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英
摘 要:阿尔泰乌梁海部族陶兀里奇并非只是简单的表演者,而他表演和创作的史诗也并不是一般的娱乐。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生长于具有丰厚的萨满教信仰的土壤之中,无论史诗内容还是表演与创作都与萨满教信仰具有密切的关联。文中从天神崇拜、岩石崇拜、动物崇拜等方面分析了萨满教对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生成与发展的影响与表现。
关键词:阿尔泰乌梁海部族 萨满教 史诗 关联
作为民间口头艺术的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是阿尔泰乌梁海部族社会生活的集中反映,它生动地反映了阿尔泰乌梁海部族民众的萨满教信仰、萨满教世界观以及与萨满教有关的仪式和习俗。我们可以说,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就生长于具有丰厚的萨满教信仰的土壤之中,无论在史诗内容方面还是在表演和创作形式上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因此,孕育于萨满文化的万物有灵观、自然崇拜、祖先崇拜是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生成发展的根基,而佛教因素则是后来在史诗口头传承过程中逐步融入到了史诗之中。
一
天神崇拜是阿尔泰乌梁海部族民众崇拜的神灵之一,天神崇拜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中的影响根深蒂固,它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当中表现得较为突出。人间的多种苦难和凶兆都是西方恶神作乱的反映,为了震慑他们,天神会派主人公下凡,而这些主人公往往会投胎于没有子女的年迈的可汗和夫人家或者老夫妇家。在史诗中 “投胎”常常是神仙下凡比较多用的招数。①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也常有将史诗英雄的身世与天神——霍尔莫斯塔腾格尔结合描述的母题。他们来到人间之后便作为一个尘世中人进行斗争。如在史诗《巴彦·查干·鄂布根》中,霍尔莫斯塔腾格尔得知年迈的膝下无子女的巴彦查干鄂布根和布依曼乌兰夫人的故乡不久将要落在敌人之手后,向巴彦查干鄂布根和布依曼乌兰夫人赐予了额尔赫纳钦哈日查盖。额尔赫纳钦哈日查盖是霍尔莫斯塔腾格里赐予人类之子,因此他非同凡响,具有超自然的神力。在此,天神将英雄派往人间总是赋予他们一定的使命,那就是保卫神灵监护的中詹布洲免受人间敌人或蟒古思的侵犯。另外,在史诗《塔拉音·哈日·宝东》中,三十三尊汗霍尔莫斯塔和鲁斯得知道本哈日布克因无儿无女而备受折磨后,赐予了他们塔拉音哈日宝东。这与人们将英雄的父亲与上天联系、母亲与鲁斯联系的观念和天地之婚的情节有直接联系。同样的母题在史诗《那仁汗·库布恩》中阿日音乌恩亲依日盖的描述中也有所反映,他是霍尔莫斯塔腾格尔之女哲古登索龙嘎仙女到中詹布洲与道本哈日布克相遇之后生下的男婴。还有,在多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勇士打败人间敌人或蟒古思之后,宰杀其坐骑祭祀霍尔莫斯塔腾格里的描述。如陶兀里奇S·朝依苏荣演唱的《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史诗文本中这样描述道:hüreng chohur mori urugu ni uchigad /urtu saihan cholbugur i ni abugad /agujim saihan cholbugur i ni abugad /agujim saihan hujuguu gi ni /tas chabchigad alaju urhiba /agula yin chinegen gal tuleged /ulahan bolugsan chog horiyagad /hüreng chohur mori gi ni /hürbeslejüsitagagad /hormusta ban tahigad /sarbaijüm?rgüged/sanaju jalbarigad ②
这样描述史诗英雄宰杀人间敌人或蟒古思的坐骑,这些祭祀天神的描述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其他史诗中也有所体现。
