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拐杖撑起一所学校

余明芳

3月13日，巫溪县天元乡新田村小学。

“现在，请大家翻开课本第五页，我们复习一下这堂课的内容……”破旧的教室，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正在进行，孩子们全神贯注盯着黑板。

突然，正在讲课的老师刘坤贤停了下来，额头开始冒汗，他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摸出两片药塞进嘴里，揉了揉仅剩的一条腿。

讲台下，孩子们很安静，似乎并不奇怪，他们静静地等老师吃完药，继续上课。

这样的场面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了。自从1995年因遭遇意外事故高位截肢，刘坤贤就不能久站，一堂课40分钟，常常要靠镇痛药才能坚持下去。

为了克服疼痛，刘坤贤吃了多少片镇痛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有看着他们，被他们的笑脸围着，才有阳光的感觉”

初春，新田村小学旁的小山坡上山花零星盛开。

小路上，19岁的刘坤贤背着行囊，往学校一路小跑。

这是1985年，刘坤贤在当地教育系统组织的民办教师招录考试中考了第一名，被录用为民办教师。他主动申请到新田村小学任教。

课堂上，刘坤贤在教授知识之余，总是给孩子们讲外边精彩的世界，孩子们特爱上他的课。

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刘坤贤满心欢喜。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学区统考一点都不比中心校的学生差。

但有一件事，却让刘坤贤不顺心。

每次到中心校参加六一庆祝活动或运动会，新田村小学就抬不起头。

因为学校条件太差，很多教学器材都没有，特别是音乐、体育、美术等教学活动根本无法开展。

当学校仅有的一个篮球都被划破的时候，刘坤贤着急了。

1995年，天元乡中心校为了解决经费紧张，鼓励教师利用寒暑假外出务工，每个月给学校缴50元，作为管理费。

当时教师一个月工资只有17元，在外挖煤一个月能挣100多元。刘坤贤萌发了利用假期外出挖煤的念头。

在和学校签订协议后，刘坤贤利用暑假到河南一家煤矿当起挖煤工。

刘坤贤没想到，灾难却悄悄降临。在一次工作中，上推的载煤车因钢丝绳突然断裂，后滑过程中将刘坤贤撞倒，钢丝绳将他左腿的肉几乎全部刮掉。

在医院昏迷三天后醒来，医生告诉他：要保命，就必须截肢……

拄着拐杖回到学校的刘坤贤感觉一下子天都塌下来了。他完全懵了，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只脚的生活。前所未有的郁闷和沮丧，让他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刘坤贤的家就在学校旁边。拄着拐杖看孩子们在面前走过，他突然之间找到了好好生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只有看着他们，被他们的笑脸围着，才有阳光的感觉。”

就这样，刘坤贤再次站上讲台。

“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学校的建设我就必须得出力，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

2005年6月的一天，天空下着暴雨。

离早上8点钟上课还有半小时，刘坤贤拄着拐杖早早地站到校门口，等待孩子们的到来。

可是，过了一个小时，一个学生也没出现。

原来，学生到校上课，必须经过学校旁的一条三米多宽的小河。河上没桥，学生得趟水。一下暴雨，小河的水就上涨。

连续几天的暴雨，小河的水势很猛，阻断了学生上学的路。

腿没出事之前，都是刘坤贤背着学生过河。

可如今，刘坤贤背不动学生了。

这件事让刘坤贤很焦心。

“修座桥吧。”妻子朱油芳说。

“我腿不方便了，但山上还有一些好木材，家里有两袋水泥，大家一起出力搭座桥。孩子们安全，大人也放心。”刘坤贤找来对岸的一位孩子家长张光明。

在张光明的带领下，村民们开始上山砍木材，下水淘河沙，忙活着修桥。

很快，一座简易木桥修好了，孩子们终于可以不湿脚过河了。

但另一桩事却又揪紧刘坤贤的心。

2006年4月的一天，学生们放学了，拿着脸盆到河里端水做清洁。

突然，一名女孩大声尖叫起来。

光着脚丫的女孩不小心踩到河里的碎玻璃，鲜血直流。

刘坤贤连忙喊邻居帮忙把孩子抱到自己家中。

在家里，刘坤贤常年备有纱布、消毒药水、棉花和一些常用药品，因为学校离最近的诊所也要走一个多小时。

放下拐杖，刘坤贤帮女孩清洗、包扎伤口。

这件事，再次让刘坤贤坚定了引水进校的决心。

拄着拐杖，刘坤贤爬上山，寻找水源。

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什么地方有山泉，所以没费多少周折，刘坤贤就找到了一股泉水，离学校有1000多米距离。

