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简介:剩女要出嫁啦,深沉羊驼大神、妖魅风流魔君齐上阵,通通扑倒再说,哼哼,资深恨嫁道姑也是有春天的!
一、崂山有女,恨嫁成狂
近日崂山城里流传着两个消息。
其一,雪鸩宫的宫主萧竹隐要纳第二十四房侍姬。其二,崂山派有一个暗恋宫主的道姑,听到第一个消息后又悲愤欲绝地自尽了一回。
然而,作为事件二的主人公,贫道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澄清一下。
这要从十年前说起,当时我还是个垂髫丫头,人生最大乐趣就是吮手指头和玩木剑。那日雪鸩宫的前任宫主携爱徒萧竹隐来串门,我师傅非要拉宫主下两盘围棋,于是大人们忙着在黑白子间缠斗去了,就把这小冤家扔给了我。
师长的视线一离了身,小萧竹隐就“吧嗒”打了个响指,眯着桃花眼冲我扬了扬下巴:“你来。”
我啃着指头傻乎乎地凑过去:“做什么?”
那厮忽然拉过我,低头亲了一口,赞道:“不错,又香又软。”
这个禽兽苗子,当时他不过八岁啊!
可恨我涉世未深无比纯洁,竟然咂了咂嘴,跟他交流起心得:“你也很香很软。”
幼年萧竹隐轻轻一笑,像打发小猫小狗一样揉了揉我的头:“乖,以后除了我别让别人亲,长大后本公子来娶你。”
多么坑爹的剧情,但纯良如我竟然信了,而且一信就是好多年。
再说这萧竹隐,随着年纪渐长,出落得越来越风流妖魅,性子也越来越顽劣不堪。三年前,他从胭脂江的花船上娶回第一个侍姬的时候,我曾提着剑去闹。雪鸩宫花园的凉亭里,那厮正和美娇娘衣衫不整,见我从天而降之后邪邪一笑,推开侍姬装模作样地拢了拢衣服,遮住那满室春光:“空空,你来做什么?”
我语塞,总不能说来捉奸,毕竟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算不得数的。于是我施了个礼:“听说你当上了宫主,又新纳了美人,我是来送贺礼的……”
“哦?礼呢?”萧竹隐很感兴趣地打量了我一番。
我咬咬牙解下颈间的玉坠子:“这是我们道观开过光的通灵宝玉,能保佑平安,香客们去买都要三两银子呢,免费送你了。”
他把玉坠子捏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微笑道:“原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低头支支吾吾。
萧竹隐懒懒起身,拍了拍我脑袋:“乖乖回去,等本宫娶你做宫主夫人。”
于是我酡红着脸回了崂山,没抢到汉子,还赔了一块玉坠。
哪知后来街头巷尾流传,崂山派一个貌若无盐的丑姑子在萧宫主娶亲当天跑去撒泼,还大哭大号地要抹脖子自尽。我仔细照了照铜镜,虽不算沉鱼落雁,说我貌若无盐也太恶毒了些。思来想去,大概是那侍姬见我不爽,所以恶意中伤吧。
但我不在乎,每天练功、舞剑、时不时下山驱鬼捉妖,等着有一天坐上雪鸩宫来的花轿。
可眼看第二十四房侍姬还没轮到我,贫道韶华渐逝,已经颇等不及,决定主动出击,替天行道收了雪鸩宫那妖孽。
我们崂山派藏宝阁里有个宝贝,名唤“销魂神灯”。此灯的功用和名字一样销魂非常,点燃后能召唤出各路神仙鬼怪,若赶上他们心情好,就会助点灯人达成心愿,但代价也是不菲,要用阳寿来换。
比如召唤个青丘小狐,得花去三五年寿命。若哪个胆大包天的想召唤太白金星这一级别的大神,太白的脚还没踏出灯影呢,点灯人就燃尽阳寿、一命呜呼了。
月黑风高之夜,我潜进藏宝阁盗出了销魂神灯,狂奔进后山小树林。怀着悲痛又喜悦的心情,我点燃神灯,口中念念有词:“走过路过有什么物美价廉的妖怪,速速给老娘来上一只!”
