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粟
我的语文老师常说:做人要严谨,行文要风流。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哪儿来的,好像是师公传给她的。直到现在我也并不十分清楚这句话是否值得语文老师代代相传。也许我也该把它传给自己的子女,如果我不幸成为了一个语文老师而非国家首脑的话。
听到这句话之初,我产生了不少绮色联想,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年少轻狂,是风流;妙语连珠,是风流;桀骜不驯,也是风流。所谓行文风流,是指洒脱不羁,写到文字尽头。
令我遗憾的是,我阅书上千,就我所读,行文风流的,还真没多少。
也倒不是说时代中没有风流文字,而是我的阅读领域显得古怪。
我小学是看名著长大的,因此被同学称为“读书大王”。我随口胡诌都能吐出一大堆世界名著:《简·爱》《复活》《雾都孤儿》《飘》《安娜·卡列尼娜》《傲慢与偏见》,诸如此类。我也确实看过,但除却书名内容都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书名还能拿来显摆,内容则显得全无用处。而且我特别讨厌这些名著,你能指望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与一堆烂了两百多年的死人骨头交流吗?如果等我成熟一点再去阅读会更好,但由于年少的消化不良,我现在看到18、19世纪的书就想落荒而逃。死人骨头里也确实有几根可以让我啃得津津有味,例如凡尔纳的《地心游记》和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前者开启了我对于科学的兴趣,后者投下了我对爱情的向往。不幸的是,我对于科学的兴趣被小学的科学老师扼杀在了摇篮里,对于爱情的向往则被现实的车轮来回往复碾个尸骨无存。
长期浸泡在死人骨头的浸出液里,我的确收到了些许好的影响,这些古董在我的心中打造了一柄标尺,我懂得如何去分辨书的文字与内涵的好坏。我知道怎样的华美可以常读不辍,什么样的粗糙只配一带而过;什么样的深刻足以捧上殿堂,什么样的浅薄只配去垫桌脚。举几部我认为剧情出色的流行小说的例子来说吧:《波西·杰克逊》系列的剧情新颖,想法独特,有一个极好的故事框架,然而文字显得稚嫩,宛如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别说这是符合主人公的第一视角,再不济主人公也有16岁;《盗墓笔记》较之更好,场面的宏大,细节的描摹,都做得更好,但是文字漏洞太多,仔细一看常常前言不搭后语,前后矛盾,而且比喻单调,全书不知出现了多少次“解放卡车”,仿佛这就是一个国际标准的丈量单位,我不知道也许三叔有什么特殊情结;《哈利·波特》较之又要好一些,语言细腻丰富,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笔触,可惜语言冗长琐碎,我读《哈7》连续读了8个小时,只觉得头昏脑涨心律不齐。这是死人骨头给我的好处,我知道什么是鲨鱼三文鱼秋刀鱼,不会被地摊上的小黄鱼蒙混过关。
出现在我视野里的第一个风流人物是李敖,虽然我要说他对我的影响并不深。父亲的书柜里有一本他的书,叫《人间烟火》。我好奇拿过来看。读得不多,后来书就不见了,大概是被父亲拿走了,理由是不适合小孩子看。李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叉腰骂人,骂台湾,骂国民党,骂民进党,骂古,骂今,不愧是五百年来第一骂将。这个男人是有底气的,骂有可骂,骂得理直气壮,势吞山河,只因他自己活得刚正不阿,顶天立地。有一次他从国外回台,被人质疑私通国外,他说自己只是去做前列腺手术,并且当众脱下裤子给媒体看手术创口。这样的人,草莽英雄得充满了流氓气,非我所取,但每个国家都应该有。不知有一天,李敖到了大陆生活,是否会骂得声嘶力竭?
第二个人是冯唐。他是一个意外,在我可敬的语文老师发的课外阅读材料的一角。当时我看这么一篇文章看得面红耳赤,这人思想“异端”,好像脑子里除了活塞运动别无其他。但这也许是思想解放的最高境界,并不以其为避讳。我还记得那篇文章叫《文字打败时间》,是确切的现代文学观的杰出代表,具有借鉴意义。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冯唐的书只当笑话去看,我只觉得这些人委屈了冯唐,但冯唐不在乎,我也没法在乎。
第三个人是李海鹏。在《佛祖在一号线》里,汇聚了许多他对于时事的评论和见解,像是一锅五味杂陈的大杂烩。他让我最大的获得是明白了自己的无知。再看他的文章前,我竟然不知道J·D·塞林格是谁!约翰尼·德普和凯文·卡特更无从提起了。李海鹏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更开阔的一面,而之前,我只是窝在世界边缘的一个边陲小城里对着自己的成绩单沾沾自喜!这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最近我在读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本书以“轻”入题,却让我感到特别的沉重,老师管这叫含金量,我管这叫内涵。书买来时有两本,大抵是一本收藏一本阅读的意思。我把其中一本送给了一个知己好友,但想想又不舍得,恬着脸去要,她说看完还我,后来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送给了她,结果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守财奴一样鄙夷。我的不舍得,爱书之人应该都经历过。最终克服了这种不舍得,是因为希望,希望有更多的人跟我体会到一样的沉甸甸和厚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愿我遇到更多的风流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