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立
唐代大诗人杜甫曾以“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来赞美李白,还说自己在诗歌创作中“颇学阴何苦用心”。宋代杰出诗人杨万里也有“忽梦少陵谈句法,劝参庾信谒阴铿”之句。两位不同朝代的大诗人不约而同所推崇的这个阴铿,就是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被誉为五言律诗先驱的甘肃武威人阴铿。
阴铿,字子坚,大约生活在南朝梁、陈之际的511年-563年。其先祖原为凉州姑臧(今甘肃武威)望族,高祖时迁居南平(今湖北公安一带),其父阴子春在梁朝为官,曾任梁、秦二州刺史。据《南史》记载,阴铿自幼聪慧,五岁能诵诗赋,日及千言,强于记忆,长大后博涉史传,才思敏捷,尤善五言诗,为时人所看重。在梁朝时阴铿曾任湘东王法曹行参军,陈灭梁后在始兴王陈伯茂府中做录事参军,陈文帝时由宫廷诗人徐陵推荐奉诏预宴赋诗,援笔成篇,写下《新成安乐宫》,博得陈文帝赞赏,从此官运亨通,先后担任招远将军、晋陵太守、员外散骑常侍等官职,陈文帝天嘉末年去世。由于阴铿的诗歌艺术风格与同时代的诗人何逊相似,后人并称为“阴何”。据《陈书》记述,阴铿有诗文作品三卷行世,到隋朝时就大多散失,今仅存《阴常侍集》1卷35首,为清代武威著名学者张澍在《二酉堂丛书》所辑录。
阴铿一生历经梁陈二朝,虽然仕宦迁调频仍,但多为幕府之职,长期的幕府职事造就了他漠然时事,寄理想于佛道的庸和心态。阴铿的主要创作活动时间是梁末陈初,而爆发于梁末的侯景之乱历时四年之久,从都城建康到富庶的江陵皆为叛军所劫,其间的生灵凋瘼、万民涂炭的社会惨状应是俯拾即是。但阴铿的诗作,无一首触及动乱对社会带来的破坏和老百姓的水深火热之实,即便是其身陷侯军、侥幸逃脱后所写的诗作里也只隐烁地表达了悲离之情而已。其诗不但了无杜甫于“安史之乱”中虏于贼军获逃后为民生而发的呐喊,也缺乏鲍照那般“发唱惊挺,操调险急”的激愤,甚至不及庾信那种深切“乡关之思”的直白流露,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人生悲剧。阴铿的诗作虽尽力不去直击动荡的社会现实,但其漠然时事的背后,却有一颗拳拳之心时时在涌动。《陈书》本传中就载有其“行觞”的故事:严冬的一天,阴铿与朋友们宴饮,见到为他们斟酒的仆人很辛苦,便亲手斟上一杯热酒让这个仆人喝。在座的人都笑他多此一举,阴铿却说:“我们一天到晚酣饮,而为我们执爵斟酒的人却不知道酒的味道,这太不近人情了。”后来侯景叛乱,阴铿被叛军俘获,有人把他救了出来。而救他的人,正是当年喝过阴铿那杯热酒的仆人。
阴铿长期生活在泽国水乡,诗歌以写景见长,尤其善于描写江上景色。在他的笔下,山野的春色、江渚的寒夜、宏伟的建筑、荒芜的丘墟、行客的鄉愁、船夫的搒歌等等,无不描绘得真切动人,饶有生活气息。更难能可贵的是阴铿的诗作,无论是怀乡、吊古、送别、酬和,还是咏仙、参佛、咏物、描写山水,都冲破了宫体诗的樊篱,有着独特的视角和精巧的构思,尤其是匠心独运的语言创新,更叫人叹为观止。比如《江津送刘光禄不及》:“依然临江渚,长望倚河津。鼓声随听绝,帆势与云邻。泊处空余鸟,离亭已散人。林寒正下叶,钓晚欲收纶。如何相背远,江汉与城闉。”将送友人不及而徘徊江渚,遥望远帆,缠绵凄然的意境写得情景交融、贴切入微。清人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评价说:“阴子坚诗,声调既亮,无齐、梁晦涩之习,而琢句抽思,务极新隽,寻常景物,亦必摇曳出之。务使穷态极妍,不肯直率。”
阴铿在诗歌创作中斟音酌句,追求辞精意切,对声律、对仗等技巧的运用十分重视。在他现存的三十多首诗作中,五言八句的格式就占了近半数,这些作品虽然还有个别字平仄不够协调,但从形式上来看已经非常接近五言律诗。阴铿的诗歌艺术,对唐代诗人产生过良好而重大的影响,杜甫以“不薄今人爱古人”的态度,“颇学阴何苦用心”,力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艺术效果,杜诗中许多精美凝炼而不见雕琢痕迹的诗句,如“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等,便可看出阴铿诗风的内在影响。即便才华夺造化的李白,也更是加以认真学习、借鉴阴铿的诗风,正像杜甫所说:“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清人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曾说:“五言律,阴铿、何逊、庾信、徐陵已开其体,唐人研揣声音,顺稳体势,其制乃备。”可以说,阴铿的五言诗当之无愧地成为汉魏乐府五言诗过渡到唐代五言律诗的重要桥梁,是五言律诗的“奠基人”。
令人遗憾的是,作为武威籍诗人的阴铿,一生却从未到过故籍,也未有吟咏家乡的诗歌佳作,这既是诗人的不幸,也是凉州文化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