除此之外,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也有关于天神霍尔莫斯塔腾格里给勇士配备坐骑、盔甲、武器,英雄与人间敌人或者蟒古思交战时天神有时也会助一臂之力。然而,在史诗中天神对英雄的佑护和赐予在后,而英雄的祭祀在前。如在陶兀里奇sh·宝彦演唱的《好汉·赫楚·勃尔赫》史诗文本中,好汉赫楚勃尔赫骑着银合马赶到马群中,用八十米的套马杆擒住了又肥又大的马,再到位于九层察赫尔查干山上的敖包跟前:
odum bolugsan gal yen tüleged /orihan bolugsan chog yen sileged /hügel hühe araja ban ogigulugad /haudamlaju übciged /horbisu hanghulugulju /hagan hormust daichi tabun tegri ban tahiju/yisün yisünayan nige mürgujü:/《hooran sanaga yehedbe/hooratan daisun ulasiraba/debel ügei nichügün/dalabchi ügei shaldang/barigad mordahu jebseg ügei /tohugad yabuhu emegel ügei bi》gejühashirugsan dü:/hormusta tegri eche /gunatu yin ulagan jida yangju yangju ber baguju irebe./shirüulagan jingse tai chargil münggün togulga baguba./ere hümün nüedledeg ed bügüde guicheged irejübagula /dürben hümün sundalamar düsihara emegel baguju irebe ③
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的所有这些描述与英雄出征前骑着坐骑到阿尔泰杭盖山上向天神祈祷的习俗前呼后应,更加生动地反映出人们对于天神的崇拜。
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有膝下无子女的年迈的可汗和夫人或者是老夫妇向天神求子的仪式在山顶上举行。他们认为阿尔泰山是神灵栖息之地。这样的描述在《额真·乌兰·宝东》《布金·达瓦·汗》等史诗中都有不同的体现。如在史诗《布金·达瓦·汗》中,年迈膝下无子女的与布金达瓦可汗同名同姓的可汗,骑马到布拉尔山的山顶做了一个梦,他在梦见一个孩子从一块岩石缝里走出来,回去后得知生了一个男孩。另外,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也有史诗英雄或者英雄的坐骑从岩石中诞生的情节。如在陶兀里奇S·朝依苏荣演唱的《额真·乌兰·宝东》史诗文本中,英雄赫楚勃尔赫不是额真乌兰宝东和其夫人哈日赞丹的儿子,是从一块在九十条白色河流的源头之上的黑色岩石里蹦出来的。④另外,在史诗《好汉·赫楚·勃尔赫》中英雄赫楚勃尔赫的坐骑图来音杜嫩哈日马从白色岩石里诞生。上述这些向山神祈祷求子以及英雄或者英雄的坐骑诞生于岩石等母题起源于萨满教的山神崇拜习俗。另外,对于山神崇拜的这一习俗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演唱仪式中也有体现。他们在演唱史诗之前必须先演唱《阿尔泰颂》,通过演唱《阿尔泰颂》请来阿尔泰山的山神——阿里雅洪格尔,让他向人们举行洗礼⑤之后才能开始演唱史诗。他们认为史诗演唱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活动,而是一种特殊的祭祀神灵的仪式。史诗演唱的时候人们聚集在一起听,山神也同样来听史诗。而且,山神听到史诗演唱后对人们产生好感,他们会缩短冬季,给人们带来温暖,能够减轻人们生产和生活的负担,使人和牲畜避免疾病和死亡,帮助民众过上幸福的生活。
二
还有,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传统中牲畜和某些物品有财运“福分”(央),只有将牲畜或物品跟牲畜和物品的“福分”(央)一块带走,才算真正得到了牲畜或财产。也就是说,人们相信所有的动物和物品都有其翁衮,并且它存在于某些动物或物品。这种观念在《额真·乌兰·宝东》《库德尔·孟根·特别那》《库尔勒·阿勒坦·图什》等史诗中得到了生动表现。如在史诗《额真·乌兰·宝东》一种文本中额真乌兰宝东之子赫楚勃尔赫迎娶阿拉嘎其可汗的阿拉坦甘珠尔仙女返乡时,阿拉嘎其音可汗让赫楚勃尔赫带走一部分牲畜和财产,这时赫楚勃尔赫对阿拉嘎其音可汗说道:
adal mal albatu nutug /alta m?nggügi chini abugad ugei bolbachu /ali yehe abugsan yier adali boltugai!/agujim hula yabuhu düharin /unuga hüsüg magutahu bolujai!/onuju suliju yabuhu dü/unusigutei huder batu/unagan hara heger /ajirga gi chini abunab!/alus gajar ayalagad yabuhu dü/achiya baraga hüsüg magutajai/achiya baraga hunggelejüyabuhu dü/arbitai büdügün batu/asaru hara buura gi chini abunab!/agudam chül gubi nutug /usu umda bar tasurajai /ugusi yehe arbitai /umdagan chege yin chini arhad i abunab! ⑥
在此hara buura(黑色的雄駱驼)、hara heger ajirga(黑色的马)是牲畜的“福分”,hara arhad(黑色的酒囊)是财产的“福分”。赫楚勃尔赫拿走阿拉嘎其音可汗的hara buura、hara heger ajirga和hara arhad之后,他的所有马群、牛群和骆驼跟随赫楚勃尔赫和阿拉坦甘珠尔仙女走了,这种情况下,阿拉嘎其音可汗不得不跟随赫楚勃尔赫搬迁到他的故乡。
在蒙古族各部族史诗中叙述英雄诞生时,都有关于史诗英雄与英雄坐骑同时出生的叙述。这样的描述在史诗《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和《额真·乌兰·宝东》中得到了生动的表现。如在蒙古国科布多省杜特苏木的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名陶兀里奇S·朝依苏荣演唱的《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中描述勇士和其坐骑诞生时:
gorban tümen sh?ru /jegerde adugun nüdotura/edür bolhular /arban üngge yin solungga tatagad /gal un dülu dürubhiged baihu gi /aldal ügei ujeged /ene yagun bolba ged /yagaral ügei boschu yadaral ügei/hurdun hula ajirgan dagan /hayang torluju mortugad/abun iden aldagulugad /huruged irehuler /nigen jegerde /sinehen gisgijüyadan /ehe ban hühün baihu gi aldal ügei ujeged /sinjileged üjehüler /nam bisi namtar tai /uchir ügei bisi uchir tai /unagan bulju medegdeged baihular/emegen ulagan hatun dagan/dtür türgen uchiju /heledeg yaguman ged /dalai chagan?rgüge ban/temecheged jügleged udbal/dalai chagan?rgügeyin/baragun hayagan dü/sihaju irejüyabuhu dü/baragun chimarhai ber ni/husun bagana yin acha dü/tabun ünge yin hib uyagad /gargaju heisgeged urhigsan /baihu gi ni aldal ügei üjeged/argil chagan ebügen/ulam ulam bayarlaju/dalai chagan ?rgüge yin yen /eguden degree ireged /hulbi tusun bagugad /hurdun hula ajirga ban /uyan següderleguljü
hayagad/alhugad ergiged urugad irehu dü/nigen nasutai nilha üsütai /nigen hubegun garugad ⑦
《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史诗中,勇士阿勒坦库布奇的坐骑古南哲尔德马梦见敌人来犯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的故乡,通过铁木尔可汗的力量打败前来冒犯的敌人——哈仁衮哈日哈布其勒和阿拉坦沙图,之后,它被铁木尔可汗关进铁笼里。古南哲尔德马在铁笼里通过梦境得知自己主人的未婚妻是铁木尔可汗的库布奇索龙嘎仙女之后变成白鼠从铁笼跑出,进入库布奇索龙嘎仙女的金玻璃宫殿,然后又变成苍蝇从仙女的右侧鼻孔进入其身体。它利用魔法将主人的未婚妻骑在自己的后背上,把她送到主人的家中,替勇士完成了婚姻大事。虽然在传统的蒙古英雄史诗中有很多类似于勇士与其坐骑同时诞生的母题和坐骑施展超自然的力量,协助主人征服各种艰难险阻的母题。但是,像史诗《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中的古南哲尔德马一样能够替主人迎娶未婚妻的情节较为罕见。为此,学者们称史诗《阿尔格拉·查干·鄂布根》为“aduguslig amitan nütuuli”(动物史诗)。
