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羊”宋江的管理之道

摘 要：宋江不是能征惯战的英雄，他有十个方面不如梁山众兄弟，与梁山群雄相比他只是弱小的绵羊。但他所具有的变通力、亲和力、影响力、决策力等领导能力远胜于他人，使他成为优秀的“领头羊”，帮助他成功地带领着梁山上这群“狮子”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关键词：领头羊 变通力 亲和力 影响力 决策力

梁山作为一个从“兄弟一二三四五”到“兄弟个十百千万”逐渐发展壮大的集体，必须要有一个深谙管理智慧和艺术的领导。梁山众兄弟普遍能力突出，是一群凶猛的狮子（“兄弟上阵一群狼”{1}）。拿破仑说过“一只狮子率领一群绵羊的队伍可以打败一只绵羊带领一群狮子的队伍”，在《水浒传》中，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宋江都只是“绵羊”，但他却拥有狮子般的智慧，正所谓：“愚”将手下无强兵，“智”将手下无弱兵。聪明的领导即使本身是羊，却可以用智慧为自己披上狮子皮，披着狮皮的羊也就成了狮子。

一

梁山之上人才济济，英雄豪杰们武艺出众、智谋过人，他们性格迥异，桀骜不驯，视官府、规则如粪土。但俗话说“家有数口，主事一人”，他们公认梁山第一把金交椅归属者非宋江莫属，即使像李逵那样粗鲁、莽撞之人也天下只服“黑宋江”一人，宋江是梁山众兄弟公认的大哥。即使晁盖在位时，众多投奔梁山的好汉也直接表示投的大哥是宋江而非晁盖，像朱富向李云介绍去梁山时言道：“你如何不知山东及时雨大名，专一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2}甚至段景住当着众头领的面直承：“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前来进献于头领，权表我进向之意。”{3}

与众人的推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领导者宋江的“无能”，他并非快意恩仇的英雄人物，尽管“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可实际上武艺低微，虽然有时也想出手，却没见他赢过任何一人，他更没有做过什么让人震撼、感觉刺激的“大事”，唯一露脸的时候是杀了一个阎婆惜，写了首反诗，然后装疯卖傻，屡遇险难时又总是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磕头求饶，这些事情不但为英雄所耻，也多为人笑。将宋江与武松、鲁达、林冲、杨志、柴进、阮小七、李逵、吴用、花荣、卢俊义、石秀等梁山好汉相比，正如金圣叹所评价的：宋江只是“狭人”、“甘人”、“驳人”、“歹人”、“厌人”、“假人”、“呆人”、“俗人”、“小人”、“钝人”，直言之即“水浒之一百六人殆莫不胜于宋江”{4}。

稍微概括一下，可知宋江有十者不如众兄弟：一者，宋江出身低微，父亲宋太公乃至往上推都只是乡间的农民，远没有杨志、呼延灼、柴进等人先祖的荣耀。二者，宋江外貌低矮、黑胖，没有朱仝、关胜的堂堂仪表，众人见了宋江的第一面往往并不感冒，像武松险些拉过宋江就打，李逵以往也只知道宋江“黑”，肯定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及时雨竟然那么矮也那么胖。三者，宋江的武艺确实太过差劲，不仅无法跟鲁智深、武松相比，甚至被阎婆抓住时他也无法脱身，刘高六七个亲随就能把他捉住，还每每被几个小喽■打倒捆翻，被人追着跑那更是家常便饭。四者，宋江虽然家里薄有资产，但与柴进、李应、卢俊义的身家相比，只能算是乡村里的小地主，根本端不上台面，他疏财的额度肯定不如柴进。五者，宋江上梁山时，晁盖已经坐稳了第一把金交椅，并且礼贤下士，既有发小吴用的智谋相帮，又有公孙胜、林冲、刘唐、三阮等人的辅佐，宋江跟梁山排名靠前的几位头领的关系在一开始肯定是无法与晁盖相比的。六者，宋江当的最大的官职只是县城的小吏——押司，并非正式的官员，本身无权无势，不但无法跟后来上梁山的众带兵将领如呼延灼、关胜等人相比，甚至也无法跟捕头（雷横）、管营（施恩）、牢子（李逵）等掌握一点实权的兄弟相比。七者，宋江虽然时刻以“哥哥”自居，但他应该不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而成为“大哥”的，在《水浒》中，宋江初出场时“年及三旬”，在江州题反诗时又自称：“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5}提到其他众人年龄的时候虽然不多，但至少晁盖、林冲、柴进的年龄要大于宋江。八者，宋江的智谋不佳，行兵打仗，屡战屡败，只会唉声叹气、束手无策，只能倚靠吴用和朱武的计策和众兄弟的救护。九者，宋江不是江湖中人，缺少江湖人普遍具有的豪侠之气，而“晁盖与宋江不同，他在没有正式下海之前已经是黑社会的头头和江湖领袖了”{6}，至于其他几个山头的头领都有类似的江湖和山寨管理经验。十者，宋江虽然也曾在外避难游历，但见的世面毕竟太少，很多场合不知如何应对，像到李师师宅上时宋江给人的感觉只是一个乡下暴发户、土财主，如果没有燕青、柴进，真不知宋江的招安之路是否还会如此顺利。

