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烟的修行

沈白

马克·吐温说：“如果天堂没有烟斗可抽，我宁愿下地狱”。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疯狂喜欢烟斗的张琳，不过稍加改動也许会更好——“有烟斗的地方才是天堂”。是的，当烟草在火苗的舔舐中化做一缕缕芬芳的烟雾，随着一呼一吸于眼前优雅弥散。此时一切就安静下来，浮躁的情绪、忙碌的节奏统统飘散，只剩下甘甜的味道与宁静满足的心境，“天堂”也无非如此。

抽的不是烟斗，是境界

很多年以前，张琳拍广告、做专题片，终日忙得不可开交。钱挣得不少，但他却烦：生活似乎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看似充实，实则空洞乏味。那时候刚刚20出头的张琳，隐隐约约感觉像被谁牵着鼻子在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未来如何？这些问题始终找不到时间去思考。张琳抽烟，但抽得不多，于是就有朋友建议，为什么不抽烟斗呢？正是这句话，让穷则思变的张琳好奇地拿起了烟斗，从此再也舍不得放下……

穿过北京城车水马龙的繁华，走进三里屯背街的宁静，张琳的烟斗店——“伍佰烟斗俱乐部”就隐于其间。说是俱乐部，其实就是一个工作室，有些凌乱，有些随意，但很温暖。之所以叫“伍佰”，出于张琳自嘲式的幽默。烟斗这个生意太小众，并不好做，当初他和弟弟一起开店时，常有朋友开玩笑说这是“俩‘二百五的亏本生意”，张琳索性就将工作室取名为“伍佰”。

张琳说：“玩烟斗，本身就是为了享受轻松闲适的慢调生活。伍佰就是一个这样的平台，也是一个推广这种慢调生活的媒介。”所以这方小小的斗室常常会有圈内的朋友过来小聚，交流也不仅限于烟斗制作工艺或烟草的好坏，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用你的呼吸去控制烟斗里的那团火，当你学会时，你一定也学会了控制你心里的那团火。”张琳如是说。

和抽雪茄、卷烟不同，抽烟斗是一门技术活。不懂技巧的人，要么就是让烟斗自己熄灭了，要么就是抽得过猛，烫口烫手。所以抽烟斗切忌操之过急，不能刻意地“吸”，要放轻松，随着自然的呼吸，感受烟雾在斗与口之间缱绻轮回，心思沉静，时光安宁。

所以在张琳看来，抽烟斗是一个感悟人生的过程。当眼前的星火随着呼吸一明一暗，一股细细的烟草香味涌入喉底，恍然间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名哲学家、思想家，或者作家、诗人，心突然被放空，清净无虑，又或者随着烟雾天马行空，神游万里。于是明白，把握好手里的那支烟斗，其实是一种境界。

修行的烟斗客

和其他烟斗客不同，除了抽烟斗，张琳还自己设计和制作烟斗。

2004年，张琳也许“疯魔”了，再不满足单纯的抽烟斗和收藏烟斗，他开始自己动手做。没有师傅指点，他就在网上找国外烟斗制作大师的作品照着做。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钻床、砂袋机、铣床等工具一样也没有，整一个愣头青，就凭着手电钻、锉刀、砂纸这些简单工具开始了自己的制斗生涯……

在张琳眼里，做烟斗就是一场修行。有没有先进的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出来”的恒心和毅力。如今，“修行”多年的张琳早已明白，做烟斗需要慢，需要静。才开始做烟斗的时候，几个小时就能做一个，但是随着“修行”的深入，他越来越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就跟以前的工匠建房子一样，一味求快，先不说设计和手艺是否能把握住，光是木料的稳定性就没法保证。

木料也是有性子的，需要放上许久才能将木材里的水分、火气、杂质等沉淀出来。拿新料做出来的烟斗，时间一久就容易出问题，比如产生形变，影响烟草味道等等。也许这些问题要很久以后才暴露出来，或是细微到难以察觉，然而在张琳看来，考虑到每一个细节，尽善尽美，才是一个烟斗师应有的态度。

等待木料“成熟”的过程，何尝不是在等待自己成熟的修行？所以，现在张琳的出品越来越慢，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养料”。甚至有一次，朋友把一件破损的丹麦大师作品交给他修补，张琳半年多了都还没有完成，就是为了让这次修复更加完美。因为他清楚，草率地处理是对大师作品的不敬，更是对朋友的不负责。有句话他一直记在心底：“木工要对木头负责，木头失去的生命要在木工手里复活。”

从心出发，得意忘形

在张琳的工作室，有几只非常漂亮的烟斗，都是他的作品。其中一只灵动飘逸，蜿蜒的曲线如蝴蝶的翅膀般婉约美妙，名为“凤尾蝶”，是张琳的得意之作。曾经有一位外国制斗大师看了这款烟斗后，大加赞赏说：“我知道你怎么和木头交流了。”

而事实上，张琳的精彩设计还有很多。比如之前他以小提琴为题材做的烟斗，让不少人都羡慕不已，甚至还有朋友模仿他的设计思路做了个琵琶似的烟斗。不过这次复制最终以失败告终，张琳对朋友说：“你去复制一个琵琶没有意义，你得通过一个烟斗去表现琵琶的美。我是真喜欢小提琴，我知道要用它表现哪个位置。”

从“心”出发的设计，也许就是张琳的作品在圈子里广受赞誉的秘密。现在很多人做中国烟斗，在烟斗上面雕龙，雕八仙过海，但张琳从不执迷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尽管他也在尝试将中国传统文化融入自己的设计。在他看来，烟斗的设计应该属于雕塑，而不是雕刻。就像陶瓷，宋代以前大多以造型取胜，明清则加入了很多花纹和绘画。其实这是一种审美的退步，张琳不希望自己的设计受这些元素的影响，质感和造型才是他所追求的大美。

2011年，张琳设计了一只烟斗，拙朴厚重，大有国风古意，让人一见便感受到东方文化的意境，如同国画里的写意山水，正应了张琳想要的那种感觉——“得意忘形”。

孤独的玩家

在圈子里，张琳的名气越来越响，但他从不刻意地宣传自己。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 而张琳无疑就是喜欢做而不喜欢说的典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琳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对他而言并非坏事。“现代人常常把孤独和寂寞搞混了，寂寞只是一种无聊烦闷的情绪，而孤独是一种境界。”

最近这段时间，张琳又开始“闭关”，因为觉得自己的心不够静。所谓闭关，其实也就是推了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安静地写几个小时的毛笔字，静下心来，放松而投入地设计烟斗。也许正是这样的孤独心境，才让张琳的手艺日臻化境，设计也越来越惊艳。

不过对张琳来说，无论是抽烟斗还是做烟斗，其实都只是在“玩”而已。玩生活，玩手艺，“如果能不计时间，不计成本，不计得失，从头到尾玩得特别清楚明白，一定会有所发现，有所创造。”就像王世襄，其身份是文物专家、收藏家、大学者，可他却称自己为专业玩家。所以张琳说：“谁说玩是玩物丧志？玩物也能明智。”

除了玩烟斗，张琳也玩相机、竹编、根雕、茶叶、葫芦……他家里摆着从世界各地淘来的好玩意。第一次去他家的人通常都会惊讶得不行，而张琳却只是一笑：“其实我只玩一样，就是我认为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