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窃电迷局

胡伟

2012年7月30日、7月31日连续两天全国性大面积停电，使印度3.7亿人处于黑暗之中，相当于人类总数的二十分之一。停电事故并非印度独有，说这次大停电令印度蒙羞，不仅是因为停电让人们看到印度基础设施的薄弱，对印度未来经济增长前景产生怀疑，挫伤了印度的大国自信；更重要的是电力恢复供应后，该国电力部门负责人在列举停电原因时，将部分原因归结为：每个人都从电网过度索取。含糊的语义，但足以使人们联想到印度国内日益猖獗的窃电问题，窃电问题成为停电事故的部分原因令人吃惊但并不意外。相比大停电事故本身，因此次事件更广泛地暴露于世人的大规模窃电问题更让印度难以启齿。

猖獗窃电危害严重

在许多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速都受制于电力短缺和供应不稳，而印度由于经济增速较快、电力基础设施滞后，矛盾尤为突出。2006年世界银行的调查中，印度企业家将电力供应问题作为影响企业发展的头号问题，足见问题的严重。除了发电装机容量严重不足外，不断扩散的窃电现象也被越来越多地认为是电力短缺和供应不稳的部分原因。

对此，印度国外媒体如《基督教箴言报》、《福布斯》杂志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美国《福布斯》杂志在谈到印度大停电时引用了2010年德勤会计师事务所的一份报告中的数据，指出印度大停电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是印度三分之一的人以免费或窃取的方式用电，窃电造成印度最大的两家电力企业信诚工业和塔塔集团每年约50亿美元的损失。《基督教箴言报》也指出，导致半个印度停电两天的事故，部分原因应当归结于大规模窃电。窃电在印度非常普遍，以至于该国15%至30%的电力因非法窃取、账单欺诈、拖欠支付而损失。据世界银行估计，大规模窃电导致印度GDP每年损失1.5个百分点。

窃电增加了电力部门预测负荷、调配电力的难度，私拉乱接的违规用电经常引发事故，会对电力企业安全管理造成影响。更糟糕的是，由于窃电损失导致行业回报率大幅降低，在印度很少有投资者愿意投资新的电力企业。窃电减少了电力企业的正常利润，使电力企业无力、不愿投资线路设施，造成设备老化、管理落后，产生安全隐患。利润损失还降低了电力企业向低收入人群提供普遍服务的能力，使得印度电力普遍服务状况恶化，对脱贫极为不利，而贫穷反过来进一步加剧了窃电的问题。同时窃电导致的损失增加了电力成本，抬高了电价，也在加剧窃电恶性循环。

奇怪的窃电生态

发展中国家问题普遍存在窃电问题，1999年，孟加拉国窃电状况之严重以至于政府动用35000名军人控制窃电，清理欠费。巴西也饱受窃电之苦，强制在2020年前安装6000万个智能电表。在很多国家窃电、拖欠电费损失难以准确统计。但是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南亚、撒哈拉以南非洲、前苏联地区，相关损失已占售电应回收收入的50%。即使在发达国家美国，也存在窃电问题，例如美国亚利桑那电力公司2000年做的调查发现，15000个电表被动过手脚，每年损失500万美元。美国电力工业产值每年因窃电损失1至3个百分点。

虽然窃电问题在很多国家都存在，但就规模、社会深度、复杂性而言，和印度相比却并不在同一数量级。印度大停电背后的窃电问题是全世界都在看的道德大片，窃电所指向的已不仅是不诚信的规模，而是其在印度社会的根深蒂固，尤其是被官员的发言所批评时，将深深刺痛着这个国家。

2012年，普林斯顿大学和密歇根大学两位教授发布了对印度窃电及电力损失问题的相关研究，不仅佐证了上述观点，还有更有趣的发现。研究选取印度北方邦这个人口最稠密的邦作为样本，根据“透明国际”（专门研究腐败问题的国际非政府组织）的排名，这个邦的腐败指数在印度20多个邦中处于中位数。研究发现2000年至2009年，窃电问题与选举周期有正相关关系。在州议会选举的年份，窃电问题显著高于其他普通年份。州议会的现职议员在其所在区域窃电增加时更容易再次当选。研究人员对此现象的解释是，手握执法权资源的人员以默许窃电行为来讨好选民，这种情况在选举年达到顶峰。可见，窃电问题不仅是普通的民间问题，更渗透到了公权领域，甚至成了政治天平上的砝码。所以通常情况下，印度官员出于政治因素讳言窃电问题。这一切被世界银行看在眼里，他们对印度开的药方是首先承认窃电。

但事实上，窃电问题并非只发生在贫民窟里。一位世界银行的官员参观印度时，某电力公司人员带他参观了印度贫民窟，在那里他看到了乱七八糟的私拉乱接在公共线路上的电线。电力企业人员本想通过贫民窟来说明窃电问题的严重程度，但这位世界银行的官员有自己的看法：的确有很多穷人由于无法支付电费而非法接入电网。但是他们接入的仅仅是电灯和电扇而非空调、冰箱等高能耗电器。相反，最大窃电者来自大户居民、工商业户，他们多与抄表人员、现任或前任的企业人员、当地官员勾结窃电，而这恰恰是官员们和企业人员不愿意承认的。

推广智能电表有难度

印度一些邦意识到窃电问题之严重，纷纷提高了刑事惩罚的力度，但执行过程受制于印度司法系统腐败、低效，效果不佳。也有一些邦同时致力于其他一些相关制度的改革和技术改进，其中之一就是安装高科技密封的智能电表和相关管理软件，用以防止直接在计量装置上窃电或企业人员与用户内外勾结窃电。一些智能电表具有自动和双向计量的功能，能够探测并发现反常用电活动，例如绕过计量装置用电的问题。以北部德里电力有限公司为例，这是一家塔塔电力公司和印度德里政府合资的公司，服务德里北部和西北部人口约500万人。该公司五年前开始了大规模的智能电表安装，主要安装对象是电力大用户。5年内，电力线损从53%骤降至15%，智能电表功不可没。

一些评论认为，智能电表的优点在于切断了窃电用户与个别企业人员之间的关系，而内外勾结往往是窃电的主要形式。对于那些用电较多的大用户，这种措施比较有效，会促使他们停止窃电。但是智能电表最大的问题是价格昂贵，在美国，一块智能电表价格约250美元，但是由于使用数量和专利等原因同样的装置在印度却高达1500美元，对于印度的电力企业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昂贵的措施，迅速大面积推广在很多邦存在难度。此外，一些专家还表达了对智能电表可能被技术控制的担心，这种潜在可能也许会导致数据盗窃和电力中断。

对于印度而言，渗透于社会文化中的大规模窃电问题的解决，最关键的并不是加重刑罚、安装智能电表这些具体措施，而是如世界银行所言：首先承认窃电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态度的确决定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