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中国梦”

陈邵

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政治部文工团的明星陈思思最近可谓风光无限。连续几周以来，她的歌曲《中国梦》一直位列民谣榜单之首。她在中央台演出时，背景视频播放着飞驰的高铁列车、从新建航母上起飞的战斗机以及田园风光。她谈论“中国梦”的微博上已经有118万粉丝。

陈思思正参与着由党发起的，以“中国梦”为主题的密集宣传。各个学校都在组织中国梦演讲比赛，有些还设立了“梦想墙”，学生们可以把描述着自己未来梦想的纸条贴到上面。政府官员挑选模范梦想家到工作场所，用他们的先进事迹鼓舞他人。学者也被鼓励去提出“中国梦”的研究计划。新闻报纸越来越频繁地提及这个词。去年12月，国家媒体和政府研究人员宣布“梦”为2012年的年度汉字。

一曲《中国梦》到底梦什么？通俗易懂又不甚明晰的“中国梦”究竟包含什么内容？在时间做出解答之前，种种揣摩已经开始。

不足之处

个人口号短小精悍，易于记忆，有时候可能略显晦涩，传达出一种智慧和远见非凡的感觉。自毛泽东以来，中共领导人使用个人口号已成惯例。不过习近平的“中国梦”和胡锦涛钟爱的“科学发展观”、江泽民的“三个代表”有些不同。“中国梦”并没有提到意识形态或者党的政策，而是调和了外来概念——美国梦，这一点很可能是有意为之。但这个口号是经过精心谋划的。原来的口号，比如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可以从政策方面让人有大致的理解，然而“中国梦”似乎用来激发而不是告知信息。

习近平初次谈到这个口号时暗含的象征意义比所使用的文字更加反映本质。国家博物馆的“复兴之路”展览了自19世纪中期以来的中国历史，展览的目的是展示“百年耻辱”期间中国在殖民国家统治下遭受的磨难以及在共产党领导下最终辉煌再生。去年11月29日，习近平在其他六位神情严肃的中央政治局常委陪同下参观这一展览时说，“中国人最伟大的梦想”就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习近平的话暗示，与美国梦相比，中国梦不仅仅是个人财富的增长，背景很明确地说明了他舒展筋骨要做一个民族主义者和共产党信徒。

在那之后，习近平在许多场合重提“中国梦”。今年3月，中国梦更是他获任国家主席时发言的主要内容。4月初，在许多外国政治和经济领导人参加的博鳌论坛上，习说“中国梦”会在本世纪中叶实现。第二天，曾担任宣传部长的常委刘云山就要求中国梦的概念应该写入教科书，保证它“进入学生头脑”。

习近平一再重复这个口号，像是在鼓舞士气低落的军队，也向共产党暗示，尽管已经取得了杰出的经济成就，但仍有不足。谈论腐败话语强硬（“老虎苍蝇一起打”），严打官员浪费（只吃“四菜一汤”），他在努力让政府赢得公众爱戴。为此他培养了独自深入群众的风格：一家亲共的香港媒体说习近平在北京乘出租车逛了一圈，许多人相信这篇报道，直到官方否认有这回事。但中国梦的论调和这样的画面相当协调。

待续的童话

“中国梦”口号从何而来？很可能和《纽约时报》有关。去年10月，在习近平即将升迁时，该报刊发了弗里德曼题为《中国需要自己的梦想》的专栏文章。文中说，如果习近平对中国新兴中产阶级的梦想同美国梦（“大汽车，大房子和所有人吃上巨无霸汉堡”）一模一样，那我们还需要“增加一个星球”。他希望习近平提出“一个全新的中国梦，能够把人民繁荣的愿望同更加可持续发展的中国结合”。当习近平开始用这个词时，《环球时报》称他的中国梦思想是“对弗里德曼的最好回应”。

如果习近平的中国梦不是弗里德曼所说的那样，那它是怎样的梦想？目前为止它的含义似乎被故意模糊。这种模糊性使得习近平可以安于接受前任们所提的国家目标，同时又暗示改革的可能性。但是缺少具体内涵也暗含风险，因为人们可以把自己对梦想的思考融入口号之中。实际正是如此，这个词语不只是被公布出来，还被人们讨论，政治圈甚至发生争论，公众正在自己定义中国梦。

民族主义者看到自己的梦想正在变成现实。对于他们而言，高大健硕的习近平是刻意保持中庸的胡锦涛之后，一股出现在中国政坛的全新活力。他关于中国复兴的言论契合了他们的观念——在全球秩序顶层角逐中国正当的位置。

一些历史学家估计，1820年中国的GDP是全世界GDP的三分之一，但它随着“百年屈辱”的到来急转直下，到20世纪60年代，中国GDP占世界GDP比重下降到4%。经济研究组织世界大企业联合会依照同等购买力计算表明，现在中国的GDP大约恢复到世界GDP的六分之一，至少是美国GDP的90%。民族主义者急切等待着中国经济再次成为无论按什么标准都是世界最大的那一天到来。

治国之方

习近平看上去很渴望稳固民族主义者的支持，尤其是军队内部的支持。去年12月在南巡视察海军时，习近平谈到“强军梦”，坚决服从党的指挥是“强军之魂”，这给那些主张军队应该脱离党的自由主义者当头一棒。今年3月份，军队下达通知，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国梦”对军队来讲就是“强军梦”。

但习近平毫无疑问感觉到需要顾及其他情绪，他的“中国梦”思想是给更广泛的听众讲的。虽然去年11月他的“中国梦”演讲充满民族主义味道，但到今年3月他的话锋变缓。“中国梦最终是人民的梦。”他在人民代表大会上说道。（大约在这时，原本纠结的英语媒体突然决定用“Chinese dream”而非“China dream”来进行翻译，巧妙地强调全体国民而非国家）

习近平通过自己的语言顺带唤起美国梦，或许是想安抚中国新兴的中产阶级。因为他们若是产生严重的不满情绪，可能会成为威胁共产党执政的强大力量。官员们预计经济增长在习近平的领导时期会放缓，习表示这不意味着勒紧中产阶层的裤腰带。

中国的中产阶级梦想活得像美国那些中产那样，但这很难做到。习近平面临的困难在于劝别人相信中国在变得富强的同时仍旧施行一党统治。按照北京大学法律学者张千帆的说法，“超过四分之三的中国人都会把中国梦与宪政梦联系在一起”。习近平也说过宪法的重要性，但从来没有提“宪政”，并且在谈中国梦时避免使用“自由”一词。

在陈思思相当甜美的歌曲里，中国梦是“强国梦……富民梦”。习近平似乎持有相同观点，但至今没有进一步详细阐明，这为“中国将走向何方”这一问题的激烈讨论创造了空间。到目前为止，保持不甚明晰的道路和目标可能适合习近平，但是要求明确具体措施的呼声只会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