神灯噼噼啪啪一阵轻响。
林中虫鸟鸣声一滞,皎白的月光如潮水般涌来,在灯前凝成人形。
我忐忑地蹲在一边。
飘舞的月光如点点萤火,渐渐消散在草丛中,只剩一人立在灯前。紫衣华贵,袖口用金线绣着明月秋桂纹样,更衬得他银发飘逸,玉颜花容。
他低头略略扫了我一眼:“你有何事?”
我哆嗦着施礼:“小道冒昧,斗胆请公子来……助我抢亲。”
二、洞房惊变,情郎嗜血
我带妖怪公子回了道观,殷勤地把卧房让给他歇息。他那丹凤眼四处一打量,面无表情道:“简陋。”
公子云袖一挥,我的杂木小桌变成了白玉台,落下一个水青琉璃嵌丝瓶,里头养着素雅水兰。窗棂描金,帷幔低垂,清香满室,宛如神仙居所。
这妖怪,好大的排场……
他似乎终于自在了些,自顾自落座,反客为主道:“你叫什么?”
“小道名叫竹空空。敢问公子……”
我的话还没说完,妖怪公子转头看着窗外道:“天色不早了,退下吧。”
贫道愤怒了,老娘才是销魂神灯的召唤者好吗!这是老娘的卧室好吗!该自报家门的是这妖怪好吗!若不是还要他帮忙,老娘肯定当场收了这妖孽!
我在原地酝酿情绪,正准备爆发一下王霸之气,那妖怪凭空抽出一条长鞭,墨色鞭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他长睫低垂,细心地擦拭那凶器,随意问道:“有事?”
本来有事,现在不敢有了。
我谄媚地鞠了一躬:“公子好好儿休息。”
我憋了一肚子气,跑到隔壁小师弟屋里,将他一掌砍晕扔到床下,自己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正是萧竹隐纳妾之日,好不容易挨到掌灯时分,我仰天长啸,大力紧了紧裤腰带,请出隔壁的妖怪公子,又揣上长剑、皮鞭、春药等若干抢亲必备物品,一路摸进雪鸩宫。
“公子,劳烦你将萧竹隐劫到昨晚的小树林,我在后面断路,再过去与你会合。”我趴在墙头排兵布阵,只见庭院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一派喜庆热闹,不禁气得牙痒痒。
“杀了他。”妖怪淡定地建议。
“什么?”我大惊。
“那人失信于你,杀了便是。”他答得理所当然。
“公子你可不要乱来。一剑杀了那负心人就太便宜他了!我要把他绑在山洞里,灌春药、滴蜡烛、抽皮鞭、一天非礼十遍,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灯火阑珊处,妖怪公子微微侧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银色羽睫半遮眼眸:“所以,负心人应该用这种方式惩罚吗……”
我好像无意中给他灌输了某些很黄很暴力的东西……
“喀喀。”我清清嗓子,示意他向远处看,“中央那座高楼便是萧竹隐居住的长欢殿。咱们现在过去好吗?”
他点点头,像抓小鸡一样拎起我的衣领,瞬间移到长欢殿的屋顶上。
揭下脚下琉璃瓦,室内景象一览无余。大红喜服的萧竹隐正挑开侍姬的盖头,美人柔弱无骨地腻进他怀里,两人用嘴唇进行零距离的感情交流。
我狠狠撸起袖子,准备从天而降,上演捉奸加抢亲戏码。公子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只好强忍揍人的冲动蹲在原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美人搭在萧竹隐后背的手肤色渐青、微微抽搐,最后无力地滑了下去,整个人也陷入昏迷。
作为业务精熟的道姑,我一声惊呼:“不好!他吸取了侍姬的精气!”
萧竹隐闻声抬头,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痕。他一声轻笑,转瞬间飘飘然落在我面前:“爱妻,你真是不听话,不是要你在崂山乖乖等着吗?”他抹掉嘴角的血迹,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对上了妖怪公子,“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空空新交的朋友?”
贫道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个吸人精血的妖魔?
我打断他们俩冷冰冰的对望,指着榻上的女子颤声说谎道:“萧竹隐,那女人坐起来了!”
