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
摘 要:朱浮是两汉之际跟随刘秀的一名武将,在中国文学史上不以文名,但其《与彭宠书》一文却破觚散朴、辞锋甚锐,为东汉之初一篇名文。该文该书融责备、讽刺、规劝于一体,用意极深刻,而运笔极轻逸,颇显骈文之倾向。
关键词:朱浮 《与彭宠书》 骈文特色
朱浮是两汉之际跟随刘秀的一名武将,不以文名,但其《与彭宠书》却破觚散朴、辞锋甚锐,为东汉之初一篇
名文。
朱浮,字叔元,沛国萧人。初从光武帝刘秀为大司马主簿,迁偏将军。从光武破邯郸后,拜大将军幽州牧,建武二年,封侯。为彭宠败后入朝。建武20年,为大司空,后坐事免,永平中赐死。《与彭宠书》即作于为幽州牧时。史载:“浮年少有才能,颇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属,以为从事,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乃多发诸郡仓谷,禀赡其妻子。渔阳太守彭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多,颇有不平,因以峻文诋之;宠亦强,兼负其功,嫌怨转积。浮密奏宠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货贿,杀害友人,多聚兵谷,意计难量。宠既积怨,闻之,遂大怒,而举兵攻浮。浮以书质责之。”{1}通过这段文字,我们不难看出,彭宠与朱浮之间的嫌怨是先由朱浮引起的,《后汉书》章怀注“因以峻文诋之”说“峻,严切也,诋,诬也”。其说甚是。《后汉书·彭宠传》说:“朱浮与宠不相能,浮数谮构之。”范晔于此处用“谮构”一词,即说坏话诬陷人。可见,范氏对此事的看法一如章怀。这是后世人对彭宠与朱浮之间恩怨的看法,再来看时人的看法。《后汉书·朱浮传》说,当朱浮败归朝廷时,“尚书令侯霸奏浮败乱幽州,构成宠罪,徒劳军师,不能死节,罪当伏诛”。这是其一;其二,朱浮上疏乞援师,当光武欲亲征之时,阳都侯、大司徒伏湛上疏止之,“帝览其奏,竟不亲征”。可见刘秀与伏湛皆对朱浮有看法;其三,建武22年,因卖弄国恩,朱浮被免去大司徒之职。“帝以浮陵轹同列,每衔之,惜其功能,不忍加罪。”《后汉书》章怀注“陵轹,犹欺蔑也。”“永平中,有人单辞告浮事者,显宗大怒,赐浮死。”章怀注“单辞谓无证据也”。卖弄国恩,欺蔑同僚,无证而旋被赐死,由此可见朱浮之为人。
我们来看彭宠其人。彭宠集团是光武帝在统一全国的道路上北方的主要对手之一。彭宠,字伯通,南阳宛人。父宏,为西汉末渔阳太守,因不附王莽被杀。宠少时为郡吏,后与同乡人吴汉逃至渔阳。更始立,拜为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刘秀抚慰河北,宠在吴汉的劝说下,归顺光武,被封为建忠侯,赐号大将军,时在更始二年。当光武消灭北方的另一主要对手王朗集团时,“宠转粮食,前后不绝”,为光武帝统一北方立下了汗马功劳。王朗集团被消灭后,“光武追铜马,北至蓟。宠上谒,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等光武即位,原在彭宠之下的吴汉、王梁等人,皆位列三公,“而宠独无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叹曰:‘我功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邪?”彭宠对光武帝给自己的待遇极为不满,当光武看出彭宠不平的内心时,曾以此事问朱浮,朱浮回答说:“前吴汉北发兵时,上遗宠以所服剑,又手书慰纳,用为北面主人。宠望上至当迎面握手,特异于众也。今诚失望。”又说:“王莽为宰衡时,甄丰旦夕论议于前,常言‘夜半客,甄长伯。及莽即位,后丰见疏不说,父子诛死。”{2}从此处我们也可以看出,朱浮一直没有放过诬陷彭宠的机会,他说当王莽为宰衡时,甄丰与之关系亲密,当王莽即位后,甄丰见自己被其所疏远而显出不高兴,即被王莽所诛。言外之意,是说光武帝也可以学习王莽的做法,把彭宠杀掉。光武当时虽一笑了之,但后来把此事漏泄与彭宠,故意让他知道,以威胁之,“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彭宠生性亦狠强,闻此事后,极力为自己争辩。“是春,遣使征宠,宠上书愿与朱浮具征。又与吴汉、王梁、延书,自陈无罪,为朱浮所侵。”此时,如果光武帝听从彭宠的建议,俱征朱浮,查明此事,或许可以避免彭宠的叛乱。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令人难以预料,“上不许,而(吴)汉等亦不敢报书。”于是,彭宠征求周围亲属的意见,亲属皆劝彭宠反。特别是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劝彭宠说:“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鱼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于是彭宠起兵而反,首攻朱浮。由此可见,朱浮与彭宠的这段恩怨以及导致这场叛乱的原因,二人应各打五十大板,谁也难脱干系。
朱浮的这篇书信正是其“矜急”性格的绝妙写照。其文开始用春秋郑庄公之弟太叔段自弃与郑的典故说明彭宠不应学习他的做法而起兵叛汉:
盖闻知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常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无贤辅,卒自弃于郑也。