宋江的不足是异常明显的，与如狼似虎的众兄弟相比他只是“小绵羊”，确实很“无用”，但正如《师说》所言“师不必贤于弟子”只是因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宋江可能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但却不影响他成为成功的管理者和领导者。

二

在《水浒传》中，宋江与梁山的前两位领导王伦、晁盖相比{7}，无疑宋江更深谙领导艺术。宋江有四种特殊的领导能力，即变通力、亲和力、影响力、决策力，这四种领导策略恰好对应着他的四个称号及时雨、黑宋江、孝义黑三郎、呼保义，使他独具梁山领袖的魅力。

第一，变通力，通俗讲即遇什么人说什么话，能针对各兄弟的特点采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对下属的要求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宋江虽然没有邓通的钱财，但他的仗义疏财却天下闻名，甫一出场，《水浒传》便介绍他及时雨称号的来历，“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金似土，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8}及时雨源自人生四大喜之“久旱逢甘霖”：一者说其及时，时效性强；二者也是言其普济万物，普及面广。在梁山群雄中，最受人称赞也是提到最多的个人品质便是“仗义疏财”，像史进、鲁智深、柴进、晁盖等人都是慷慨之士，但他们的影响面却远不如宋江。

在花钱方面，宋江与柴进形成鲜明的对比，柴进对于所有经过他庄子的囚徒、落难之人都挥金如土，没有丝毫的变通，正因如此，柴进在每个人身上投入的感情明显不足，他虽然周济过林冲、宋江、武松等人，却并没有在关键的时候起到作用。虽然柴进收留武松近一年，至少每日里管吃管住，但武松对柴进非常不满：“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武松对素昧平生的宋江却评价为：“仗义疏财，扶危救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9}宋江在柴进庄上，和武松同吃同睡，且拿自己的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结果“柴进知道，那里肯要他坏钱，自取出一箱缎匹绸绢，做三人的称体衣裳。……柴进送武松：取出些金银送于武松，武松谢道：实是多多相扰了大官人。柴进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相辞了便行。一拴了哨棒要行。……宋江送武松，五七里路，又过三二里，再三不舍，来到酒店里，又饮了几杯，红日平西，拜为义兄，宋给武一锭十两银子。武松堕泪，拜辞了自去。……宋往回走不到五里路头，只见柴大官人骑着马，背后牵着两匹空马来接。……武松在路上只念宋江的好。”{10}

无独有偶的是石勇也自称“天下只让二人，一是柴进，二是宋江。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中只闻得哥哥大名，疏财仗义，济困扶危。”{11}结合武松的经历，可知石勇也是因为在柴进处不受欢迎，又改投宋江的。柴进花了钱却没落下好，宋江虽然花钱不多却伴之以感情的投资，尤其是识英雄于未遇之时，让众兄弟对他感恩戴德，武松日后虽然有很多观点与宋江不同，但还是跟着宋江南征北战，在水浒有的版本中还以残废为代价擒得了方腊。

宋江对待李逵更显出他的超强变通能力。他初见李逵送十两，李逵寻思：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酒席当中宋江给李逵大碗喝酒，李逵：真个好个宋哥哥，人说不差了，便知做兄弟的性格。结拜得这位哥哥，也不枉了。……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12}

宋江花钱时不但注意数量，更注意方式方法和对象，并兼之以尊重和理解，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效果。

第二，亲和力，用王婆的话讲就是“小”。“黑宋江”应该不是一种褒义的称呼，但宋江经常自曝其丑，人言其黑、矮而不怒，即不掩饰自己的缺点，反而以调侃的地方式与他人套交情。缺点一旦公开，即不再成其为缺点。

宋江胸怀博大，非常善于表扬人，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并量才而用，使每个人都发挥出个人的所长。他对曾经差一点要了他性命的将领，没有丝毫嫉恨，反而委以重任。他敢于将各方面都强于自己的卢俊义招上梁山，虽然里面有权术的原因，但也说明了宋江的胸怀。

宋江亲和力的另一表现即是他为人所诟病的“软骨病”。像他在用计赚得秦明、黄信来归，包括在作战擒得对方将领后，总是亲解其缚，纳身便拜，并接其家人到山寨以安其心。在初遇关胜时，甚至说“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捉到关胜后，宋江慌忙下堂，喝退军卒，亲解其缚，把关胜扶在正中交椅上，纳头便拜，叩首伏罪。{13}捉得董平后，喝退二女将，慌忙下马，自来解其绳索，便脱护甲锦袍与董平穿着，纳头便拜，“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14}这些特点使得宋江平易近人，赢得了众好汉的真心爱戴。

