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角天涯未是长

2013-04-29 00:44:03萧稔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3年5期
关键词:小标德育处博览

萧稔

[[?]

]

南方的夏。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巧克力味。你在课堂上公然吃女生送的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去德育处报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知道你的名字,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女生们叫你“季叙”。我在燥热的教室里做作业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周围的女生在谈论你。装作在写东西,却会偷偷竖起耳朵,捕捉关于你的消息,像过滤网一样,一点一点地收集。她们喜欢说,“季叙又换发型了哟。”或者是“季叙今天又逃课了吧”。她们喜欢到你的班上去看你。看你打完篮球湿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趴在桌子上睡觉或是发呆,露出天然呆的样子。

17岁第一次认识你。却早在7岁的时候就见到了你。

班主任在众多老师面前痛心疾首地列举你的恶行。你不说话,乖张地站在那里,目光飘来飘去,好像蛮不在乎的样子。我在门口看到这副情景,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对你的抨击。你侧过脸来,目光飘到我身上来,居然无赖地笑了笑。你擅长这么笑,很多人总是不屑地说你是装的。可是他们见过你7岁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么?

我是来给班主任帮忙改考卷的。我从考卷堆中抬起头看你,一不小心撞到你飘荡的视线。我连忙低下头,红色的原子笔不安地在试卷上吐着油墨。德育处里什么时候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静得只听到笔在纸上勾画的声音,吞吞吐吐一如我突然卡断的思绪。

你那个时候是故意的么。故意一直一直看我。

你隔着两排桌对我说:“喂,你,刚才那老巫婆怎么叫你来着?徐思?”你记着这名字,“你不觉得无聊吗?一起逃课呀?”

“啊?”我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到你一本正经的表情。

笔从手指上滑落,笔尖先着地,紧接着“啪嗒”一声,整个笔身接触到地面。那该是一个慢镜头。那次的记忆中就是有这么一个画面。莫名其妙地记得。原来你第一次和我说话,就在鼓舞一场盛夏的逃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我从来不曾逃过课,而你又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会和你走呢。所以我轻轻地摇摇头。你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尖锐的长音。

“那我走啦。”你明知道。

“诶!”我突然发出声来。

你明知道我会跟你走。你后来说你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了。可是你始终没有告诉我,你知道了多少。

你轻易地翻过那堵几尺高的墙,而我跑到校门口和执勤的老师说肚子痛要回家然后也轻易地溜了出来。你在不远处看着我,向我挥手。

我眯缝着眼睛看不远处的你。那时的你穿着纯白的衬衫,夏日的阳光透过你头上盛大的树冠细碎地洒在你身上。

17岁的你看上去纯真而又美好。

我们去不远处的公园,百无聊赖地瞎逛。谁也没有说话。

你逃课出来都做些什么呢?我想问你。

你在湖边坐了下来。薄薄的青雾浮在浩渺的湖面上。我静静地坐在你旁边,心下紧张,拨弄着青草。

“喝啤酒么?”你问。

你知道我会答应的。你一直就知道,尽管你在之后狡猾地加上一句“还是可口可乐吧。”

我摇了摇头,“还是啤酒吧。”

你笑着站起来,还是那样痞痞的笑,映衬着背景深蓝色的天空。

是耀眼的蓝。是耀眼的你。我仰头看着你。

“你啊,还是可口可乐吧。”

你一定料准了我喜欢你。我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我开始有些生气有些不安,开始挂念学校,开始担心逃课的后果。可是当初跟着你跑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了?你坐在我身边的时候心下就如大海般平静。现在你一走我就觉得焦躁不安。等你的时候,我拔了一根根细草缠绕在十指,感受那份羞愧的痛在他处。你走过来,把可乐伸到我的面前,好看的手指一根根贴在罐子的边缘。我盯着你粉红色的指尖,心下失望,因为真的是可乐。你往前走几步,捡起地上的石子,孩子气地往湖里扔。石子在水面上弹了好远,终归要落入湖底。

我对着你的背影,赌气似的说我要回去了。

你没有回头地举起手挥了挥。我看到你的手势。

OK。

[?]