该书接下来写二人所做之事都是为国家着想,若有相疑,应该到朝廷说清楚,不应该“为族灭之计”。接着写朝廷待彭宠不薄,彭宠则想“不顾恩义,生心外畔”,如果真这样做的话,则会“生为世笑,死为愚鬼”:
伯通与吏人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施眉目?举措建功,何以为人?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传世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
“五‘何以字,六‘之字,二‘为字,建瓴倒注而下,最是抗爽之笔。”{3}排比、反问句式的运用使文章极有气势,接下来以与彭宠曾共事的耿况(字侠游)对比,继而以一譬喻指出彭宠之功是微乎其微的:
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佐命,同被国恩。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
辽东豕之喻,嬉笑怒骂,极具特色,用以比喻彭宠之功,甚为恰切。清人王符曾曾评此处有云:“谓之嬉笑,可。谓之怒骂,可。”{4}紧接着以“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为喻,指出彭宠之区区渔阳不是朝廷的对手,警告对方不要自不量力:
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廓土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世。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
当下安定之世,人们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谀言”,是极为错误的。最后,劝彭宠应顾应老母幼弟,以一警语结束:“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金圣叹评此云:“临了尚作如此余劲,后来柳子厚引申为《李睦州书》,便成滔滔大篇。今在此,只是二句耳。”{5}该书简洁之至于此可见。
该书融责备、讽刺、规劝于一体,“用意极深刻,而运笔极轻逸。西京浑厚之气,被此文汩没尽矣”{6}。全文写得极为畅达,金圣叹评曰:“自来文字,此为晓畅第一。”{7}骈偶语言的运用也为此文增色不少,清人李兆洛《骈体文钞》收录此文,并评之曰:“幸灾之言,辞锋甚锐。破觚散朴,险如见其人。”{8}无怪乎千载之下流传
不衰。
朱浮晓畅的文字不独此一篇。当彭宠攻之甚急之时,朱浮以为光武帝必定亲率大军前来征讨,但光武帝只是派遣游击将军邓隆阴助朱浮,朱浮恐惧,遂上疏乞援师,其疏有云:
昔楚、宋列国,俱为诸侯,庄王以宋执其使遂有投袂之师。魏公子顾朋友之要,触冒强秦之锋。夫楚、魏非有分职匡正之大义也,庄王但为争强而发忿,公子以一言而立信耳。今彭宠反叛,张丰逆节,以为陛下必弃捐它事,以时灭之。既历时月,寂漠无音。从围城而不救,放逆虏而不讨,臣诚惑之。昔高祖圣武,天下既定,犹身自征伐,未尝宁居。陛下虽兴大业,海内未集,而独逸豫,不顾北垂百姓遑遑,无所系心,三河、冀州,曷足以传后哉!今秋稼已熟,复为渔阳所掠。张丰狂悖,奸党日增,连年拒守,吏士疲劳,甲胄生虮虱,弓弩不得弛,上下ㄡ心,相望救护,仰希陛下生活之恩。
该疏意欲让皇帝出兵征讨彭宠,但从春秋战国之争写起,一直到汉高祖刘邦在天下已定之时犹亲自带兵出征,一路写来颇有气势。骈文成分增加了文章的总体气势,亦可见朱浮险之为人。
建武三年(27年),涿郡太守张丰亦反,与彭宠合兵,勾结匈奴,给年轻的光武王朝以较大的威胁。建武四年(28年),刘秀派兵攻打张丰,灭之。明年二月,彭宠为身边的苍头子密所杀,遂灭。
{1} 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137页。以下有关该书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2} 袁宏撰、张烈点校:《后汉纪》,《两汉纪》,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53页。以下有关该书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3}{5}{7} 金圣叹选评:《天下才子必读书》,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版,第545页,第546页,第545页。
{4}{6} 王符曾集评:《古文小品咀华》,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版,第121页,第122页。
{8} 李兆洛:《骈体文钞》(影印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18页。
作 者:王 征,硕士,天津师范大学津沽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魏六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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