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老祖宗真是把话说绝了。这事,怎么就扎着堆往自己身上摊呢?一连四五天,哈市育新小学试教女教师王晓彤始终沉浸在无比沮丧的心境中,无法自拔:处了7年的男友要分手,这她能理解,也没太当回事;她更大的烦恼来自于校长傅远,他缠上自己了。她已经敷衍了他半个多月,没法再敷衍。明天,也就是周六晚上,她必须和他见面,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推不了也躲不了。因为她试用期马上就要结束,试教合格,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进这所学校;可如果不合格——就是说,只要傅远觉得她不合格——她就得回到她原先工作的青城乡小学。
听说傅校长让人戴了绿帽子,半年前刚刚离婚。知道根由,他的动机自然不难理解。倒霉的是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尤其是稍有姿色又不得不听命于他的那些女人。
这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并为之苦恼。为了解决问题,至少是让问题变得轻松点,人们能够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问题转嫁到别人身上。这意味着,那些无辜的人也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本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新问题。
王晓彤心下黯然,不管愿不愿意,她注定无处可逃。因为,她知道,她绝对不会再回青城乡。
王晓彤出生的七角井距离哈市200公里,是新疆东部戈壁滩上的一个荒僻小镇,“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形容的就是那个地方。从小,身为普通工人的父亲和没有工作的家属母亲就再三告诫她:想走出七角井,去城市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就得好好学习。所以从上一年级起她就比别的孩子更加用功。她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最后终于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然而,毕业后,她却没能如愿以偿地进入城市,因为在省城想找份当教师的工作并不容易,而当时又正好赶上哈市大规模招考面向农村的特岗教师,得到消息后,她回到哈市参加了考试,很顺利地考进了距离哈市80公里青城乡的一所小学,而那里的环境、条件和七角井并没多大差别。也就是说,她十几年的努力,只不过让她向城市前进了120公里,为了剩下的这80公里,她又努力了整整5年,终于考进了育新小学,有了这次试教一个月的机会。也是为了实现进城的宏伟目标,不敢有太多拖累,28岁的她一直不敢答应男友的求婚,使得已到而立之年的男友不愿再等,最终向她提出了分手。
王晓彤常常忍不住会想,许多年前,当父亲豪情满怀,从内地奔赴边疆,在七角井扎根时,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的鲁莽行为会给子女带来多大的负担。就像与生俱来的原罪,为了到城市工作、生活,他们得付出比城市孩子多得多的努力。
虽然知道最终的结果,可自尊心作祟,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坦然地接受。自尊成了累赘,这就是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她很清楚,现在这个社会,需要的是那种没心没肺、观念开放前卫、不把自己当回事、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就像隔壁宿舍的音乐老师云瑶,比自己小4岁,天天打扮得跟花妖一样,下了班就去夜店潇洒,身边的男人更是三天两头地换,看上去总是那么开心、总是那么快乐,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能伤到她。
王晓彤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想,她得去找云瑶,现在就去,向她学习,和她一起去放纵、去快活,只有这样,才能杀死那不合时宜的该死的自尊。
“失恋了?难怪。去蹦蹦迪、散散心也好。那地方,帅哥多得很,只要你愿意,随时都有艳遇,随时都有故事,保证你心情很快就能好起来,”看王晓彤是认真的,平时很少跟同事们掺和的云瑶脸上露出了笑,她的声音细细的,就像她的腰一样,“不过,你既然是跟我去,就得听我的。你同意,我就先给你化化妆、打扮打扮,只要十分钟,保你变个样……”
“女人嘛!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所以这化妆是最关键的,”也许是出于同情,这时的云瑶显得格外热心,动作麻利地拿出粉扑及大刷子,先往王晓彤脸上扑粉,一边忙活一边安慰她,“失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吧!我也深爱过一个男人,他不光帅,成熟稳重、气质好,而且事业有成。几乎第一眼,我就被他迷住了。后来才知道,他比我大了十几岁。我这人吧,也许恋父情结比较重,所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问题是,他有家,这让我不得不把自己的爱隐藏起来。我可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他的生活……”
扑完粉,云瑶开始给王晓彤刷腮红,从颧骨到眼窝,格外仔细。“后来我听说,他太太有了外遇,跟他离了婚。这下,我觉得机会终于来了,我可以好好爱他了,就主动去安慰他,就连他让我跟他上床,我也答应了。可我没想到,就那一次,他就不理我了,说我跟他不合适。我根本就搞不明白,我们有什么不合适的?既然不合适,那他为什么还要跟我上床?”