趁他上当低头,我一把扯住妖怪公子,铆足了劲儿御风狂奔,只想快快逃离这里。
“为何要逃?”公子疑惑,银发在身后飞舞。
“逃命!他还说要娶我!岂不是也想吸我精气!”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只见不远处萧竹隐也在御风追赶,还隐隐喊着什么,越发吓得我玩命逃窜。
“想去哪里?”公子问。
“离他越远越好!”
妖怪公子单手结印,忽然星月暗淡,虚空之内一道大门渐渐打开,他拉着我跃入其中。
三、郡王千岁,贫道给跪
妖域。我仰头看着高高的门匾上“西郡王府”四个鎏金大字,脖子都快撅折了。
“公子果然是大人物,不枉我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龙姿凤章、惊才绝艳,我被他高贵的风采深深折服,自发地将卧房送与公子居住,还主动为他做牛做马、为奴为仆。”
不管事实究竟怎样,总是,当我按以上说法义正词严地讲述了我们的“初遇”后,府里上上下下笑容满面,一致称赞我好眼光,待我越发客气。
只有“郡王”妖怪公子淡定地把酒当风,笑而不语。
夜深人静时,贫道忍不住老泪横流,真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竹空空!你这见风使舵的狗腿子!
如此这般,我便在妖怪公子的郡王府住了半个月。一来府上众妖对我极好,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活了十八年,还没享受过妖怪阶级腐朽豪奢的生活,真真由俭入奢易。
不过最主要的,是我拿不准回崂山遇上萧竹隐时,是该当做妖魔收了他,还是当做男人收了他。
这天正赶上妖怪公子按例大宴封臣。
公子一身郡王盛装,执杯致辞,群臣恭谨聆听,银发在庄严的黑衣上如碎银流泻,美丽得令人无法直视。
席间笑语宴宴,狐族舞姬翩翩起舞,裙裾飞扬。
我形单影只,拿了满满一壶酒躲到角落,直喝到动作迟缓、舌头发麻。
醉了好,醉了什么也不用愁了。
回忆起来,我与萧竹隐也没见过几回,但从初遇起,嫁给他已经成为我莫名的执念,多年的希冀突然落了空,心好像被人剜去一块,突然间没了寄托。
空虚寂寞冷啊!
一双修长的手摁住了我的酒壶。玉颜花容的妖怪公子高高地俯视着我:“你很难过。”
废话,老娘能不难过吗?失恋了懂吗?你一边玩去!
“你恨他吗?想惩罚他吗?”他柔声提议。
今晚的月亮真圆。我眯起眼,看不清妖怪公子的表情,只是他的肌肤,像美玉一样光洁,像月色一样皎洁。
我急忙把脸埋进手里:“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我差点忍不住,想要去捧住他美丽的脸,然后……绝对是酒能乱性,我竹空空乃贞洁烈妇,断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半晌后,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妖怪公子却收敛衣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轻声说:“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什么?我惊讶地抬起头。
他垂下眼睛不看我:“不知道怎么帮你。”
“没关系,我自己都不知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公子怪异地扫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杀了。”
“杀得这么干脆,一看就没爱过什么人。”我鄙夷地说,“你不会还是……吧,啊?长得好看的妖怪一般都很淫荡才对……”我笑嘻嘻地指了指莲台上领舞的娇媚狐妖,“没关系,姐姐带你开开荤,你看她,漂不漂亮?想不想与她亲近?”
妖怪公子的丹凤眼略略一扫:“一般。不想。别闹。”
“难道你有龙阳之癖?”我一把钳住他,不让他躲避,又召来一个面容清秀的狐族侍从。
侍从少年半跪下奉酒,我抬起他的尖下巴,好让妖怪公子仔细端详。少年碧绿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似乎急欲拍掉我的咸猪手。公子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赶在他发火前,我举起双手诚挚表态:“别生气,我不闹了。”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向我提一个要求。”公子不耐地用指节抵住额头,“然后去把那神灯灭掉。”
他不说我倒还忘了,于是急急从乾坤袋里掏出销魂神灯,豆大的灯火仿佛随时会燃尽。
“公子?”我担心地屏住呼吸,“召唤你出来这么长时间,我要付多少阳寿?”