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不管英雄的坐骑如何出生,坐骑是为了帮助英雄完成使命而来到世间,它具有超自然力,能够口吐人言、提出忠告、变化多段、腾空飞翔、超时空界限、探听敌情、摸清敌方的魔力、找到敌人的常不附体的灵魂,这些反映了人们的动物崇拜观念和人与动物同源的观念。
三
通过上述分析,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萨满教的天神崇拜、岩石崇拜、动物崇拜等自然崇拜观念得到了不同程度体现。另外,与此相关的萨满教的灵魂观念和宇宙观念也同样在史诗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中常出现史诗英雄对手——人间敌人或者蟒古思的灵魂寄附体外的母题,但是很少出现史诗英雄或者英雄结义兄弟和未婚妻等人物的灵魂母题。如在《库尔勒·阿勒坦·图什》《库德尔·孟根·特别那》《珠拉·阿勒德尔·可汗》《汗·彻辰·珠尔海奇》等史诗中都有有关英雄或者英雄的坐骑得知敌方寄附于体外的灵魂之后将它消滅的母题。如陶兀里奇S·朝依苏荣演唱的《库尔勒·阿勒坦·特别那》史诗文本中,珠拉泰图尔根巴特尔得知人间敌人青阿拉坦毕希勒格的灵魂寄附在一只黑花色的鸟身上;陶兀里奇S·朝依苏荣演唱的另一部史诗《库尔勒·阿勒坦·图什》的文本中,库尔勒阿拉坦图什捣毁其坐骑用嘴叼回来的库尔勒阿拉坦珠尔肯灵魂;但在一些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文本中却没有直接描述英雄的敌对方灵魂附体之物,却沿用了萨满教观念中所有动物的灵魂寄附于其寰椎的观念。如陶兀里奇S·朝依苏荣演唱的《额真·乌兰·宝东》《塔拉音·哈日·宝东》等史诗文本中,英雄战胜人间敌人或者蟒古思后用刀砍断敌方寰椎和枢椎中间,从而结束其生命。
此外,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序诗中借用萨满火神祭祀诗歌的叙述模式交代史诗故事发生时代时,将孙布尔阿古拉山、孙达赉海、嘎勒巴尔赞丹树以及太阳等以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进行了描述。
萨满教观念对于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史诗文本内容方面,在史诗演唱仪式中也不同程度的保留或体现了萨满教的仪轨和习俗。
综上所述,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史诗的内容和演唱形式等都反映了许多萨满教的传统观念,它为人们研究萨满教在阿尔泰乌梁海部族当中的流传与演变提供了大量的素材。
① [俄]E·M·梅列金斯基.英雄史诗的起源[M].王亚民,张淑明,刘玉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313.
②④⑥⑦ [蒙古]G·仁钦桑布.蒙古人民的英雄史诗(斯拉夫蒙古文)[M]乌兰巴托:国家出版社,1960:37,124,145—146,145-146.
③ [蒙古]J·朝劳.蒙古人民的英雄史诗(蒙古文).扎嘎尔转译.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82:257-258.
⑤ [蒙古]S·杜勒玛.G·南丁毕力格.蒙古民间文学理论(蒙古文)[M].额尔登别力格,桂兰转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375.
基金项目:本文系2008年“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20080441214】“阿尔泰乌梁海史诗研究-兼与突厥史诗的比较研究”及2009年“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特别资助”项目【200902618】“阿尔泰乌梁海史诗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 者:海 英,博士,新疆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专职研究人员,主要从事蒙古族民俗与民间口头文学研究。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