“脸整好,现在咱们整眼睛。要让眼睛有神,选什么样的眼影至关重要。你的眼睛本来就挺迷人的,咱们选咖啡色的眼影,让你的眼睛显得更大,电死那些臭男人。”云瑶笑了起来,一边往王晓彤眼眶上涂眼影一边继续她的故事,“后来,我想了整整半个月才想明白,你说一个男人,当了王八,让人戴了绿帽子,他怎么可能甘心?他能不想找别的女人挽回尊严脸面么?我这样主动送上门,就好比他瞌睡时递上个枕头,他能不要吗……”
云瑶的话让王晓彤的神思远远地飞了开去。她又想起了男友晓军。以前,晓军也老是说她眼睛好看。
她和晓军是在省城的师范学院认识的,知道家在同一个市,又都来自农村,而且两个乡镇也只隔了一百多里,很自然就有了来往。时间一久,都觉得对方人还不错,便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恋人。以为可以恋一辈子、爱一辈子,所以该突破的底线也都突破了。毕业后,他们又一起考上了哈市的特岗教师,却被分到了相隔几十里的两个乡。距离没能阻隔他们的爱,反而让他们的爱火更加炽热。每个周末,晓军都要赶来跟她幽会,刚开始是骑自行车,后来又买了一辆摩托。他们还计划,攒够钱早点在哈市买楼房、结婚。可问题是,他们的攒钱计划老是实现不了。一方面当然是房价长得太快,2006年,他们刚回哈市时,房价每平方米还在1000元上下,可到了现在,每平方米已经涨到了3000元;另一方面,则是晓军家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工作第一年,晓军奶奶去世,他花了些钱;第二年哥哥结婚,他又出了几千,说是借,但她觉得还的可能性不大;第三年,又赶上他父亲在城里打工时让摩托车给撞了,肇事的小青年逃得无影无踪,晓军却搭上了他的全部积蓄。
王晓彤不愿承认,之所以晓军多次向她求婚她都没有答应,归根到底,正是因为他家穷、他也穷,而且不光是现在穷,再往后看,也看不到有丝毫好转的希望。
但这些,还不是他们能这么快分手的关键。王晓彤觉得,事情源于这次育新小学招老师,有编制,而且政策放得很宽,像他们这样面向农村招的特岗老师,只要工作满三年也可以报名,于是她和晓军都信心满满地报了名。可结果,他却没有考上。这让他信心大挫,没多久就提出了分手,“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再跟你这么处下去,我非窝囊死不可。”
和晓军分手,王晓彤有一点伤感,但并不多。恋爱7年,尤其是最近这三年,虽然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什么,心却是一天比一天凉。他主动提出分手,她甚至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你别小看这眼窝,我花这么长时间。画好了,它能让你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迷人。你看,先用深色系的眼影,在眼窝边上浅浅地画几下,再使用浅色系的眼影,把描出来的地方刷满,怎么样?你学着点,当老师也不能太老土。”睫毛夹卷,刷好睫毛膏,云瑶开始给王晓彤画眼线,她的故事也还在继续,“我伤心了差不多有半年。为了散心,我开始去迪厅、去夜店,我很想把我的痛苦告诉别人,很想有个人能听我倾述。可我发现,别人关心地只是我的身体,没人在乎我的痛苦。后来,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上大学时候,听老师讲哲学,说人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悲剧。既然注定了是悲剧,结果无法避免,那我们就应该把过程、把中间这段路走好,让自己开心点。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女人,好时光不过就那么短短的十几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所以我说,你应该换一种活法……”
王晓彤不由自主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云瑶说得很在理,每个字都说到了她心坎上。
“看到没有,使用黑色眼线可以增强眼睛的立体感,眼尾稍稍上扬,不光好看,还可以让你的眼睛看起来又大又圆,迷死那些臭男人——你说什么是地狱?对女人来说,男人就是地狱,可他们也能把你带进天堂,关键看你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了,是虚无缥缈的情感的满足,还是实实在在的肉体的愉悦……”
男人就是地狱!王晓彤的思想又出了轨。刚开始,傅远对她表示关怀时,她对傅远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甚至盼着,晓军以后也能像他那样儒雅、稳重、事业有成,只比自己大9岁,却已经当了好几年校长。
“我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你跟我在一起,有没有什么压力啊?”有一次,傅远问她。
“怎么会呢!”王晓彤当时还没当回事,答得很由衷。如今这年代,两口子离婚有什么稀奇;要是两口子过个十年八年不离婚,倒还真值得研究研究了。况且,你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压力?就算有压力,我敢说吗!王晓彤想。