那一次之后我们并没有再来往。周围的女生依旧经常谈论你。日子波澜不惊,我依然常常在德育处看到你,却再也没有像那天那样剩下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你却还是趁我经过你的身边的时候轻轻叫我的名字。我固执地装作没有听到,看都不看你一眼。却常常在下课的时候,经过你的教室,偷偷看你一眼。我开始喜欢德育处。

有一天想到和同桌的对话。她问我是不是常在德育处看到你。得到我肯定的答案后,她又问我觉得你怎么样。问了我很多事情你的事。我却不爱谈你,却言不由衷地说我多讨厌你,多看不惯你。然后我看到她理解的神情,她斩钉截铁地说,“毕竟嘛,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视线。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突然蹭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怎么了?”你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想挤出家里早对着镜子训练好的表情,好看的,精致的,漫不经心,自然的微笑。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你这么一问,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比什么都厉害。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地委屈,非常地讨厌你,又非常地想把泪水和鼻涕擦到你的胸口上。你翻遍了口袋也找不到纸巾,于是就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我没有接。“嫌脏吗?”你问我。我连忙摇摇头,却还是不敢接。

“站那里去!就知道和女生讲话。”校长在门口指着你,“站好了,不许动啊。”你就把外套盖在我的脸上,不让别人看到我哭了。外套里有你的味道,你的味道夹杂着烟味,淡淡的。我讨厌烟味,却喜欢你衣服上的味道。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喜欢你。回家做作业的时候,我在草稿纸上漫不经心地写你的名字。

你真的不好。你爱跷课,成绩很难看,还总爱顶撞老师。你谈过好几次恋爱。你会打架。你会抽烟,会喝酒。

我一步步地推导,试图像做数学题一样,说服自己不再想你。

你一点也不好。

所以呢?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不敢写下去。

或许我知道。

你一点也不好。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

[?]

后来有一次我成绩退步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你站在角落,头上垫着书,看到我你的头上的书哗啦啦全落了下来,你对着我无拘无束地笑。

“再加十分钟,捡起来!”班主任呵斥你,你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成绩退步了,我会哭的吧。因为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成绩就是一切。可是当时听着老师严厉的,第一次的批评,我居然走神了。忘记了哭,也忘记了难过。这样我们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我也会因为成绩退步而被批评,被老师严厉地斥责。我看到老师背后的你做着鬼脸,顶着书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我拼命忍住笑,拼命忍住不去看你。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你从后面走上来的脚步声。

你走到我旁边说,“哎哟永远的年段第一名徐思,不就是退步了几名嘛,老巫婆把你骂得这么久。不过是为什么啊?你不会是想向我学习吧?”你眉宇间竟荡漾着笑,是最厉害的武器。又加了一句,“还是太思念我?”

我多想自然地“切”的一声,学着不屑地笑笑。努力想把这最后一句当做是一个玩笑,却在那一瞬间慌了情绪,心却像展翅欲飞的小鸟,收不回也唤不回。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加快脚步。你赶上来,突然伸过手来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很快地收回。“永远的年段第一。没问题的。”你郑重其事地说。

我看着你深邃的眼眸,你眼里有笑意,你说:“放学后在湖边等我。”

然后你飞快地转身,跑远。

那天你在湖边写生。我坐在你身旁不远处,有时看你画画有时做作业。有时湖面上层层鳞浪随风而起,伴着跳跃的阳光,伴着我的心,在追逐,在嬉戏。

我们不说话,却能一起坐到暮色降临,有夜者的声音在广袤的天空中像云一样漂浮。

那以后放学的时候,我常常绕道到公园。透过公园外围起的白色的矮矮的栅栏,远远的看到坐在湖边的你。弓着身子,把画板靠在膝盖上。倔强又孤单。

你是学美术的艺术生。我想起来。

一直到暮色降临,夕阳染红了你的头发,你的画板。你背起画板,和落寞的晚霞一起离开。

可是我却再也不敢过去。我记得7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你在我家后院的墙壁上涂鸦,我生气地对着你的背影说,“不可以画!”你转过来看到是我,漫不经心地笑了,对,就是和17岁的笑容一模一样。17岁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出来了。你回过头用右手继续画完最后几笔,左手举起来朝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你画的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岁月流逝,风吹雨淋,画早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却深深记了下来。

[?]

