闻言,他终于舒心一笑:“那就好……”
辞别萧家夫人,他步伐从容地走上刑场,嘴角噙着满意的笑。
知她平安,这辈子便已了无牵挂。
(十)
萧家本来要将萧二郎埋入萧家祖坟,奈何萧二郎在行刑之前请求萧家族长将他从族谱上除名,如此一来,萧家就算与他一刀两断,便是死了也无人替他收尸。
暗雪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耗尽自己仅有的一点钱财,为他买了一副薄棺,然后又亲自用锄头挖了坑,请人帮忙将棺木埋入坑中。
城中百姓对此事的议论与猜测此起披伏,尤其是关于萧二郎的身份,完全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道他是户部侍郎陈家的孩子,后因为陈侍郎被人指控贪污,锒铛入狱,不久便死于狱中。
陈家就此没落,陈夫人走投无路之际,只得将小儿子过继到世代交好的萧家。
却不想这陈家的孩子长大之后不但不思感恩,竟然还与林家二小姐合谋,害死了林家的大小姐与三小姐,究其原因,还是与当年陈家大公子陈苏衣被沉塘的事情有关……
对于这些莫须有的猜测,暗雪除了无奈,就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悲愤。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陈苏衣那般宽厚温柔的人,怎么会是那般忘恩负义的花心人?!
说到底,那不过是林家人为了掩盖自家的丑事,而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
从一开始,真正红杏出墙的人其实是林大小姐,陈苏衣不过是恰巧撞破了她的奸情,为了保住名声,她故意将脏水泼到了陈苏衣的身上,令他成为千夫所指的负心汉,最终被族人沉入塘中,黯然死去。
乱葬岗上,暗雪终于攒够了钱,请了一个书生在大姑爷的墓碑上写上“陈苏衣之墓”几个字,又在旁边一个新坟的墓碑上落下“陈二郎之墓”五个字。
暗雪帮它们把周围的杂草拔掉,有用手帕把墓碑擦了又擦,摆上瓜果,插上香烛。
做完这些,她轻轻抚摸苏二郎的墓碑,看向旁边陈苏衣的墓碑,脸上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悲凉:“生前无缘做兄弟,死后到了地府总算能再续你们的兄弟情分。”
身后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暗雪回过头,却见来人竟是下落不明的林家二小姐!
暗雪扶着墓碑,慢慢站起身,明明心里怕得要死,但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你来做什么?想要杀我灭口?”
林二小姐看起来极为憔悴,她的脚步停在一丈开外,空洞的目光扫过暗雪身后的两个墓碑:“二郎在自首之前告诉我,是你葬了大姐夫?”
暗雪无声地点头。
林二小姐慢慢地笑了:“谢谢你。”
“……是你假扮的三小姐?”
是了,这个世上除了一胞同生的二小姐,谁还能与三小姐长得那么相像?!
“她本就不愿嫁给萧家那个病秧子,我不过是帮了她一把而已,再者……原本该嫁到萧家的人本就是我,我让一切回归正位,难道不对吗?”
暗雪对此不可理喻:“为什么?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你的亲姐妹,你如何能下得了狠心?”
“你问我为什么?难道大姐夫无辜枉死的事情,你不清楚吗!”林芝笑得悲凉,手指都在不停地颤抖,“大姐夫那么温柔的一个好人被陷害至惨死,作为凶手的大姐却还在与奸夫寻欢作乐,你觉得这公平吗?我就是恨,就是想让她们都给大姐夫陪葬!”
自小体弱多病的林二小姐鲜少出门,加之性格沉默,不得父母亲人喜爱。倒是陈苏衣这个外人,对她极为亲厚,每每在她孤单无助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鼓励她坚强地与病魔对抗。
在她的心里,陈苏衣虽与她毫无血缘关系,她却已经将他当做至亲之人。以至于听到陈苏衣死去的噩耗,她一时悲愤不已,病情急剧恶化,差点不治而亡。
她时常想,若非执意要为陈苏衣报仇,自己恐怕早在那场病变之中命丧黄泉了。
对于这些,暗雪无言以对,只能默然不语。
林二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三日之后,府衙的人在河边打捞到一具女尸。尸体已经彻底浮肿,面目全非,但从她身上的衣物可以猜出,此女正是失踪了的林家二小姐。
站在河边围观的百姓们或许忘记了,多年以前,在这条河里,也曾死过一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尾声)
很多年以后,暗雪都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陈苏衣被人绑在祠堂下的地窖里,她悄悄带着馒头去看望他时的场景。
她问他可曾后悔入赘林家,当时他的表情异常复杂:“陈家家道中落,她不曾嫌弃我的家境,执意履行婚约招我入赘,如今她变了心,我却不能怪她。”
“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爱了整整一个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