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借助对山水人物和历史精魂的描绘去讲述对于历史人生,特别是对文化人的精神心理的关注,往往能够引发读者对人生、对历史、对宇宙的深深感悟。但在文学的世界中并非只有对美好景物与自然风貌的描绘,作家们将自己的审美取向聚焦于特定时代、特定的人物、特定的审美意象,往往也能夠使文学作品的内涵得到进一步提升,从而构建起具有别样特色的文学世界。
一、 特定时代的审美取向
作为一篇小说,我们在《一只戴红袖标的狗》中没有看到作者展示任何主张,也没有学理上的探讨,单纯从艺术作品的角度而言,它主要是通过对人的生存状态和审美取向的具象描述,在作品中营造出一定的精神空间,在美的境界中寄予作者的人文关怀。因此,我们不可能对小说文本所呈现的美学特征作全面的分析评价,而是要从特定的角度切入。由于小说属于人类精神生活的构成元素之一,作品境界的实现是以艺术文本为基础的,文本是作家人生境界的一种呈现,而作家也主要在自己的文章中,自觉或不自觉地表现出自身对人生,特别是对所有人共同经历的时代的精神心理的烛照,从而对社会整体进行价值取向的引导,实现自己的人文关怀。
在李亮的这篇小说中,他没有将那个火热的岁月表现得过于强烈和鲜明。这是因为“文章的道路很多。我们只呈现个人的生命感悟状态”[1]。对于同一主题或同一表现对象,不同的作家会采取截然不同的描写方式,这就会导致文学文本呈现出差异化的审美取向。而这一审美取向的形成往往表现为被烙上特定时代的印记,从而形成具有特定时代色彩的审美取向。
果然,姚梓富调往县里的当天晚上,刘玉田就召集有关人员,成立了一个养狗小组,由他担任组长,进一步加强监护与饲养。接着又起草了一个养狗文件,内容包括,半个月内,要在全公社十八个生产大队做好宣传,让一万七千九百多名社员、学生、教员以及其他人等,依照相片认清卫彪。下一步,再宣传卫彪的光荣革命战斗史。为了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刘玉田进一步强调说,从某种角度上讲,对待卫彪的态度,就是对待姚主任的态度,或者干脆说,就是对待红色政权的态度。他又派人为狗建了一个新窝,窗安玻璃,门设栅栏,顶挂电灯,床铺被褥,还让人定时为它打扫卫生。卫彪生活得更是优哉游哉了。
在小说《一只戴红袖标的狗》中,作者主要的描写对象是一只叫做卫彪的狗。这本来是一只极为平常的农家犬,由于它成为了姚梓富的狗便身价倍增,成为所有人关注和照顾的对象。对于生活在21世纪的读者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荒诞的笑话,但这却曾经真实地发生在中国社会。在那个红色的年代里,“对待卫彪的态度,就是对待姚主任的态度,或者干脆说,就是对待红色政权的态度”。将人们的一切行为与拥有话语霸权的人联系在一起,将人们对万事万物的处理方式与红色政权的相等同,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所独有的价值观。
当我们阅读到这段文字时,欢笑的泪花中闪烁着悲伤的身影。“文明的伤心处,不在于与蒙昧和野蛮的搏斗中伤痕累累,而在于把蒙昧和野蛮错看文明。”[2]应该说,这一句话是解读所有描述中国人经历的那段特殊岁月的一条总的线索。古今中外,文明对野蛮、理性对冲动、人格对谄媚的超越总是要付出巨大的物质代价与生命代价,不同的文明对待野蛮的不同方式和不同方式构成了不同的文化特色。其中,人们在两种方式的冲突中为了获得生存,往往会遭受来自肉体与心灵的双重扭曲。小说中,所有人对卫彪的敬畏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一方面,卫彪不过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狗,人们本可以对它视而不见;另一方面,所有的人又都对卫彪表现出高度的敬畏,这是因为这样一只狗有一个特殊的主人,而这个人拥有着对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因此,他们对卫彪的敬畏实则是对权力的敬畏,这正是红色岁月中独特的审美取向。
二、 特定对象的审美取向
我们必须要承认和允许的是,不同的人对历史的解读有各种不同的方式,不同的作家对同一段历史的表现手法也各有不同。对于作家而言,他们或许没有亲历过特定的历史阶段,却可以借助各种资料、文献获得某种程度的了解。同时,作为一名作家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过去的资料本身并不是历史事件本身,只有使它们成为历史话语的题材之后,才能纳入某种意义的结构之中,这种关于过去的资料和源于过去的知识才能变成历史。在小说《一只戴红袖标的狗》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在对历史的重新整合之中借助了特定人物的历史变迁来展现他对特定对象所要传达的审美取向。
打兔子回来,他把刘玉田叫来,说,你,马上给卫彪弄条护脖,上边挂上我的名字,我倒要看看,谁敢再欺负我的狗!刘玉田原在生产大队当会计,高中肄业。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满街筒子贴大字报,从村子一直贴到公社大院。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粉刺,样子像是个粗人,其实他是麦秆里睡觉,心细得很哩,很会看眼色行事。他与公社造反派的总头目姚梓富司令一接触,马上把姚认作靠山。姚梓富坐上公社头把交椅,就把他弄到办公室来当主任,红色政权的红色大印,就这样落进他手里。刘玉田说话,虽然对人越是鼻孔朝着天,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好像一只大喷壶,但他对姚越是摇尾乞怜,竭尽吹拍溜舔之能事。当下,姚梓富要他去弄一块牌子来给狗戴,他连连道着“是”,刚走出门,却又返回来了。刘玉田说,姚主任,挂牌子,合适吗?您想,把您的大名挂狗身上……