冬天到了以后,天暗得很快,那天你突然提议要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随你穿过大街小巷,昏黄的路灯,飞蛾发出嗡嗡的响声。

你走得很快,人又多,我拼命追上你的脚步,抓住了你的衣角。你扯掉我抓在你衣角上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是像走迷宫一样穿过一条条偏僻的胡同,这样来到了一栋破旧的居民楼。

爬了好久的楼梯才知道所谓的秘密基地就是你的家了。木质的地板,很小但是很温馨。你的家很干净,即使地上洒满了画纸与画册。有一扇明净的窗,窗台养了一盆观音竹。这样就够了。我没想到你家是这样的。很意外,也很高兴。

那个冬天一放学我就穿过一条条胡同去你家找你。晴天,谁家的三角梅开得那么繁盛,探出了墙外。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你坐在窗口,阳光穿过你的头发,改变了颜色。

高三艺术生都走了,你也很少来学校,只是天天在家里画画。有时候忘记了吃饭,我一来你才记起来。于是拉着我去楼下的大排档吃馄饨。热腾腾的馄饨朦胧了你好看的眼睛,一天我问你,“为什么不去培训班呢?这样怎么参加高考?”

你不回答。

7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后来知道了你是不远处哪户人家的小孩,也听左邻右舍谈过你。知道你是单亲家庭,知道你的妈妈有一种很奇怪的病,常常住院。你没有钱,又饿,会偷拿食物。但是邻里人可怜你年纪尚小、孤苦无依,就装作视而不见。

我突然觉得我那个问题很残忍。第二天我把积攒来的钱加上奖学金放在你的桌面上,羞愧不安地请求你收下。你那时正在画画,停下笔,盯着厚厚的牛皮信封默然不语。我多么怕你生气。还好你只是点点头说,“家里也正在凑钱。”你没再说了,只是低下头继续画画,笔尖断了,我不敢看你颤抖的手,转过身去收拾地板上的画稿。

一堆又一堆的画稿,油画,素描,水粉。全是风景,没有一张是人物的。我蓦地想起你七岁的时候,画在墙上的那幅人像。她牵着你,一定像你牵着我一样的紧。

[?]

春天观音竹蹿高了许多,绿油油地吐露着生命的气息。你要搬家了,就把那盆观音竹送给了我,只因为我常常站在窗口给它浇水,看着它发呆。我把它放在书桌上,一看到它就想到了你。

我们都忙起来,我也没去过你的新家。很少找你。你已经不来学校了。一个周末我去书店买书的时候,看到隔壁文具店的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女生我认识,是校花,林文。也是你的女朋友。她先看到我,然后是你。你笑着和我打招呼,手上提着一袋颜料朝我稚气地扬了扬。那时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很像艺术家,脸色也十分憔悴。

我抱着书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红红的,不敢眨眼。即使几千年几万年前就早都知道了,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可是亲眼看到你们在一起还是会难受。回家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把头埋在你的外套里大哭了一场。我记得那次我把外套还你,你说“送给你,以后你要哭的话千万不要让人看见。我的外套有一种魔力,可以把眼泪吸走的。”我想着你说的话,闷声闷气地重复着那句话。当时听得时候明明是很想笑的,现在却泪不停。外套里有熟稔的你的气息,是可以引来眼泪的,却又能够令我安心。

即使你有女朋友,反正我喜欢你。

但是后来,听说你们分手了。有一次,林文在自习课的时候和我的同桌说你的种种。她说,你拿了她的PSP,手机,向她借了很多钱。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她的对面,虽然她是和我同桌说的,可是我却感觉她的眼睛是在看着我。她说,“真傻啊。”好像就是在说我。

是啊,真傻啊。

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后悔。只心疼。

我们好久没有联系。有一天你突然在校门口等我,帽子压得低低的,套着黑色的外套。即使是这样,我也一眼就看到了你。在人群中多么突兀,因为有一张落寞的脸。我走得很快,你亦步亦趋,滔滔不绝地说你近日的生活。你那天难得的多话。你看我总是不回应,一时不知道再讲些什么。最后你说,“怎么了?不说话。”

我反而问你,“你打扮成这样在校门口等我,是怕被人认出来吗?”

