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雯
摘 要:董启章的《天工开物·栩栩如真》通过文字工厂的想象模式塑造出的人物角色带有魔幻的色彩,是人与物关系高度融合而催化出的形象,而这种人物形象其实正是作者对人与物关系自我感受的实体化身;采用写信的方式追溯现实生活的人事变迁,但选择向一个想象中的人物吐露内心其实是得不到回应的,于是这便成了一场自顾言说的呢喃。作者渴望探讨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状况,小说其实正是一部关于确立自我的书籍,这种带有自我救赎目的的写作流露了深处物化城市里人的失落感。
关键词:物化城市 日常物件 想象世界
《天工开物·栩栩如真》是董启章自2002年开始创作的自然史三部曲的第一部,它是一部二声部小说。作者不仅写香港,而且探讨了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状况。前声部是作者以文字工厂的想象模式创造出的人物的世界,反映了生活在物质高度发达与集中的城市里的作者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个人化感受;后声部是作者以给栩栩写信这种对话方式来追溯自爷爷董富以来的整个家族史、成长史,利用物件背后的故事串起过往的时间,而结晶化的时间又构成当时特定的空间。从日常物件的历史中看到作者的城市审美感受,正是这部小说的主题。
小说通过文字工厂的想象模式塑造出的人物角色带有魔幻的色彩,是人与物关系高度融合而催化出的形象,是作者对人与物关系自我感受的实体化身;采用写信的方式追溯现实生活的人事变迁,但选择向一个想象中的人物吐露内心,于是这便成了一场自顾言说的呢喃。作者渴望探讨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状况,小说其实正是一部关于确立自我的书籍,这种带有自我救赎目的的写作流露了深处物化城市里人的失落感。本文试着探析生活在城市中的作者对日常物件的独特审美感受。
一、隐形墙后 人物诞生
钢筋混凝土建起了城市里的一座座高楼大厦,人们聚集在集中的环境却又各自处在鸽笼式的房间里孤军奋战,整个城市因人与人各自担任的职责形成一个大网。随着社会物质化程度的加深,个人更加自由,受环境影响逐渐减少,因而城市中成员的归属感和共存感减弱,人的性格越来越冷漠,也因为如此,城市里的人也越来越容易感到孤独。人们注重私人领域的隐秘,物质的极大繁荣提供给人们打造内部设施齐全而外观隐蔽的私人领域的条件,人们开始享受这种私人空间提供的安全感和孤独感。所以即便人们走出私人领域进入公共领域时,也会戴上耳机听音乐,用声音砌成一道隐形的墙,隔开了人与人,也在人自身和外部世界之间形成一道“安全屏障”。
人们越来越离不开物质,人与物质的关系越加亲密,而当这种关系无限延伸,人与物质是否能够融为一体?于是董启章用他文字工厂的想象模式,打造了一个虚拟的又带有魔幻色彩的想象世界,在这里人物都有一个特殊的物件作为身体器官的一部分,作为人器官延伸的物件成为人的肢体一部分,暗示着人和物的相通。“有人晃摆着由乒乓球拍造成的双手,一边走路一边纯熟地左右传达乒乓球,像在练习某种杂技。有人的嘴巴生成哨子的模样,喘气时吹出轻微的颗粒状的尖锐鸣声。有人的脑袋是个圆身玻璃花瓶,里面放满了彩色透明玻璃珠子,还用水栽种着茂盛的万年青……”①
作者利用生活在隐形的墙背后人对物件的个人化感受打造了带有魔幻色彩的人物世界。人与物之间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出现人与物的争逐,这种对抗的关系使人自身也具有了物的工具性,人受到物件的限制最终成为了人物,人在创作利用物件的过程中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成为了玩物。这些都是作者精心构造并想揭示的现代城市中人与物之间扭曲的融合关系。物化城市让人的欲望无限膨胀,人与物之间的关系耐人寻味,使得人的生命困境更加突出。
二、物件背后 时空融合
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产物,首先就体现在它的物质存在上。而城市正是因为物质的高度集聚性才得以空前发展,因为城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人的物质需求而存在的。正是基于这些人类的物质需求基础使城市得到不断的丰富和满足,城市的物质和文化力量才得以不断壮大。② 是物质构成了城市的存在,于是人们可以通过对物质的感知来了解城市这个越来越复杂的系统。
作者通过对三代人的日常物件的叙述探寻了家族发展的历史,但这种家史的書写并不是纯粹地为了关心人,更关注的是人与物件的密切关系,在不断揭示人类社会的物质性的同时展现了物件带给人的感受。
“也许有人会认为,Walkman是自我封闭的机器,象征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或者可以说,Walkman就是那堵隐形的墙的具体状态……在今天耳机却是对抗冷漠、维护自我完整的必要工具,我这样说,就是确认了隐形的墙的正面意义。”Walkman本是一种私密的物件,因为与耳朵相连而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当两人能够通过耳机分享对音乐共同的情感,两个人就能因Walkman而推心置腹。
