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紫薇
闹铃响起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喧闹的音乐不合时宜地把你惊醒。你还是直挺挺地躺着,任由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在耳边聒噪,一分钟之后你终于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振动,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你睡眼惺忪地叠被子,在黑暗中摸索到衣服胡乱套到头上,然后拧开台灯,趿拉着拖鞋,往洗手间方向走去。经过隔壁的时候门突然打开,短头发的女生背着书包精神抖擞走了出来,匆匆冲你打了个招呼就下了楼。你刷牙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运动员进行曲,于是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起晚了——抬起头看一眼墙上的表:6:15。
你火急火燎地换了鞋,把课桌上的书本塞到包里,然后踉踉跄跄一路小跑。沿途的路灯没精打采地杵着,昏黄的灯光像瞌睡人的眼。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边似乎还有彩霞清晰可辨。可惜你没有心情去欣赏,一门心思往学校冲,不顾及脚下散开的鞋带。赶到操场班级所在位置的时候运动员进行曲应景地戛然而止,你才舒了口气。
喇叭里某个人开始喊话,你没听清是什么,却发现前面的班级开始蠕动,于是看了一眼旁边的男生,然后步伐一致地跟了上去。班主任经过的时候体育委员会象征性地扯着嗓子吼一声,然后就能看到班主任在参差不齐但还算响亮的口号声中努了努嘴。其实在清冷的早晨中班主任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但跑完最后一圈的时候就能看清他发福的笑容和发福的身材。
回到教室,在一片嗡嗡声中你抽出紫色的五三,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扣子扣错了位置。几分钟后“拂尘”出现,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加强背诵的篇目后不声不响地离开——虽然这些内容前一天早上她刚刚说过;不一会儿,“老唐”踩着高跟鞋从后门进来,压过所有声音喊着“最后这几天再看看XX的英语作文XX的语法结构”,然后在班里穿梭自如,却还是有人在她踏出教室的瞬间熟练换上一本五三或者起了毛边的卷子,旁若无人地演算。
你对页子上的“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失去了兴趣,旋即翻开皱巴巴的笔记本,嘟囔起“Only do we unite can we solve the problem”,脑子里却好像充满了糨糊般迷迷糊糊难以运转,10分钟之后才发现面前的书还没有翻页。
这是去年前的今天。
上午9点。
一黑板的圆锥曲线,“老杨”瞪着有神的眼睛,眉毛一挑一挑,声情并茂地讲着“x竹(轴)y竹(轴)”;或者是“老班”一面张牙舞爪地在讲台上念叨“我和你之间存在引力,百(bāi)分之百”,然后旁若无人地把沾满粉笔灰的手在裤兜上蹭了又蹭;抑或是“萃儿”一面苦口婆心地重复着“你怎么能给我反应出三价的铁”,一面写下棱棱角角的方块字。
上午11点。
一片嘈杂中一沓一沓白色的纸从前往后传,夹杂着“我怎么没有XX张”或者“谁有第X页”的抱怨。化学课代表总会扯着嗓子来一句“一共XX页”,跟着无数模仿的尾音与哄笑;班长在讲台上伟岸地一站,大手一挥“大家注意了要交XX钱”;教室后面的男生热火朝天地围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在盯着手机里的图文直播;女生窸窸窣窣地聊着天,吃吃地笑声响个没完。
下午2点。
讲台上热闹非凡:惟妙惟肖的《警察与小偷》,从未着调的《背对背拥抱》,北京腔十足的“话说,哎!毛猴!”,吼得撕心裂肺的“你的爱还不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搞笑动漫日和》,笑泪交织的《残酷高考纲领》……
下午4点。
“拂尘”坐在讲台上,用催眠的声音讲着材料作文如何破题,手中的卷子在阳光下显得影影绰绰;“老唐”绵软道:“这道题选B还是D?”底下是没有回应的空荡荡的寂静;马洁用一贯的愤青口气说:“这道题水平太烂了。”从眼神到动作全是不屑。
晚上6点。
小卖部永远人山人海,进出的人川流不息。在新到的花花绿绿的本子和有感觉的黑色笔前驻足半天,买回去却舍不得用;在满架子新出的印的密密麻麻的金考卷前犹豫再三,却最终拎走了新出的《美文》《格言》或者《文苑》,偶尔良心发现就加上本薄薄的《作文素材》。
晚上8点。
教室里沙沙的书写声好像蚕食桑叶。呼啦啦的翻页声。教室后面的窗户上偶尔幽幽出现的黑影。教室北面的窗户看到的对面教学楼上“老班”亮着灯的办公室。
晚上11点。
万籁俱寂的深夜,躺在床上听广播。电波里那个40多岁的中年人热血沸腾地讲《明朝那些事儿》,动人心弦的情节和抑扬顿挫的声调,总让人心潮澎湃,直到电波那头传来“今天的评书就到这里”的结束语。
语文。氤氲着油墨的作文素材的页子,教室后墙粘着的作文被空调吹的摇摇晃晃;
数学。手写的圆锥曲线空间向量专题训练,即兴创作的押韵异常的打油诗;
英语。勒令全部写印刷体,投影仪展示一份又一份字迹工整的答题卡;
物理。金太阳、步步高、五三、金考卷、最新预测卷……名目繁多却从未被超越;
化学。厚厚的学案,从N张白纸变成各色笔标注的惨不忍睹的A4纸;
生物。王小波《红拂夜奔》里声情并茂的那一段“你是不会在人群中认出我的”。
很多很多的特权。
运动会操场上没完没了的加油呐喊与喧闹音乐,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请同学们迅速离开跑道”,像按下了复读键一般反反复复。不过一幢教学楼的距离,却不能再参与其中;
从元旦晚会到慰问演出,都冠上了“高三专场”,还是有一团混乱的开场乐器大杂烩,还是有校级高层人物官腔的演讲,还是有年级的风云人物唱美声的保留节目,还是蜷在报告厅的东北角听不清前面走音的歌曲串烧;
挂着牌子大摇大摆地出入学校,不用穿校服不用开假条。最后的那几天甚至因为得了学校“高三自主选择是否上课”的特许,在无可奈何的门卫注视下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