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私人回忆簿

2013-04-29 16:31
OV海外文摘 2013年5期
关键词:南朝鲜北朝鲜俘虏

马修·李奇微 Matthew Ridgway“联合国军”驻朝鲜总司令

1950年6月,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战争便突然降临到我们的头上。这一事件爆发之突然可与珍珠港事件相比,但究竟采取何种对策却没有珍珠港事件发生时那样清楚。1941年,我们唯有采取一种体面的行动。而在1950年,杜鲁门总统本来或许可以对这一问题采取回避的做法,这样,社会压力就会减少到最小的程度。但是,总统采取了断然措施迎接对方的挑战。

战争期间,当我们考虑要扩大海上封锁和空袭规模时,这个问题又使我们感到非常棘手。但是,杜鲁门总统一开始就坚信,如果我们能在联合国的旗帜下作战,我们决定在朝鲜使用武力的正义性就会得到维护,这就要求我们在战略上与盟国进行磋商,或者至少也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和可能作出的反应。这个要求妨碍了我们的作战行动,但它又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们在军事上的冒险行动,否则,我们有可能因此在亚洲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当仁川登陆的胜利使我们处于可以越过三八线向北推进的有利态势时,我们最初的目标(抗击侵略,将侵略者赶出南朝鲜并恢复南朝鲜的和平)曾发生过急剧的变化,我们甚至悄悄地将自己的任务改变成占领和统一整个朝鲜。

但中国的参战迫使我们对目标又进行了修改,以致到最后我们再次决定,只要能使南朝鲜保持独立,不受共产党的控制就算达到了目的。尽管我们失去了在朝鲜取得“全面胜利”的机会(如果在朝鲜战争中真的有过这样一个机会),我们还是使国际共产主义遭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惨败。

Kie Young-Shim南朝鲜军官

北朝鲜军队入侵那天是个星期天,大多数年轻南朝鲜士兵都回家帮忙种水稻去了;许多军官由于夜里跟美国同僚喝酒跳舞,还没从床上爬起来。

当时我还是一名高三学生。三天后,城市沦陷,我跟随战败的军队没头没脑地向南逃。我志愿加入了步兵部队,因为在学校修过预备役军官课程,所以我只接受了5天的训练,就接管了一个210人的部队。

一辆货运火车把我们运往洛东河(Nakdong River)前线,负责固守一段河岸。仁川登陆之后,战势得以扭转,我的部队发起扫荡行动,跟随主力部队将北朝鲜军队赶向中国。但是,中国参战后,战争形式再次发生重大逆转。美军第一海军陆战师急速撤退,我们负责断后,然后再自行撤离。中国军队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还经常采用夜间突袭的战术,他们在夜里吹响军号,在我军战线上引起阵阵恐慌。

几周之后,我军守住了兴南(Hungnam)阵线。在其他部队与敌军交战的时候,我的部队负责协助成千上万的北朝鲜难民跟随大部队撤离。我们可能没有完全赢得战争的胜利,但是,能够帮助那么多的人逃脱金日成的统治,我感到十分欣慰。

拉尔夫·荷克利 Ralph Hockley美国陆军军官,前线观察员

半夜开始下雨,很快就把我们浇个透湿。我一直没睡,盯着黑夜中的风吹草动。凌晨4点左右,我听到了下面山谷传来号角声,敌人很快就要攻击我们了,但我无法呼唤炮火,因为我们不知道敌军和友军的具体位置。突然,我看到一名敌军猫着身子朝我们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支巨大的步枪,带着刺刀。他距离我们不过25英尺(7.62米)。我抓起卡宾枪,瞄准,扣动扳机。

枪没响。我的枪湿透了不能用,真是令人意外,因为训练手册上说卡宾枪在全天候下都可以使用。我只好拉开迷彩夹克,拔出枪套里的点45自动手枪朝行进中的敌军射击。就在这名士兵正要举起步枪向我射击的时候,我的子弹打死了他。他倒下去的过程我完完整整地看见了,至今我还记得他脸上的表情,也认出他手上拿的是老式的苏联步枪。

约翰·里奇 John Rich战地摄影记者

虽然我所拍摄的照片中,红色是最亮眼的颜色,但存留在我记忆里最为深刻的却是另外两种颜色:一种是与海洋、天空一样的蔚蓝,另一种是与沙包、泥地、人参一样的深棕。红色如贝蒂·哈顿(Betty Huttons)的舞鞋,为军队带来翩翩起舞的倩影,又或是如苏格兰军人脚上穿着的菱形花纹袜子上镶嵌的钻石,军人们伴随着风笛声,高唱着“Highland Laddie”(《高地上的少年》)。有一张照片,记录了1951年春天横尸首尔南部的两名中国士兵,以及地上溅满的红色血迹。

昆兰 Quinlan爱尔兰传教士

1950年6月26日,一枚炮弹恰好落在了教堂附近。教堂被炮弹击中,我则被飞起的弹片击中。第二天,共产主义者占领了整个省份,教会在此地17年来的耕耘被摧毁殆尽。

侵略的第一阶段往往是最糟糕的,他们会摧毁一切,如果你能从最开始猛烈的攻击中逃生,那么你就更有可能获得生存的机会。我和其他神父们一起被捕,并被拘禁在条件极为恶劣的地方,在那里,床上爬满了虱子,还要整天忍饥挨饿。短短几天,就有4名牧师被枪决。

当时爱尔兰无论是与南朝鲜,还是与北朝鲜,都没有达成正式的外交关系。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都已经被遣返,或者有人出面为他们争取权利,爱尔兰人却孤立无援。战事情况越糟糕,囚犯所受到的对待就会越恶劣。成千上万人被迫跟随北朝鲜部队行军,穿过整个国家。如果有人胆敢停下脚步,妄想休息,就会被立即处决。