因为有了手表,时间变成可逆,指针停止在某一刻能读取关于某个人物和时间的记忆。相机是人类的另一只眼睛,拍下的是眼前之景,留在记忆片里的却是当刻自我对景象的感知。照片上尘封的时刻、无声的光影、片段的印象、截取的风景似乎能发出了一系列快门的声音,它们沉默地向人类眨着冷眼。
人类对物的私人化用法使得物件超越本身所拥有的使用价值而附带另外的意义,夹杂了个人的情感体验。作者董启章曾说过:“以前的人用物件会用一段很长的时间,物件可以和人生融合;但今天我们对物件的看法却有很大变化。物件不再有其持久性,要尽快去更换它;我们都不想和物件和人生经验有太大联系。”③ 一方面物件因其自身被人类赋予的独特意义而停留于人的记忆,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和人类喜新厌旧的心理又加快了过去的物件被淘汰的速度。这是人类对物件的依赖感与追求新鲜事物的新奇感之间的挣扎斗争,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而又复杂。
三、书信对话 隐藏孤独
书信体是18世纪欧洲广泛流行的以书信为表达形式和结构格局的小说,这种展开情感的方式很有私密化的性质。但当书信对话得不到回复,那么作者为什么还要用写信这种方式呢?在此进而可以去深入探究作者为什么要创造栩栩这个形象呢?作者曾不止一次地在文中提及,他带着罪疚的心情创造栩栩,渴望在她的身上得到救赎。与其说栩栩是如真的化身,倒不如说栩栩其实是另一个“我”。她带着无知的善良与单纯出现在想象的世界里,但“我”向栩栩讲述过往旧事时却丝毫没有障碍,仿佛她已知晓一切,而事实正是如此。作者用想象力打造了纯洁天真的栩栩,在她身上寄予了人类种种的美好品质——善良、正直、义气、对爱执著,她在音乐世界里寻找天使之音,与小东之间的爱情纯洁而美好,这都是作者对现实社会少有的心怀袒露、心有灵犀的渴求。“我”渴望得到心灵的自救,“我”也相信想象力的力量。但作者最终却安排了栩栩寻找小东的情节为结局,小东是真实世界的“我”,即便栩栩冲破“想象世界”来到“真实世界”,她最终也没有找到小东,因为只有在连接“想象”与“真实”的“可能世界”,想象中的人物才能与作者有短暂的相逢,这是作者在无意之间布下的一个死胡同。
这种没有回复可能的对话方式以及没有结果的相遇,是作者自我封闭的体现。现代社会的关系网中,人与人之间隐形的墙封闭了几乎所有真诚的可能;在怀疑与孤独的情绪里,人常常感到无名失落却又莫名渴望。于是作者选了书信对话这种方式来尽可能地来隐藏孤独,完成了他自始至终的讲述与自白。
名为独裁者的人为《天工开物·栩栩如真》写了序,其实独裁者正是作者董启章本人。“直截了当地说,《天工开物·栩栩如真》是一本自我的书。作者企图通过主人公的家族承传和个人成长的叙述,来确立自我的形象。最终显现出来的是无限的自我膨胀,竟然到了一个除自我之外并无外部真实的地步。所有‘他人—— 包括叙事者所创造的‘人物栩栩,以至他‘真实的父祖辈和成长伙伴们——几乎都包含在自我的想象的角色中。而他口中的‘历史——无论是对象史、家族史,还是地区史—— 也必然陷入了自我的偏见里。”作者在序中揭露了写作的野心和无奈,通过“可能”去连接现实和想象,这些最终成为了一场生命的体验。作者渴望通过与栩栩的对话正视自己扭曲人的遗传,渴望得到正直人的救赎却始终摆脱不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无限膨胀。
作者将文字扩展成一个无限大的想象世界,其中夹杂了他在城市生活的种种感受,并渴望通过塑造虚拟的人物形象来完成自我的救赎。于是打造了单纯善良的少女栩栩,给予她不断追寻美好的勇气和力量。又在与栩栩的对话中通过对日常物件的描写,揭露了因物引发的过往的种种思绪。作者用浩浩荡荡的文字展示了一幅历时长久的人与物件的关系图,反映了个人、家族以及城市发展的历史,更是反映了生活在物化城市中人对物、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感受。这种探寻与揭露这正是这部小说的成功之处。
① 董启章:《天工开物·栩栩如真》,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8页。下文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② 凯文·林奇:《城市形态》,林庆怡等译,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2页。
③ 董启章、王贻兴、邓小桦:《潜踏网络虚构与真实世界:〈天工开物·栩栩如真〉专题讲座摘录》,香港阿麦书房2007年版。
作 者:孙 雯,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201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