她可没想到,压力很快就来了!下一次见面,一握手,傅远就开始搞小动作。他双手齐出,一只手托住王晓彤的左手,另一只手四指则落在她手背上,指肚就像小猫的鼻子或舌头,在她的皮肤上轻轻地碰触、摩挲着,让她一阵麻、一阵酥,但都是很细微的那种。她当时简直吓傻了,不敢动,只能默默忍受。而他眼睛里无法掩饰的欲望,又让她心头有了另一番感受:他垫在底下的手似乎是一张床,被他紧握住无法动弹的那只麻酥酥的手,就是赤身裸体的自己,而他压在上面正在动作的那只手,则毫无疑问就是他本人……他似乎正在暗示自己,那种情景很快就将成为现实。
他的脸皮可真厚啊!可她却无法逃避。
当了一辈子普通工人的父亲从小就教育王晓彤,要自尊自重,要温婉贤良,要勤快,要孝顺……教了她那么多,就是没教她怎么骂人、怎么当一个泼妇,不然,她非跟他好好吵一场闹一场不可,要让所有人都看他笑话,知道他的丑恶嘴脸!
后来,傅远又多次约她,吃饭、唱歌、看电影……王晓彤都推了。她对傅远有了一种本能的抗拒、排斥。虽然他很帅很有风度,但就像那些菌类,越美越艳,毒性也就越强。她深知这一点,她也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她不想受伤害。
看得出,傅远很不高兴,却没有死心,反而逼得更紧了,有跟她较劲的意思;她没法再躲,她甚至已经用掉了能想得出来的所有借口。
“好了,妆化好了。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你别摇头了,再摇我头都昏了。”云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道,“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谬。有些事,你明知道没有任何意义,却不得不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地去做,比如学校那些无聊的会;还有些事情,既能愉悦自己又能让别人开心,并与生命直接相关,你做起来却不得不偷偷摸摸。”
看着云瑶脸上云淡风轻甚至是有点炫耀意味的表情,王晓彤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云瑶的生活态度正确吗?如果你把它看作堕落,毫无疑问,那你会背负很沉重的心理负担;可如果你仅仅把它当成一种生活方式,那你会很轻松,因为,作为一个未婚女人,她有这个权利和自由,任何人都无可厚非。想到这,王晓彤的心情也一下子松活了很多。
“小时候,老师老让我谈理想,那时候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个舞蹈演员。可有理想、有目标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有我走的路。现在一说演员,总觉得跟‘潜规则这样的词脱不了关系。可那又怎么样?生在咱们这样的小城市,你就是想有导演伯乐来‘潜你,也找不到机会啊!不过,我现在也不想那些了,起码舞可以跳给孩子们看,还可以到迪厅跳给那些男人们看……怎么样?满意吧!”云瑶问正在照镜子的王晓彤,紧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不行,你这牛仔裤还可以,衣服可不行,别搞那么严肃,跟要去给孩子们上课一样。来件艳点的……”
看着云瑶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紫色紧身T恤,往自己身上比着说性感、好看。王晓彤只能依言换上,心头却是百感交集:当了几年老师,她衣柜里的颜色越来越少,越来越素净,跟她人一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花这么艳的心思了。
刺鼻的空气中弥漫着欲望。烟味伴着香水脂粉,体味和着啤酒饮料,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点缀着迪厅的角角落落。闪烁迷离的彩灯、震耳欲聋的音乐驱走了理智,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所有人都在享受着这最后的疯狂,摇摆的人头、甩起来的飘逸长发、颤抖的乳房、扭动的杨柳水蛇腰水桶腰还有各式各样的臀部……
对王晓彤来说,这注定是她生命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她要把自己对着这个夜晚完全敞开。她要杀死自尊。她相信,许多年后,回首往事时,一定会有很多事情要和今晚扯上关系,到时她肯定会说:“那时我还年轻,有着很强的自尊心!”或者是说:“那时我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的自尊死了!”是的。直到现在,她还是一个有自尊的人,一个不屈从于命运的人,一个总是受伤的人;但从明天起,她将厚起脸皮去适应这个社会,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谁也伤不着她了。
王晓彤扭动着身体,心里不无悲哀地想着,脸上却在笑。来之前,云瑶告诫过她,想让男人感兴趣,想快乐,得笑,自己先笑起来。
她对面有一个还算帅气的长脸也在笑。