然而学校办公经费紧张，拿不出买水管的钱。1000多米的水管，再加上水龙头等杂物，至少得花1000多元。

刘坤贤只好做妻子的工作。

“把家里的肥猪卖了吧。”刘坤贤对妻子说。

沉默了许久，妻子终于点了头。

很快，水管等材料买回来了，在村里群众的帮忙下，自来水引进了学校。

“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学校的建设我就必须得出力，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对于这些付出，刘坤贤觉得是他该尽的本分。

“现在一个月有1500多元工资了，我得对得起这钱啊”

2007年7月，刘坤贤的人生迎来转机。

刘坤贤通过了巫溪县统一组织的公办教师公招考试、考核。“现在一个月有1500多元工资了，我得对得起这钱啊。”在成为公办教师后，刘坤贤的劲头更足了。

“城里的好多孩子都能熟练操作电脑了，而我们山里的娃娃连电脑都没看见过。我想买一台，让孩子们开开眼界。”刘坤贤找妻子商量为学校买一台电脑。

“这又得花钱。”妻子不情愿。

“我虽然身体残缺了，但不妨碍为山里娃娃传授知识。”刘坤贤说。

妻子朱油芳知道丈夫的性格，他啥都不想输给正常人。朱油芳最终答应了丈夫的要求。

花4000多元把电脑买回来，刘坤贤又托在重庆主城工作的女儿买回相关资料和教学光盘。

一有空，刘坤贤就琢磨电脑。他寻思着让电脑代替他教孩子们唱歌，教孩子们广播体操。因为，他嗓子不好，音乐一直没法教；他的腿不便，一直没法给学生示范体操动作。

秋季开学时，学校里传出了歌声。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刘坤贤在电脑上一遍一遍地播放着歌曲，让孩子们跟着唱。

上体育课时，刘坤贤先让孩子们看广播体操视频节目，然后逐个纠正动作。

从此，新田村小学的课堂丰富起来。

“只要我还能站起来，这个学校怎么也不能垮了呀”

2011年6月13日，新田村小学。

刘坤贤像以前一样，在讲解完课文后，安排孩子们完成课堂作业。

“老师，我这个生字不会写。”一学生举手发言。

刘坤贤撑起身，来到黑板前板书。

拿起粉笔时，刘坤贤的手不停地抖动。突然，粉笔从刘坤贤手中滑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刘坤贤重重倒地。

“刘老师倒在地上了。”学生们大声叫喊着跑出教室。

朱油芳闻讯赶来，和亲戚朋友一起，租车迅速将他送到县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溢血，然后又马上转到第三军医大学附属新桥医院进行治疗。

经过抢救，刘坤贤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努力地张开嘴，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因为脑部出血，他暂时失语了，他就不停地比划。

妻子朱油芳很快明白了刘坤贤的心思：要到期末了，正是一学期的关键时期，学校又只有他一个教师，孩子们的课，耽搁不得呀。

妻子决定让女儿、女婿留下来照顾刘坤贤，然后回去给孩子们代课。

在病情稍微好转后，刘坤贤就让女儿给妻子打电话，布置期末复习的重点，谁的语文需要补一下，谁的数学需要多做几道题……连每天课堂上讲什么他都要详细地给妻子讲明白。

秋季开学，刘坤贤回到了学校，急着给学生上课。

“脑溢血的病情没有恢复，腿又不好，你让我们怎么忍心嘛……”这一次，天元乡中心校校长万鹏举说什么都不忍心让刘坤贤继续站在讲台上。

万鹏举开始给几名教师做工作，希望能到新田村小学把刘坤贤给顶替下来。

可是一圈工作做下来，还是没人愿意去。

开学两个星期了，学校里还是没有教师。

万鹏举急，刘坤贤更急：“这些娃娃都是山里乡邻的子女，也是我们这山沟沟里的希望，不上课咋行？”

“还是我来吧，只要我还能站起来，这个学校怎么也不能垮了呀。”刘坤贤主动找到万鹏举。

最终，刘坤贤又一次站上讲台。

2012年，刘坤贤被评为“感动巫溪十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