第三，影响力，也就是对于名声重视。宋江善于为自己造势，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会包装自己。宋江人称“孝义黑三郎”。宋江之孝，首先表现在他怕连累父母，宋江早就为家人准备了后路。在与花荣等投奔梁山途中，收到石勇捎来的家书，被告知父亲因病身故，他捶着胸脯，大骂自己：“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15}宋江刺配江州，途经梁山泊，以父亲之命为由，不能不忠不孝而不上山。

宋江不但孝，而且仗义。宋江给晁盖通风报信，可以视为最大的“义气”。而这一点，在遇到燕顺时借他人之口提出来然后自己再详加解释，“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有人说道尽出仁兄之赐。”{16}宋江杀惜虽然原因大部分是因为阎婆惜掌握了他结交晁盖等人的证据，但毕竟传出不太英雄，所以宋江到江湖上到处传扬自己杀惜的缘由，反而更加宣扬了自己的好名声，尤其是对梁山的恩惠。

宋江之义，对待不同兄弟是不同的。对武松，在其英雄未遇时表示尊重；对李逵，用慷慨大方打动之；对朝廷诸将，胜后再拜，许诺其高位，并日后招安；对吴用，是共看天书，分享秘密。在劝江湖上兄弟上梁山时，说得是可以谋个出身，得个快活；而在对捉得的武将时，谈的最多的则是朝廷黑暗，奸臣当道，但实际上宋江并非真正进入朝廷，他之所以上梁山最主要的原因并非奸人的陷害，而是他个人的选择。宋江对王矮虎的亲事耿耿于怀，虽然王英能力一般，且认为其“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可谓一无是处，但宋江仍将扈三娘嫁于王英，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宋江做主将花荣妹妹嫁与秦明。宋江做主让公孙胜教樊瑞五雷天心正法。宋江救下杨雄、石秀，并亲自抚谕二人。

在古代，运用神迹来扩大影响，实现个人愿望的事例比比皆是，在《水浒传》中宋江是最会运用此一手段的。像宋江刻意重提童谣之事，意在表彰自己。宋江下山接家人，又出神迹，被九天玄女娘娘赐以天书。直至后来梁山的大排座次，也可以看做是宋江用了一种类似神迹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这个从重赏道士等一些细节上可以看出来。

第四，决策力，即对于一个集体前途命运的关注。宋江还有一个外号叫“呼保义”，而“保义”——反贪官不反皇帝即是宋江对梁山前途的预期目标。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宋江上山之前，梁山很少攻城陷寨，只是囿于很小的一个圈子，做着其他强盗在做的事。宋江在跑路过程中不但为梁山网罗了众豪杰，也在众豪杰如武松的心目中种下了日后要封妻荫子的想法。在宋江上山之后，他又不断地下山去攻城掠寨，顺便收罗更多的兄弟上山，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将梁山的名声远远地传出去，并让梁山的实力大增，让朝廷知道了梁山的存在，为日后的招安奠定了基础。此外宋江千方百计要招卢俊义上山，恐怕主要原因应该是为了要攻打与天子音讯相通的北京大名府，让自己在皇帝的心目中的位置更重要一些。

宋江在晁盖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将梁山招安的企图立于众人面前。此外宋江对于排座次问题非常敏感，在初次上山之时，关于座次，晁盖还未发言，宋江已开言定调：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位上坐，新到头领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到时另行定夺。结果左边按能力高下，右边按年甲次序排了座次。在大排座次之时，宋江采用了神迹的方式将权力核心做了一些潜移默化的调整，如位于座次前十位的是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柴进，大部分原来都是朝廷之人，而没有武松、鲁智深、三阮等人，在这里明确表示出一种欲要招安的倾向。这正是领导决策力的一种展现。

宋江身具变通力、亲和力、影响力、决策力，使他具有了非比寻常的魅力。甚至他要李逵同死，李逵也只是：“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17}宋江死后，吴用、花荣闻讯在宋江墓前双双自缢身死，也正是因为“念宋公明恩义难舍，交情难报”。这样的领导能力不可谓不突出。宋江因其四“力”成为梁山众英雄的“领头羊”，他的某些领导艺术和策略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学习。

{1} 2010版《水浒传》电视剧的主题歌词。

{2}{3}{5}{8}{9}{10}{11}{12}{13}{14}{15}{16}{17} 施耐庵著，盛巽昌补证：《水浒传补证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9月版，第391页，第530页，第342页，第153页，第192—193页，第195页，第307页，第332—335页，第574页第615页，第308页，第283页，第873页。

{4} 金圣叹：《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中华书局1975年12月版，第423页。

{6} 王学泰：《〈水浒〉与江湖》，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8月版，第16页。

{7} 具体论述详见孙琳《梁山金交椅归属浅论》，《菏泽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第57—60页。

基金项目：本文为菏泽学院科学研究基金项目“读图时代阅读模式变革的影响研究”（编号：XY12SK10）阶段性成果

作 者：孙琳，硕士，菏泽学院学前教育系讲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