王晓彤感觉,长脸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只一眼,她那层薄薄的衣衫就没有了。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他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的胸部,好像那儿有花,还带着粘性。她不得不转开身,同时勾起腰,塌下胸脯。
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圈男人围着的云瑶不见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一进迪厅就对她大献殷勤的那个壮实的光头。之前,他们的身体和眼神是那样的暧昧默契。那么现在,她是不是?王晓彤开始想入非非……脸很快就烧了起来。
长脸又出现在她眼前。王晓彤发现,长脸的目光变得更加炽热,炽热到可以把她点燃。她觉得自己浑身滚烫,心更是天一下地一下地到处乱飞。她不得不再次转身。
长脸不再犹豫,直接从王晓彤背后贴了上来。好像知道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像知道她脸皮薄,所以故意刺激她,他跟她挨得是那么近,而且是从背后。这简直是太暧昧、太放荡、太让人不好意思了。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紧张和羞涩,但当她仰起通红的脸,偷偷打量四周时,她发现,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他们俩。偶尔有一束目光从她身上划过,也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惊的。她的紧张、羞涩很快便消失在闪烁迷离的灯光和急骤的荡人心魄的音乐声中,只剩激情,如潮水般在心底涌动。管他呢,今晚我要尽情疯狂!王晓彤身体扭动得更加夸张了。
过了一会,云瑶又出现了,那个平头也出现了。似乎补了一次妆,用了什么高档化妆品,云瑶的脸就跟抹了胭脂似地通红,皮肤更加的水润柔滑,连眼睛也更亮了。
王晓彤忍不住凑过去,跟云瑶开起了玩笑,“走这么久,干嘛去了?今天晚上准备怎么办啊?”
“办什么办?都办完了。你也加油吧!”云瑶看着她笑。
热血一下子拱上了王晓彤的脑袋,同时,身体内部那一直刻意压抑着的某种东西终于得了自由,决堤般汹涌而出。这让她面红耳赤,又乱扭了几下身子便丢下云瑶、丢下长脸,疾步向洗手间冲去。
走出洗手间时,王晓彤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心情仍然复杂。又走出几步,她站住。眼前正堵着那个长脸,笑着,脸上流淌着水一样的柔情,但仔细分辨,眼睛里却分明潜藏着一团燃烧的火。他在等她!很奇怪,这一切似乎全在王晓彤的意料之中。
长脸冲她伸出双臂。王晓彤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他紧紧地箍住。虽然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会这么大胆。措手不及,她的身子出于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可没用,长脸就像挡在她面前的一座山,而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除了顺从、继续听他摆布,她毫无办法。
接着,她稀里糊涂又被带进洗手间旁边的一个小门,似乎是楼梯间,里面漆黑一片。还没等她适应眼前的黑暗,两片滚烫的嘴唇伴着粗重的喘息已经印在了自己嘴唇上。同时,一只粗硬野蛮的大手就像一只灵敏的大老鼠,迫不及待地钻入她衣底……那张满是裂纹厚厚的白色木门简直就是他的帮凶,门一关,便隔绝了一切可能。她慌了好一会,心“砰砰”地似乎要跳出胸腔。但当她胸前一团软肉被那只陌生的大手攥住时,仿佛体内的自尊终于被杀死,她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轻松了,就像一片风暴过后的大海,波澜不惊;就像一只被人从笼子里放出去的小鸟,飞快地弹到天上,自由自在地飞。
她长长地喘了口气,想,就这样吧,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从今以后,相信没了所谓自尊心的我,将能以最平和的心态,面对这个无比丑陋无比污浊的世界。
几乎直到事情结束,手撑着墙弓着腰的王晓彤才突然想起,临出门前,云瑶似乎往她包里塞了个避孕套,可她竟然忘了取出来,忘了用。这让她心底又掀起了新的波澜。就像一张正在弹奏着的琴突然断了琴弦,事情就这样草草了结……
离开迪厅后,虽然买了“毓婷”,马上就吃了下去,可还是让她担心了好几天。
信“噌”地一声落入邮箱。王晓彤做贼似地缩回手,左右看看,似乎没人注意到她,心便也“噌”地一声落肚,心底生出些快意。这封信是寄给市教育局的,主要内容是揭发育新小学校长傅远生活腐化堕落,信没有署名。她知道,傅远33岁才到育新小学当校长,此前一直在市教育局,当了8年公务员,交际很广,光凭这样一封信,对他肯定造不成什么威胁和影响。可她还是要寄,要给他添麻烦,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送上门,让他玩让他弄……
“我爱你!”默坐了一会,傅远显然是忍不住了,轻轻地呢喃似地说着,头慢慢地向她探来。
