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轮椅奔跑的女孩

朱芸锋 蒋兆秋

2012年7月20日晚六点半，荣昌县新世纪广场。

骄阳西下，被炙烤了一天的广场弥漫着湿热的空气。

广场一角的书摊前，一个独臂姑娘坐在一辆电动轮椅上忙碌着。姑娘弯下腰，右手艰难地把摊上的书摆放整齐。

这姑娘名叫晏永红。九年前的一场意外，夺走了她的双腿和左臂。

噩梦

醒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晏永红依然记得，她是猛然睁开双眼的，她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噩梦，发生在火车站。

晏永红紧紧抱着闺蜜好友，这是她最后一次用双手拥抱友谊。

随着发车铃响，火车开始缓缓启动。晏永红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好友，不停地招手告别。

“啊！”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喊，晏永红一下子被火车卷入轮下。

娇弱的女孩，硬是被这个庞然大物拖行了70多米。

随后，梦便戛然而止。

睁开双眼，晏永红发现自己置身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瞥了一眼右手——安然无恙。

绷起的小脸稍稍松弛下来，她又瞥了一眼左手，脸又瞬间僵硬——左臂已经不在了。

右手不由自主地拉紧被子一角，猛然一掀，双腿已经被截肢了。

“一定还在梦里，一定还在梦里……”晏永红喃喃自语。

沉默了数十秒，号啕大哭响彻整个医院。

“天啊！你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你要让我醒过来？”泪水模糊了晏永红的整张脸。

这一切都发生在2004年的11月。

大哭之后，晏永红拨通了男朋友的电话。

电话里，曾经山盟海誓的男友，说话躲躲闪闪，并匆忙挂断了电话。

“嘟……”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一阵忙音，晏永红在心里对自己说：“仅有的一只手，是抓不住这份爱了。”

命运

在成都康复医院疗养之后，由于医务人员和家人的细心呵护，晏永红的心境逐渐平静。

那时的晏永红，渴望重返社会。

2006年9月，晏永红到广州接受康复训练，同时谋得一份工厂文秘的兼职。

“我不想和社会脱离太久。”带着单纯的想法，晏永红“走”进了工厂。

第一次感觉到众人异样的眼光，是在工厂的食堂。

食堂里很热闹，在生产线上压抑了一天的工人，尽情地谈笑风生。

晏永红坐着轮椅，进入了食堂。

工人梁华首先发现晏永红，并停止了说笑，通过有规则地眨动眼睛，向周围传递信号。

食堂里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

晏永红默默地走开了。

“都残废了，还来工厂里干啥？”

“跟她一起吃饭，都觉得恶心。”

“残疾人什么也干不了，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一次，晏永红无意中听到一些工友在议论自己。

回到自己的住处，电视里响起歌曲《隐形的翅膀》的旋律——“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

“命运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要把握自己的命运。”晏永红下定了决心。

每天晚上，当众人早已进入梦乡时，晏永红还在办公室里“啪啪”地敲击着键盘——她在练习独手打字技术。

工作中，她开始不回避同事异样的目光，主动帮助同事送发文件、整理办公室。

很快，这个独臂打字员便赢得了工友们的好感。

与此同时，晏永红开始了大专自学考试。

就在结束康复训练回重庆时，梁华动情地对晏永红说：“你让我们这些四肢健全的人都感到汗颜。”

创业

2011年3月的一个早上，荣昌县昌州工商所。

副所长杨琦正埋头处理公文。

一阵敲门声响起，随后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杨所长吗？我是来问一下创办微型企业政策的。”

杨琦抬起头，只见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停在门口，女孩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妇人。

来者正是晏永红和她的母亲。

“来，快请进。”杨琦马上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为这两位访客泡上热茶。

接过水杯，晏永红来不及喝一口，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来。

“我想创办一个文化微企……”晏永红一口气把自己的创业想法、计划都说了出来。

杨琦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不时地记录。

广州归来之后，晏永红恢复了生活的自信。

市政府推出支持微企发展的政策后，晏永红便开始谋划创办自己的公司——一家借阅书店。

随后，昌州工商所受理了晏永红的请求，迅速向县工商局进行了汇报。

在对晏永红递交的申请进行仔细审核后，工商部门在填报表格、实地考察、创业培训、执照办理等环节，对晏永红一路大开绿灯。

2011年4月29日，晏永红顺利领到怡馨林书屋的营业执照。

然而，也有人担心晏永红是否有能力创办微企。

“你身体这么糟糕，能开公司么？”在参加微企培训时，有人私下问晏永红。

“我能！”晏永红自信地回答。

2011年5月，荣昌县城海棠二支路，一个40多平方米的图书、音像制品租售店正式开业。

奔跑

开业不久，晏永红便遇到了难题——客流量不足。

“没有客源，书屋也许就要倒闭了。”晏永红不无担心。

一个偶然的事件，让晏永红的书屋发生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一天，一个老大爷带着孙子踏进了怡馨林书屋。

“现在的孩子读书是方便了，可都是囫囵吞枣地读，不认真思考也不是个办法。”老大爷办完借阅登记后摇头叹息道。

老大爷的话，给了晏永红启发。她借鉴“图书漂流”，搞起了创新。

图书漂流，起源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洲。读书人将自己读完的书，随意放在公共场所，捡获此书的人可取走阅读，读完后再将其放回公共场所，让下一个人接着阅读，从而让书香不断延续。

没有借书证，不需付押金，也没有借阅期限。这种好书共享的方式，让“知识因传播而美丽”。

晏永红取消了怡馨林书屋的借书卡制度，鼓励读者把自己家的书拿到书屋来换取同等价值的图书。

免费借阅之后，晏永红鼓励读者读过书后写读书心得，并将这些心得放在一个专门的柜子里，供其他借阅者参考。

这样一来，书屋的人气迅速上升。

短短一年时间，怡馨林书屋的存书量猛增到两万余册。

与此同时，晏永红又开拓了新业务。只要天气允许，她就到县城繁华的广场摆夜市书摊。

就这样，晏永红的企业办得风风火火。

2012年7月，荣昌县委、县政府授予怡馨林书屋“荣昌县优秀微型企业”称号。

接过奖状的那一刻，蓦然回首，晏永红竟发现：“我已经坐着轮椅跑了这么长的路。”

如今，轮椅上的晏永红依然在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