爱德华·威廉姆斯 Edward Williams美国陆军士兵

中国军队吹响号角,占领了整个区域,他们就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我们中队被冲击得四分五裂。在那种情况下,为了生存必须拼尽全力。一些战友会彼此携手作战,然而任何人都很难改变当时的现状。我逃进了附近的群山之后,中国军队轰炸了整个区域,就在我的藏身处附近,爆炸掀起泥浆,炙热火红的弹片散落在我的头、手臂以及大腿上。我当即就血流不止,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机枪碉堡,于是就在那里隐藏了起来,用溪水洗净伤口,靠坚硬的压缩饼干维持体力,四处寻找散落在地的军队口粮。一个星期后,一个中国巡逻兵发现了我,我被带到了位于北朝鲜的战俘营。

我很幸运,此时战争已经临近尾声。他们经过磋商,决定善待战俘。在伤口痊愈后,我被允许在军营四周活动、玩牌、打乒乓球。但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每天的思想教育。他们不断地告诉我们这些俘虏,美国人是骗子。

一个月后,我被释放,并被遣送回国。

马默 Mamo Habtewold埃塞俄比亚军官

海尔·塞拉西(Haile Selassie)国王是一个伟大的人,他为了人民奉献出一切。当时联合国请求他出兵支援朝鲜战争,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请求。

当时,美军刚刚推行种族平等政策。但是对我来说,歧视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为自己身上流着埃塞俄比亚人的血而自豪和骄傲,我们不介意肤色。美国人不叫我们“黑种人(Negro)”,是担心会激怒我们。

我们是最出色的斗士。三支埃塞俄比亚军队,在朝鲜总共参加了253场战斗,没有一人被俘虏。“在战场上,绝不当俘虏”,这是我们埃塞俄比亚人的座右铭。

鲍勃·康瑞 Bob Coury美军飞行员

他们将我带到了战俘收容所,那是从山的一侧挖出来的一个复合山洞。这些山洞由木头支撑起屋顶,上面铺满了泥土。在我脑海里能够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我当时还十分镇定。我将随身携带的雪茄中的锡纸抽出,把它放在皮夹的塑料夹层上,用来当做反射器。我想过,如果有机会逃出山洞,我会向我军的飞机发信号请求营救,或者在夜晚想办法跨越敌区,回到营部。

在我被囚禁的第八天,我被卡车带离收容所,卡车整整行驶了一夜。每次我试图站起来,旁边的哨兵就用枪托猛地一下打在我的肩膀上。第二天早上,我们被带下车,送进了一间朝鲜民居。最初,他们一天审问我好几次。大概12天后,他们一天就只审问我一次,但却减少了我的食物。在最后几天,每天只给我一小碗米饭和一小罐水。我使用朝鲜家庭常用的缝沟厕所,每天去河边洗一次澡、刷一次牙。

朝鲜农民的生活方式令人惊讶。他们还没有走向文明的道路。妇女们将婴儿用一块布包裹起来,在做家务的时候拴在腰间。有一次,一个婴儿在母亲的后背上拉便便,他的母亲解开腰带,把婴儿抱出来,让一只小狗将婴儿舔干净,甚至都不去清理腰带,就又把婴儿放回襁褓中,绑在自己的后背上。几天后,他们吃掉了这只狗。

但我最关注的莫过于我的未来。朝鲜人民军的头头对我说:“我们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如果你还不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会考虑将你带到房子后面处决你。之前我们不是没有这样做过,而且我们还会这样做。”我相信他,但是在那一刻,我对生死似乎已经麻木了。

周明福(音)志愿军士兵

1951年3月18日,我所在的陆军部队跨过鸭绿江进入了被炸弹摧毁的朝鲜城市,我们每人背负约30公斤的装备。我们将会有大概三年的时间看不到祖国了。

我是新中国的第一批大学生,但当政府征召我们服役时,我便投笔从戎。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我便加入了百万大军。

为了避免暴露,我们白天睡觉,夜晚行军。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被美军的飞机发现,当我们暴露在外面时,非常容易成为敌方火力的目标。在我们去前线的路上,看到许多老人和孩子的尸体,他们是被美军飞机打死的。所以,虽然还没有遇到敌人,但我们已经开始憎恨美国军队了。

由于我懂英语,我就负责教其他战士那些将在战场上用到的英文短语,比如“站住”、“举起手来”、“别动”、“把手放下来”、“我们优待俘虏”。

我同时也为俘虏进行翻译。我们到达不久就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战斗,我军俘虏了三个黑人美国兵。当时他们蜷缩在一个火堆旁,用木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又很快把目光移开,似乎害怕惹恼我。我告诉他们不用害怕,并承诺会用一辆卡车将他们送到后方去。

1951年7月末,有人告诉我,在距我们营地约5英里的地方,有一个美国飞行员被打下来并被俘虏了。许多新来的战士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白色的皮肤、圆圆的眼睛,所以都挤过来看稀奇。当我用英语和他说话时,他对自己被围观颇为不满,“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我告诉他我们的政策是不杀害和虐待俘虏,他们只不过是好奇罢了,他终于放松下来。我给了他一支铅笔和一些纸,让他可以写日记,为此我还受到了领导批评,但我想这没什么错。就像他说的,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人,在被俘后,会想把一些想法记下来。

1953年7月27日,刚过上午10点,战争结束了,此时我们距前线仅几公里远。我躺在一个用几件雨衣搭成的简陋帐篷下,仰望着天空中淡淡的月影,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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