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 陈新然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自卫队在驻日美军的监护下成立。基于《和平宪法》的约束和美军实际统治的需要,自卫队一出生就受到了“割礼”,旧军人被排除在外,旧军队文化受到取缔和禁止。不幸的是,由于日本国内的军国主义并没有得到彻底清算,加之受到根深蒂固的武士文化影响,自卫队在组建和发展过程中,吸收和沿袭了相当一部分旧日军传统,军旗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部分。
起源于武士时代的日本军旗——旭日旗,直到今天仍然被日本陆上和海上自卫队作为“队旗”使用。它不仅是日本军队的象征,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作为军国主义的象征,成为亚太地区各国人民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进入新世纪以来,旭日旗正逐渐演变为一种文化现象,渗透到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继续挑动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出世:
从城头变换的“大王旗”
到名扬远东的铁血战旗
旭日旗的“旭日”二字意为“旭光和日章”。“日章”指的是旗面中心的红日,也是日本国旗——日章旗的主体图案;“旭光”指的是红日放射出的16条红色光芒。许多人认为,旭日旗是从日章旗衍生演变而来的,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事实上,这二者之间确实有紧密的联系,但发展过程却相对独立。
旭日旗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日本战国时期(1467年-1615年)。这一时期,日本国内大大小小的武士集团之间相互倾轧、连年混战,逐渐形成了高度发达、特色鲜明的军事文化。这些武士集团在作战中常常擎出绘有家徽或各种文字图案的军旗——“旗指物”和“马印”,用于区分敌我、标示主将位置。当时,日本肥前地区(今九州岛西北部佐贺县)的地方武士集团广泛使用“日足纹”作为“旗指物”的主要图案。“日足”的字面意思是太阳的脚,用来比喻太阳的光芒,“日足纹”就是表现太阳及其光芒的象形纹章,有“八日足”、“十二日足”、“十六日足”等多种形式,其中又以濑田武士集团的“十六日足”最具代表性。对以“太阳子民”自居的日本人来说,使用“日足纹”作为宗族和军队的标志,无疑是祈求上苍庇佑、期冀“武运长久”的不二之选。
200多年后,明治政府对“日足纹”军旗进行了精心改良,设计制作了现代日本军旗——旭日旗。1867年,明治天皇即位。同年11月,实际统治日本长达260余年的德川幕府宣布“大政奉还”,被迫向天皇交出政权,随即于2个月后发动叛乱,与支持天皇的倒幕军爆发激战,史称“戌辰战争”。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此时以叛军面目登场的幕府军,使用当时已经是日本国旗的日章旗作为军旗以示“正统”;而拥护明治政府的倒幕军则视日章旗为“贼军之旗”。1869年战争结束后,明治政府加紧整肃军队,设立兵部省作为近代日本最早的军事机关,并以支持天皇的萨、长、土、肥(萨摩,今九州西岛南部鹿儿岛县;长州,今本州岛西南部山口县;土佐,今四国岛南部爱媛县;肥前,今九州岛西北部佐贺县)地方藩镇部队为主体,建立全新的国家武装为了与幕府军等旧武装相区别,同时保留和沿袭军队传统,兵部省采用前文提到的、自战国时期就广泛流行于肥前藩部队的“日足纹”作为新军旗的主体图案,设计制作了旭日旗。
1870年(明治三年)5月15日,明治政府以第355号太政官布告的最高法令形式将旭日旗定名为“陆军御国旗”,后改称“军旗”。1889年(明治二十二年),天皇第111号敕令明确海军也使用旭日旗作为军舰旗。海军旭日旗与陆军的主要区别,是“日章”的位置不在旗面中心,而是略偏靠旗杆一侧。至此,旭日旗完全确立了在日本军队中的法定地位。
1877年(明治十年)2月,维新中的日本爆发内战,史称“西南战争”。旭日旗首次以政府军军旗的身份出场,完成了战争处子秀。内战结束后,在国内政局逐渐稳固、国力持续增强的背景下,明治政府开始积极谋划对外战争,以完成 “开拓万里海疆”,“布国威于四方”的宏伟愿景。1894年至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1900年日俄战争,日本以国运为赌注,一举击败中、俄这两只远东巨兽,震惊了世界。伴随这两场战争,旭日旗以极其震撼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同时见证了日本迅速崛起、挑战并打破远东旧有秩序的历史进程。
席卷:
“血色光芒”所及之处
必有血光之灾
旭日旗不仅是日本军队的战旗,更是天皇在军中的代表,是日军以“皇军”自诩的重要凭依。明治时期,日军新成立的步兵和骑兵联队都由天皇亲授装有鎏金皇室菊纹旗冠的旭日旗,通过这种形式赋予军旗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使之具备“皇家军”的象征意义。如果该联队在作战中面临被歼命运,指挥官将立即组织“军旗奉烧”仪式将旭日旗彻底销毁,以确保不被敌军缴获,宁可与其共“玉碎”也绝不辱没天皇之“御恩”。日军官兵对旭日旗的崇敬之情,我们还可以从下面这个事例中略窥一二。