从会计到公社干部,刘玉田身份角色的转变暗示着他本人社会地位的变化,更展现出特殊时代下人为满足自我的欲望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作者将刘玉田塑造成“麦秆里睡觉”一样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他“心细得很”,更缘于“很会看眼色行事”。当他攀上姚梓富之后,成为了办公室主任,同时还获得了象征“红色政权的红色大印”,这正是刘玉田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
事情发生在九月十六号,人们称它为九一六事件。县革委为此开会三天,大会发言,小组讨论,分片研究,集体决定,加上求情赔罪调停与处分,才算勉强平复此案。姚梓富因有大树遮荫,只给予党政开除,没有判刑;刘玉田因将革命的红袖标戴到狗身上,是污辱了所有的造反派,性质更重,县里写成报告向上呈报,交由上级来处理。
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经的领导姚梓富一夕之间被党政开除,而刘玉田则因为“将革命的红袖标戴到狗身上”被处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绝妙的讽刺,作者所表现的刘玉田是一位代表了那个特殊时代普通人物社会地位变迁的浓缩。在刘玉田和姚梓富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文学作品对特定对象的审美选择,作者借此希望表达的正是对于那个特殊时代下中国人思维方式和处世原则的反思。
我们知道,“思维方式是人类文化现象的深层本质,属于文化现象背后的、对人类文化起支配作用的稳定因素”[3]。刘玉田会成为“办公室主任”正是缘于中国人对权力的认同,是官本位思想在作祟。这是因为刘玉田深知“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只有做官才意味着个人的价值有可能实现”[4]。
三、 特定审美意象与审美取向
现实生活是作家和诗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灵感源泉,这不仅是生活为作家提供的写作素材,也缘于外在世界的各种存在被作者纳入自己的文学创作之后就会被赋予特殊的情感内涵。我们一般将这样具有情感特质的事物称为意象,在小说《一只戴红袖标的狗》中,作者为我们安排了一个具有独特审美内涵的意象存在——一只叫卫彪的狗。这一意象的生成的重要特点就是现实与历史、真实与虚拟之间的融合。如果说小说中的山村生活、历史岁月构成的审美意象是实,那么,由此生发的作者的文化情怀便是虚,从艺术活动的实现来看,艺术作品的内涵和情感表达的最终实现应基于作者自我对人事的体悟。显现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对于生活的理解正是借助于獨特的审美意象加以体现。
卫彪的嘴巴吃馋后,进食便不再摇尾巴,开始显出心安理得。好像在说,白吃不吃白不吃,白吃的宴席白不吃!吃足喝饱,还等着吃瓜果,瓜果吃罢,又等牙签。就像造反派们常说的那样:革命无罪,造反有功,造反得来的“桃子”,有一份是属于老子的!
从一只普通的狗到领导的爱犬,卫彪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经历了初期的紧张与忐忑不安之后,它开始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这种生活方式,于是“吃足喝饱,还等着吃瓜果;瓜果吃罢,又等牙签”。对于卫彪而言,它或许并不明白自己生活转变的根源是什么,但它身上的红袖套一直在提醒着我们,所有给予卫彪的特殊待遇都是因为这只红袖标。透过红袖标,姚梓富向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展示着自己的权威;同样是透过红袖标,刘玉田告诉所有的人自己的付出并非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是在向领导表达敬意;还是透过红袖标,造反派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革命无罪,造反有功”。
一位调皮的英语教师,用了一句诙谐的话,概括卫彪这段天上地下变化之阅历:“这只伶俐的棕色狐狸跳过一条懒惰的狗!”人们不能懂其意。老师笑笑说,在这个句子里,包含了从A到Z的26个英文字母哩!……
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巧妙地借用一位英语老师之口向读者点名了这篇小说的主旨。卫彪从一只普通的狗到一只受到重视的狗,再跌落回它最初始的状态,这就好似从A到Z的英文字母一样,一切又都回到了初始状态。生活本就是如此,回归本来面目的姚梓富、刘玉田和卫彪,对于他们而言,这段时光就好如一场梦一般。
[参考文献]
[1] 卫建民.谈“小人”[N].文汇读书周报,1995-02-04.
[2] 余秋雨.文明的碎片[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2.
[3] 张岱年,成中英.中国思维偏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
[4] 刘明华.丛生的文体[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39.
[作者简介]
岳上铧(1979— ),男,河南平顶山人,平顶山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