王晓彤从他貌似深情的目光、不无陶醉的表情可以看出:紧接着,将是一个在他想象中让他销魂的长吻。可他为什么就不问问她的感受呢?来之前,她满有把握,她已经杀死了自尊,可以坦然地接受一切。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或许,自尊是杀不死的,或许是没完全杀死。哪怕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哪怕她随随便便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发生了那种关系,哪怕她已经堕落了,她也没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眼前这个男人的吻。
“你说你爱我,那你到底爱我什么?”王晓彤脑袋往后缩着,声音有些冷。
“我爱你什么呢?爱是一种感觉。你让我说一下也说不清,反正我爱你!”傅远笑了,他笑得很轻,很有感染力,就像一阵微风从湖面掠过,激起丝丝涟漪。
“我看你根本就说不出来……”王晓彤住了嘴,很不痛快地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去,“你所谓的爱,不就是多搞一个女人尝尝鲜吗?”
“你真要我说。那我想想,一点点给你讲,反正很多……”傅远沉吟着,慢慢道:“首先你很敬业,事业心强,工作成绩很突出;说话呢,也很有理性,这说明你爱思考,看过很多书;平时在学生面前,哪怕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我也没见你发过脾气,这说明你温柔、善良、有爱心;你还经常帮学生做值日,打扫卫生,身上衣服也总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这说明你勤快,不像我,是个大懒蛋;我听说,你每个月都要往家寄钱,这说明你孝顺;我还听你跟别的老师讨论,说你最喜欢的是南唐二主的词,‘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些我也喜欢;另外,我还看了你发在晚报上写童年乡村生活的一组散文,怎么说呢,虽然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可我对你说的那种乡村生活,养鸡、养兔子、挑水、抓石子、打柴火,都特别感兴趣,觉得跟你很有共同语言……”
王晓彤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慢慢睁大。她还真没想到,傅远一下子能说出这么多。最起码,这可以说明,他平时对她是真的留意了。
傅远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道:“爱这个东西确实很难说清。你让我怎么说呢?有一次,我见你左手拎一大兜东西,右手拎一袋米,大概刚从超市回来,显得很乏,走一段,把东西放下,休息一会,换个手再继续走……你不知道,我当时在楼上办公室看着,特别想追下去给你帮忙。我觉得,那就是爱!还有一次,我见你正在宿舍门口晾衣服,感觉你的动作特别美,看着,我心里突然就想,你洗的、晾的要是我的衣服该有多好啊。我觉得,那也是爱!还有一次,你在我前面走,好像是掉了什么东西,你弯腰去捡,你那姿势……你让我怎么说呢,反正我当时心里腾地就窜出了一团火,想跟你亲近。我觉得,那也可以算爱。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条,我离过婚,可你亲口告诉我,那很正常,你没有嫌弃我、看不起我……”
“就这些吗?”王晓彤喃喃地问。她的心情复杂之极:一直以为,他是想利用职权玩弄她;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他对她的感情——他说的真的像是真的!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条。我不否认,我跟别的女人也处过,可她们总是让我失望。怎么说呢?她们不像你,她们经不起诱惑;或者说,她们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身体、感情和爱当回事,随随便便就能跟人上床。你想,我离过一次婚,那样的女人我敢要吗?可你跟她们不同,因为你有自尊,所以你一次次拒绝了我,可你越是拒绝我越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傅远从口袋摸出一个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不大的红色锦盒,一边打开取出一枚钻戒一边继续说道,“我知道,光耍嘴皮子你肯定不相信,所以,我决定向你求婚。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我也希望你能相信,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当他再一次开口向一个女人求婚时,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是真诚的……”
我有自尊!
我有自尊?
傅远仍在说着,可他说什么,王晓彤已经听不见了。钻戒在她眼前流光溢彩,似乎又把她带回了昨天晚上:灯影迷离、人影恍惚、如梦似幻……
她还想到了那封检举信。
一切,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