“四十年。”
手捧销魂神灯,我泪如雨下,老娘居然没几年好活了!
“不必伤心,你们凡人命如蝼蚁,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死了再投次胎也是一样。”
这还是贫道第一见识有人能把安慰的话说得这么恶毒。
“我想好了。”我不与他争辩,低头默默收起神灯,“不能放任萧竹隐继续用邪法害人,请公子助我废掉他的法力,但要留他一条性命。”
我用手指捻灭烛火,许是酒喝多了,炽热的灵气灼伤了指尖,我也觉不出疼。
公子握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吹,他墨玉一般的眼睛里,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温热的气息拂过,灼伤的地方复原如初。下一刻,他却扔开我的手,起身离去。
四、姻缘难测,公子销魂
席上只顾着喝酒,天将明时,我被饿醒了,打着哈欠穿衣下床,欲溜进膳房偷点吃食。
门上挂着锁,这岂能难倒贫道。一张符扔下,雕花铜锁“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大大咧咧地跨进门去。
耳边妖风一闪,我本能地就地一滚,摔了个狗啃泥。慌乱中只见一只长脖子的四蹄妖兽从我头顶跳过,欲逃出门去。
敢在道姑奶奶面前撒野,妖怪你要逆天啊!
我急忙甩出一张朱砂符封住门窗,同时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抓刺客啊——”
不错,颇有振聋发聩之效,恐怕半个郡王府都听见了。等妖怪公子来了,我看你这似羊非羊似马非马的小怪物往哪里跑。
妖兽回头瞪我一眼,随后打了个响鼻,乌黑的大眼睛望天眨了眨。我竟然从它的妖怪脸上看出了无奈之色。它似乎并不想伤我,而是强横地撞破了门上的朱砂符。
“妖怪公子!你是妖怪公子!”我突然灵光一现。
昨夜酒席上,他不知对我无奈了多少次,与妖兽的神态如出一辙。
它没有理我,而是扬起四蹄准备逃跑。
“跑吧。”我淡定地拉长音调,“然后全府,不对,全妖域,都会知道他们的西郡王是一只草——泥——马——”
妖兽果然回来了。
仔细看来,就算身为草泥马,妖怪公子也是十分好看的。白色的皮毛丰盈华贵,一举一动都带着神兽那种旷古烁今难以模仿的倨傲感。
它不再答理我,而是走到桌前,用嘴咬住瓷壶,笨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醒酒茶。喝完腥苦的茶水后,又抻长脖子,费力地去拿柜子高处的糖罐。
“我帮你?”我实在看不惯华丽高贵的妖怪公子为了吃颗糖落魄到这种地步。
我抓了一把糖块放在手里,它不甘地瞪了我一眼,郁闷地全吃掉了。温暖的舌头舔在手心,痒痒的。
听到吵闹声,有府里的侍卫来询问,我叉腰挡在门口,把他们全打发走了。
回屋只见雪白的神兽变成了丰神俊朗的男子。他抱着双臂坐在临窗的矮凳上,不与我说话,但也没有拂袖而去。
我突然觉得十分尴尬,见了妖怪公子真身仿佛比偷窥他脱光光洗澡还要难为情。
“酒喝多了,现了真身?”我没皮没脸地凑过去,坐到另一边的矮凳上。
他冷哼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挑起话头:“你不喜欢醒酒茶的苦味?”
公子不答话。
我尴尬地搓了搓手,准备告辞,不经意间发现他也正垂眸偷瞄我。
“这位公子,咱们交个朋友吧。敢问尊姓大名?”
与妖怪公子相识第二十四天后,我终于想起,该问问他的名字。
他蘸了杯底的冷茶,在小木桌上写下:
秋庭月见。
我也蘸上冷茶,在旁边写上我的名字:
竹空空。
绯金的晨色爬上膳房的矮窗,悄悄漫过桌面。
茶水写下的名字慢慢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看着字迹渐干,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理会我,起身便要离开。
“秋庭公子,月见,小月亮,草泥月,嘿嘿嘿。”我在他身后兴高采烈道,“你喜欢我怎么叫?”
