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萨（组诗）

贺颖

1

立冬之后

每一片落地的叶子

都是一场修得的金身，是佛祖

散于红尘的回声

和寓言

———这些开在立冬节后的金急雨花

犹如你不歇的轮回

———年轻时

被拉萨河隐瞒

中年后又被雪峰和空山劝醉———你

诵经

你摇落的浓雾

你的倾城之音

像溪流、和微小的风，像簌簌的谷穗一样悦耳

2

立冬节

一场拉萨城少有的烟火

让整个夜晚都在照亮你的身世

———让我的每一步

都走在你的前生

都看见一个又一个

你的夜长与梦多

我还是在意，誓言的逍遥与足底的血茧

到底哪一个

才能最后安抵你的众水千山

———我目睹被你看开的万里浮云

正一步步转入八廓街

犹如一朵朵

觉醒的莲花

而我则仿佛失明的人，正缓慢恢复全部的视线

既怀疑又热烈

既诧异，又恐慌

3

……

我渴望在你的山水之间

做个浅薄的觅寻者

———凭一点蛛丝马迹就毕生寻访。我不担忧

迷了心智

我知道我渴念的真相

因你而从未停止———

我知道每个梦里，你都会对我施以援手

每一朵

流转的云

都是你指尖的一次轻弹

世上最美的情郎———立冬节

你让凉薄的世事和山峰

一道被日光暖化

让野花中藏匿的智慧和躁动

一道被日光暖化

让异乡的觅寻者

与草坡上初升的慈悲并坐

应允众生

从此销魂———

4

我妄图觅得的，不止是你

也有我莽然的前世———

我要分清黑夜和白昼

那些光的色泽和温度

以使自己在此生懂得爱与悲喜

懂得规避无礼

和轻狂

懂得羞愧和歉意，懂你

……

我要给你清秀的春天

琴弦上的夏

浓墨挥就的秋意和雪线上的慈悲……

我的缠绵

来自一句隐秘的佛号

———在那里我出生，成长，遇见你

别过，再毕生相寻

此生我简单了———顺着苍鹰

和蜜蜂飞过的方向

追随暖洋洋的河风

就会抵达你，无量云端的半缕忧伤

5

……在拉萨

阳光在空空的山中，一寸寸陷入虚荣

而我手中一日日的收成

皆是你赐的黄金

夜幕黎明

———不说无常，只说自在

你眼底唇边蜜意纷纷

你让节日蜜意纷纷

让生辰蜜意纷纷———

奶油的醺甜

麦子做的香糕

多少只蜡烛能算清我此年几岁？

能算清你指给我看的

修得金身的旱柳———那些阳光下的簌簌叶片

6

……你允准我的红尘三千

隐于一朵莲花———

允准我在麦子、青稞和荆棘草中

被你反复度化

你命言语看顾我

命民风看顾我

命因果和世道人心看顾我

你命菩提

和一座城看顾我

命书页和诵词看顾我

———有歌待应，有诗待和

7

……

你是佛祖赋赐世间的对照和补充

你让一枚又一枚

不可解之物

有了河水的气质———你将真理，转化为金子

将我的平庸疏导进植物的根

———你教万物

要么趣意盎然地生长

要么心满意足地死去……

8

菩提树下

你可会怪我又一次酩酊贪杯？

可会怪我将浅薄隐匿于无边光明？

你可会在众生中

因想起我，而骤然心疼？……

我尚未醉———

香草，美人，众生的拉萨城

不可忘却———湖水的微波，桑烟向云霄

佛足之下的了悟

……星影鲜白

不可忘却，断断不可忘却？

9

———是无界之界的虚有与尘土

还是繁华的情爱

还是仅仅的这寂寂的一世幻影

都不能让我苍白

凉薄———

我自你的酒盏里失踪

就从你的经文中复活

———并以最简朴的方式

在你掌心的莲花中

度日

10

十一月的醉

让我愧如这暧昧的雪夜

———恨不能在黎明升起前

化作雪峰上的如如静寂

拉萨河上的寒水轻舟———

载走我粗陋的坏脾气吧

我的轻浅

以及诸如此类的

让我也能像岸边烤火的牧羊人一样

明智而奢侈

———我将在此生，为你日夜悬心

来世为你耕耘种月

装点世间

———我掩面之际

也在自相中祈祷，从今后被你热烈珍爱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