1877年(明治十年)西南战争期间,驻守小仓的步兵第14联队在田原坂附近与敌军遭遇,当时担任该联队代理联队长的,正是日后成为明治天皇肱骨之臣、在日俄战争中屡建奇功的乃木希典。战斗中,联队军旗因旗手战死而被敌军夺走,最终下落不明,之后该联队虽被重新授予军旗,但乃木希典终生背负着这个污点不能自拔。1912年(大正元年)9月30日,明治天皇病死数小时后,皇孙裕仁的老师、陆军大将乃木希典随即切腹自尽为天皇殉节。在遗书中,乃木希典写道:“对于明治十年痛失军旗一事,臣一直没有机会以死谢罪,如今终于死得其所。”
除了彰显“皇军”本色之外,旭日旗还隐含着深厚的武士传统。除了前文提到的,与日本古代武士家纹“日足纹”具有传承关系之外,旭日旗在形式上与武士宣誓效忠、结盟的誓书——“伞连判状”也有异曲同工之处。“伞连判状”是日本古代武士常用的一种誓书,是在一幅绘有日章图案的白布上签名画押,象征团结一致、忠贞不渝。服部卓四郎《大东亚战争全史》记载:“……天皇亲授军旗,以为部队团结之核心。”天皇授予各联队的旭日旗,便是君臣之间达成盟誓的一种证明;旭日旗蕴含的“联队团结”之意,体现了日军对同生死共进退、忠诚武勇武士道精神的继承和发扬。所以,旭日旗不仅仅是天皇在军中的神圣代表,更是每一名深受武士道精神熏陶和感染的日本军人心中不灭的精神图腾。
不幸的是,从旭日旗走出日本国门、走向世界的那一天起,它就不再单纯地代表军队传统和武士精神,而成为臭名昭著的军国主义象征。随着军国主义的不断膨胀,旭日旗在其诞生后的短短几十年间,几乎插遍了远东每一个国家的国土;“血色光芒”所及之处,每每是尸身相藉、断壁残垣的恐怖凄惨景象。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人们本以为这面如梦魇般挥之不去的旭日旗将作为军国主义的陪葬品,堕入万劫不复的历史深渊。然而,事实真如人们期望的那样吗?
还魂:
举什么样的旗
意味着走什么样的路
二战日本投降后,日本陆、海军被以美军为首的盟军司令部接管并就地解散。1954年(昭和二十九年)6月9日,日本陆、海、空自卫队在驻日美军的监护下正式成立。这支自我包装为“自卫队”的国家武装力量,继承了大量旧日军的遗传基因,其中就包括那面已经成为军国主义代名词的旭日旗。
陆上自卫队在设计队旗时,借鉴了旧日本陆军旭日旗的基本图案。所不同的是,新版队旗把16条放射状光芒改成了8条。即便如此,所谓“新版”队旗也并非陆上自卫队“原创”。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1880年(明治二十三年)出版的永岛辰五郎所作《箱馆战争之图》(图3-1),就已经出现了明治政府军使用8条光芒的旭日旗作为军旗的绘画形象,“新版”队旗不过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现成货,毫无“创新”可言。相比之下,海上自卫队则更省事,干脆直接照搬沿用旧日本海军旭日旗。
在日、美两家的私相媾和之下,作为军国主义象征的旭日旗非但没有像纳粹“万字旗”一样受到全面禁止,反而被战后新组建的国家军事力量当作“队旗”沿用至今。这种纵容的态度,使旭日旗及其衍生文化得以在日本社会不断右倾化的土壤中生根发芽,逐渐长成一棵根本无法、也不能被忽视的招摇大树。
韩国《朝鲜日报》指出:“以往只是极右翼组织喜欢使用的日本军旗已开始向日常生活扩散,不仅啤酒、茶杯、T恤等出现军旗装饰,各种体育赛事中,军旗也成了助威道具。” 事实上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期间,日本体操运动员的比赛服装被指含有明显的旭日旗元素,受到韩国媒体的强烈批评。今年7月28日,日本球迷在东亚杯足球赛韩国对日本的比赛中挂出了巨幅旭日旗,韩国观众则针锋相对地打起了 “忘却历史的民族没有未来”的横幅。一时间,传递和平与友谊的体育赛场上充满了火药味,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和深切不安。
孰料,这一切仅仅是个铺垫。8月6日广岛“原爆”68周年纪念日,就在人们敲响“和平之钟”、发出和平祈愿的同一时刻,日本二战后打造的最大号兵器、排水量高达2.7万吨的22DDH直升机护卫舰在横滨下水。也正是在同一天,日本政府起草了一份声明,将日本自卫队目前沿用的旧日军旭日旗问题发表政府见解,即旭日旗和日本现有国旗日章旗一样,都是日本的象征,都是日本的国旗。当这只“承袭了‘出云这一对日本海军而言富有历史荣誉感的舰名”的庞然大物,高挂旭日旗轰然出现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日本政府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得亚太地区各国爱好和平的人们毫无招架之力。
“选择一种旗帜, 就是在选择一条道路”。“旭日”还魂、“出云”重生,让我们看到右翼势力掌权的日本政府正在通过各种极端方式,为重走侵略老路扫除障碍,为全面复活军国主义进行紧锣密鼓地准备。包括日本国民在内的侵略战争受害者,必须牢记历史、以史为鉴,坚决阻止军国主义的复活;旭日旗这面沾满血污的旗帜,也必须和它的军国主义主子一道,被牢牢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