他顿住脚步,下一刻突然闪到我面前,揉面似的捏了捏我的脸。
“哎哟!”我龇牙咧嘴地呼痛。
“叫得好听。我喜欢你这么叫。”他面无表情地说,随后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了出去,“老老实实回房休息,别再让我看见你拎着酒壶四处乱跑。”
罢了,你永远不可能走进一只草泥马的精神世界。
一天晚上,公子叫我去花庭,那里已被布置成法场。他要履行诺言,对付萧竹隐了。
迷离夜色,覆天之舞。银发闪耀如缕缕融银,衣袂飘飞若翩翩惊鸿。
施法完毕,他轻灵落地,月轮在这一刻光华大盛,映出公子轮廓深邃的侧影。
按他的要求,我将指尖血抹在他莹白如玉的掌心。公子双手结印,明月隐入暗夜,只留下一圈如血的淡痕,如一只哀伤的泪眼。
我心中莫名一悸:“为什么非要用我的血?”
他将我流血的指尖含进嘴里,用舌尖轻轻舔吸,双眼温柔地看着我。
此时此刻,老娘还管用谁的血呢!我用另一只手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不禁浑身酥软地倒进他怀里。我真不是故意的,只能说,公子的柔唇粉舌太销魂了……
他扶住我的腰帮我站稳,嘴角噙着一丝暧昧的微笑,故作关切地问:“是不是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再带你出门游玩。”
我听别人提过,明天是妖域的归元大庆,晚上几乎所有妖精都会出门赏灯,也是年轻男女相邀出行、共结爱侣的日子。
见我犹豫,他轻轻敲了敲我的脑门:“想什么呢?府里的人会跟咱们一块儿去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进展太快了,我还没有摆脱移情别恋的罪恶感。
归元大庆。
夜里无数盏琉璃灯被升入半空,杳渺妖域热闹浮华,犹如幻境。
公子怕被人认出,于是在脸上戴了一枚白玉面具。走到繁华处,他却突然拉起我,抛下府中众人,一路登上最高处的姻缘桥。
他摘下面具,静静看着脚下的万千灯盏。
“你的眼睛里有星星。”我情不自禁地说,伸手捧住公子的脸颊。
“我们成亲吧。”他突然道,随后自己却摇了摇头,装作不经意地离开我的手心。
旁边传来一声尖叫:“看!是郡王殿下!”
桥下有人大呼,男女老幼欢呼着涌来,将我远远挤到角落。
他随意对臣民挥了挥手,少女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纷纷将礼物投掷到他的脚下。公子微微转头,银发灼灼,似在寻找我,又似带着一丝无所谓的淡漠。
我记得他说:“我们成亲吧”。可又觉得,男子找不到他心爱的女子时,不应该是这样一种神情。
人群将我越挤越远,直到快到桥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背后钳住我的脖子。
萧竹隐靠在我耳边轻声说:“爱妻,你真是个小荡妇。”
五、神君多谋,一朝情断
萧竹隐带着我一直赶路,气候越来越冷,山脉越来越陡峭,追兵也越来越凶悍,公子却一直没有出面。
夜里,我披着他扔过来的兽皮,紧紧缩在一块巨岩下。他忙着生起一小堆火取暖,还不忘时不时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温暖明亮的火焰也难掩那双桃花眼里的恼怒。
“萧竹隐,要杀要剐赶紧的,我早早去阎王那里报到,还能抢个好胎。”
“我要……哼哼哼哼。”他色迷迷地靠了过来。
乾坤袋和桃木剑被他收走了,我再也没有别的防身家伙,于是偷偷拔下头上的簪子。
“又想谋杀亲夫。”他抽走我手中的簪子,戴到自己头上,还自我感觉良好地晃了晃,嗓音却难掩疲惫,“爱妻,咱们就寝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侧身挤进兽皮,手臂沉甸甸地搭在我腰间。
若在以前,只要能跟萧竹隐像这样一起安眠,我愿意拿一切来交换。可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真是造化弄人。
“对不起。”我转过身去,对着他的眼睛诚挚地说,“虽然你是妖魔,做了害人的事,可我不该求公子废掉你的功力,我应该好好儿和你聊天,争取感化你。”
萧竹隐的嘴唇抿成冷冰冰的一条缝:“再提他,哥就攻了你。”
