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挣扎与价值观的重建

2013-04-29 00:44林琳
语文天地·高中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赤壁赋黄州苏轼

林琳

余秋雨说:“苏轼走向黄州是带着罪名走来,带着耻辱走来,带着冤屈走来,带着痛苦走来。”苏轼因“乌台诗案”而获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苏轼虽侥幸从监狱中出来,以流放的身份做着 “团练副使”的小官,无实权、无编制甚至连一个办公场所都没有。而一个才华横溢、怀济世之才的文臣,竟然做了“保安”,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冤乎,能无怨乎,能无痛乎?

但苏轼走向黄州又何尝不是带着渴求走来,带着超脱走来,带着重生走来,带着辉煌走来。“二律背反”、“穷而后工”、“史家不幸,诗家幸”在苏轼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等脍炙人口的作品即创作于此。如果说黄州带给了苏轼创作的辉煌,那么赤壁无疑是辉煌中的巅峰。苏轼神游赤壁,灵魂在矛盾中挣扎,生命在超脱中重生。

一、在凄苦中挣扎探寻灵魂的归宿

“苏轼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比冠,博通经史。”父洵虽大器晚成但饱读诗书,其母深明大义兼以忠义礼智信教之,可知儒家文化在他的思想中早已根深蒂固。“奋厉有当世志”的淑世精神必然是他生命的精魂,可是“乌台诗案”打碎了他的“忠君报国”梦。“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苏轼继承了《楚辞》中用“美人”隐喻君主的传统,“美人”指当朝神宗皇帝。遥望天一方,“山高皇帝远”,山水渺渺,我心渺渺,我梦亦渺渺。“一尊还酹江月”,苏轼祭奠的何止是江月而是自己的“忠君报国”。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放任小舟随它飘零,正是苏轼“灵”与“肉”、理想和现实失重的外化,残酷的政治迫害让他失去了归属感。“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箫声凄凉,歌声幽怨,潜蛟起舞,嫠妇夜泣,此恨绵绵,我心何往?种种意象无一不是对苏轼“灵”与“肉”的撕扯,他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穷则思变”,他在纠结中寻找出路。“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入世”之路既然如此艰辛,为何不“乘风归去”走向道家“无己”、“无功”、“无名”的“出世”之境?

此时儒与道的矛盾也让苏轼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一点在苏轼的《后赤壁赋》中也有所体现:“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既然不能“兼济天下”,也只能“独善其身”,这是古代士子的两重境界。苏轼也不能免俗。在“灵”与“肉”焦灼之时,在心无所属之刻,在灵魂深处他听到了隐者的召唤,苏轼做出了怎样的选择?“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想要遨游仙境,但终究知道“不可乎骤得”,真是恍然如梦。他在《水调歌头》中也写道:“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想早登仙境可是又难耐寒冷、凄清,还是人间好。“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后赤壁赋》中在道人向他抛来橄榄枝之时,却大梦初醒。可见苏轼最后还是摆脱了纠结,最后找到了心灵的归宿——对“忠君报国”、积极入世至死不渝。他是独一无二的苏轼,他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的陶潜,也不会成为“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的王维。苏轼在苦痛的挣扎中最终找到了灵魂的归属。“心随境转是凡夫,境随心转是圣贤。”苏轼这位先哲自有他的“移山之法”。

二、以哲学之思走出生存之惑

苏轼采用了主客问答的形式与心灵对话,观照自我。“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在倾尽心中苦水之后,苏轼尝试以哲学之思解开生存之惑。江水日夜奔流, 却永无止境;月盈,月虚,却始终无消无长。从“变”的角度看,天地无时不刻不在变化,“人不可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可见变是绝对的;反之,从“不变”的角度看宇宙万物皆是永恒的,人类更是生生不息,繁衍万世的。个体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人类的发展长河却是源远流长的。如果说吾生是须臾的“小我”,那么整个人类的繁衍生息就是永恒的“大我”,必将与天地同在。因此苏轼释然了,发出了“而又何羡乎”的感慨。

“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的曹操,“而今安在哉”?倒不如“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珍惜拥有,把握现在,活在当下,放下姿态,留心身边的美景,岂不乐哉?苏轼重新审视着自己生命的价值正像林语堂在《苏东坡传·序》中说的: “人生的每一刹那,只要连绵不断,也就美好可喜了。他的肉体虽然会死,他的精神在下一辈子,则可以成为天空的星、地上的河,可以闪亮照明,可以滋润营养。因而维持众生万物。”苏轼被贬到黄州以后,完成了“忠君报国”理想与个人价值观的重建。

其实,“大我”和“小我”并不矛盾。珍视自我,重新发现自我价值,心系苍生为百姓多做实事。把“小我”融入“大我”之中, 把忠君梦与个人梦有机结合,把“达则兼济天下”与“穷则独善其身”的士子两重境界合二为一是苏轼的一大超越,不仅超越了梦想更超越了生命。想清楚了这些,苏轼与客又“添酒回灯重开宴”:“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如果说文章的开篇他与客在借酒浇愁,那么结尾走出生存之惑的苏轼在以酒庆祝,庆祝自己的新生。正像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所说,他“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得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他,真正地成熟了”。而苏轼在被贬黄州后的作为更是为他这种超脱、豁然的心声提供了最好的佐证。他带领百姓兴修水利,建造堤坝,成立“救儿会”布施慈善,惠泽一方百姓。

苏轼在“灵”与“肉”,“出”与“入”的苦痛挣扎中,终于找到了灵魂的皈依,完成了价值观的重建,心结解开后,他是真释然,真洒脱,让天下耳目为之一新。可以说,苏轼走向黄州是带着渴求走来,带着超脱走来,更是带着重生走来,带着辉煌走来。

作者单位:江苏省丹阳市第六中学(21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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