你笑了笑,泛着温情,“嗯,想重新开始,消失在大家的面前啊。”

“重新开始?”

“嗯,重新开始。全新的。更好的我才配的上更好的你。”最后一句话你是以一种开玩笑的语调说的。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对了,钱没那么快还你。”你原来还记得要还我钱。

“你先还给别人吧。”我低着头,看到三角梅的花瓣被路人的脚印弄脏。

你没听明白,“嗯,家里确实也借了不少。”

“那你呢?你欠了别人多少?不是你的,不应该乱拿的。”我发现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我。“高三了,我很忙。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说完,不敢看你,半跑似的走了。你没有追上来,追上来你就会发现我哭了。我很难过,比那天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还要难过。

你一点儿也不好。可是不该那么坏。

[[?]]

你果然没再来找过我。但是会给我寄画。有的时候是很简单的随笔画,随意地画在餐卡上或明信片后面。有的时候是很大的精致的油画,像莫奈的风景画,美极了。我买了很多画框,一张张裱起来。和那盆观音竹一起,怀念你。

高考最后一科考完,下了一场蒙蒙细雨。六月的雨,格外的轻柔,像你花瓣一样的手指。我撑着伞,走在去你家的那条巷子里。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你家。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去你家就记住了路。我仰着头看着你家的窗口,想起那个冬天,你有时捧着咖啡站在窗口往下看。有时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你,你目光如水。四目相接,地角天涯未是长。那个场景,我们就真得很像身在两个世界的人。好像一场轻薄的雨帘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隔开我们。但是你的目光告诉我,冥冥之中已经有一条无形的桥,通向了你,也通向了我。

回来在车站等车回家,遇到了林文。她剪了短发,神色淡然。我站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高考完要做什么?”她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只是想起了你。“你呢?”

漫长的沉默中,慢慢传来她的抽噎声。她抽着肩膀,以令人心痛的姿势,把脸埋在手心里。我静静地等待。

“我看过他的画。他从不画人,即使我央求过他好几次。有一个画册,他是不让人碰的。那天我趁他不注意,翻了他的相册……”她的泪水无声地从眼睛里掉下来,不再掩面。 “他没有要我的任何一样东西。哪怕是钱。”

“高考完我知道要做什么了。”我的车来了。“学画画。”

这时我突然想起你开玩笑地说,“嗯,重新开始。全新的。更好的我才配的上更好的你。”

我考上了这座城市的一所大学。不想离家,这样也可以收到你的画。偶尔会在时间的空隙里想起你来。我不知道你后来过得好不好,考到了哪里。但你从来没有停止过给我寄你的画,从你的画里,我看得出来你过得应该还不错。

有一天清晨坐在桌前拆你寄来的包裹。你的观音竹我养的很好,我很想告诉你。打开包裹,看到一本厚厚的相册。我的心跳加速,按捺不住的激动。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我抚摸着画册的封面,封面是你最喜欢的莫奈的《睡莲》。我记起那个夏天,你常常在湖边观察那一朵朵睡莲。我把它抱在胸前,希望你也能感受到我此刻的心跳。

或许我们很快就要相见。

我依然常常穿梭在那条巷子里,看着昏黄的路灯,在婆娑的树叶后时隐时现。那天,我在我们常去的那个大排档吃馄饨,不远处一个男生朝我走来。

盛大的时光掩埋一切。

他走来,覆盖着你的影。

“你好,请问你旁边的位子有人么?”他细长的手指上透明的指甲,像萤火虫一样闪耀。

“哦,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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