我仔细打量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和他从小到大的面容重叠起来,邪魅的、生气的、温柔的、恼怒的、淘气的。在那些单恋他的日子里,我从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萧竹隐捏住我的脸摇了摇:“娶妻不贤毁一生啊。这辈子当道姑当上瘾,忘了自己也是魔了?”他轻轻掀开衣襟,露出胸口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
和我胸前的胎记一样。
“我是魔君,你是魔后。多年前你死于天魔交战,堕入轮回,于是我追随你到了人界。本来,只要过了今世,你就可以跟我回家了。”他用冰冷的手指梳理着我的鬓发,“谁知道你联合小奸夫要来谋害我。”
原来我抢亲那日,萧竹隐遇刺受伤,魔性难抑,忍不住饮了侍姬的血疗伤,却恰好被我和公子撞见。正想要解释,我却被公子带进妖域。当他遍寻攻进妖域之法时,却发现身受月阙之咒功力渐失,这种咒术只能以身为魔后的我的血做引子,我定是已经被那妖怪公子蛊惑了。
萧竹隐恨铁不成钢地说:“知道那人是谁吗?天界被贬的秋庭神君。杀掉魔君魔后他就可以风风光光回天上了。你这见色忘义的色胚!”
回想一切,却不由得我不信。
“你才是色胚,你全家都色胚。”我嗫嚅道,“早娶了我不就好了,都是你拈花惹草惹出的事……”
“咱们五千年前签过婚前协议的。”他忙为自己辩解,“各玩各的!你在魔宫里不也有各地搜刮来的一群面首……”
嗯,多么开放的一对淫荡夫妻。
天渐亮,过了眼前的雪狱山,就是魔界。
一道逆流的瀑布静静挂在悬崖,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水中游弋。
“泪川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只容魔物通过。只要跳进去,川水就会带我们回家。”萧竹隐虚弱地喘了口气,“回家后跟着四魔将学习治国,凡事留个心眼,好好儿照顾我的姬妾,不要欺负她们。”
他脱下皮毛大氅盖在我肩上:“也……好好儿照顾自己。”
为何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我正欲问,只听见身后传来钢鞭的窸窣声。
妖怪公子面无表情,一步一步从雪中走来,墨色长鞭拖下长长的痕迹。
刚被劫持时,我时时刻刻盼着公子来救我。可后来我知道了,他出现之时,就是我的死期。萧竹隐中了月阙之咒,功力仅余不到两成,我的三脚猫道法更不足挂齿,只要一鞭扫过来,我们俩今天全得死在自家门口。
长鞭冰冷,一如公子的眼神。萧竹隐带我慌忙闪避。
风雪迷了眼,又一道凌厉的鞭气在我面前咫尺闪过,割下几绺黑发。
长鞭袭来,意在萧竹隐心口,他却已无力躲闪。我扑身过去遮挡,鞭子毫不留情地洞穿我右侧肩头。
我咬牙一脚将萧竹隐踢下悬崖,泪川之水隆隆,裹挟着他逆风而上。他气急败坏地喊着我的名字。
“别担心,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公子抽出滴血的长鞭,旋身飞上半空,没有用鞭子,直接用手将他从泪川中拖出来。公子白玉一般的手臂瞬间被腐蚀得血肉模糊,手指微动,萧竹隐的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他将萧竹隐的尸首扔到我身边,溅起片片绯红的残雪。
我支撑不住跪坐在地,又爬过去拉住萧竹隐的手,他的黑发铺在雪地上,唇上沾了血迹,艳丽异常。这个妖孽,死了都这么好看。
可他怎么能这样就死了呢。
公子停在我面前,嫣红的血滴从指尖落下,突然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握紧萧竹隐冰冷的手。
公子一鞭打来,力道控制得很好。
仅仅让我衣不蔽体而已。
他抬起我的脸。我几乎已经忘了他有多么美丽。姻缘桥上,万千灯盏中,公子的眼睛里有星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心动,这份如梦似幻的温柔已被现实狠狠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