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复归

2013-04-29 00:44:03谭晶华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荒野

摘 要:薇拉·凯瑟在创作中强调“自然的复魅”,倡导野性生命力的张扬和诗意生存的审美体验,以对抗人与自然日益疏远、生命力干涸萎缩的非生态的现实世界,旨在从而解构人类中心主义式的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并建构具有深层生态学意义的生态整体主义伦理观。

关键词:自然的复魅 荒野 诗意的栖居

一、引言

20世纪以来,随着人类凭借科技力量探索、认识自然的脚步的逐渐加快,自然朦胧的面纱也一层层的褪去,积淀在古老神话中的审美经验和“生命活感性”的体验也随之被颠覆。自然沦落为一个物质化的符号,一个可以被践踏的他者。马克思·韦伯把这一变化的轨迹称为“自然的祛魅”。

“自然的祛魅”虽然彰显了现代文明的物质进步,但却割裂了人与自然的天然纽带关系。伴随着科技所引领的工业文明向纵深发展,自然生态失衡和精神生态失衡的社会问题也愈演愈烈。地球已然成为一颗迷失的星球,居住其中的人们正被从大地上连根拔起,原始的生命力也日渐枯萎。针对“自然的祛魅”,人们提出了“自然的复魅”,来对抗和解构祛魅化的自然所带来的弊端,并试图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旨在恢复生命力的源头活水。

我国著名生态学家曾繁仁认为:“所谓‘自然的复魅不是回到远古落后的神话时代,而是对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统治下迷信于人的理性能力无往而不胜的一种突破。主要针对科技时代工具理性对人的认识能力的过度夸张,对大自然的伟大神奇魅力的完全抹杀,从而主张一定程度地恢复大自然的神奇性、神圣性和潜在的审美性。”①

美国20世纪著名女作家薇拉·凯瑟以其对自然人性和人与自然和谐的倡导,为近现代的西方工业文明带来了一缕强劲的清风。她以饱蘸深情的笔触构筑了彰显原始生命力的生态世界,弘扬野性的生命,强调“自然的复魅”和诗意生存的审美体验,以对抗人与自然日益疏远、生命力干涸萎缩的非生态的现实世界,从而解构人类中心主义式的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并建构了具有深层生态学意义的生态整体主义伦理观。

二、对野性生命的张扬

野性是当代工业文明的对立面。囚禁于高度发展物质文明社会中、水泥森林里的现代人需要的是重新体验原始的荒野状态,从自然荒野中汲取正能量,从而焕发出久违的生机与活力。人类的“意识、心灵、想象和语言,就其本质而言,是狂野的”②。因为自然生态系统充满着野性,古老而又充满启示。正如梭罗所言:生活中充满了野性。最有活力的东西和最接近野性的东西,都是张扬善与美的。

在20世纪初,薇拉·凯瑟就敏锐地参透了梭罗关于荒野价值的观点,并将它加以延伸和扩展。凯瑟创作了一系列以原始荒野为背景的、具有史诗般气势宏大的生态小说,其中包括《啊,拓荒者!》《我的安东尼亚》《迷途的女人》《教授的房间》等。在凯瑟笔下,荒野代表着自然而然的状态,是具有独立固有价值的生命个体,它具有自己独立的意志,不以人类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凯瑟以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和对野性生命力和灵性的张扬来解构人类中心主义,从而超越现代工业社会的物质主义、功力主义和消费主义的藩篱。荒野对凯瑟而言具有灵性和生态美学意蕴。她认为,人类在消费主义、功力主义盛行的文明社会中,已经陷入理性的泥潭和无家可归的困境中,只有在荒野的自然中才能寻找到人性的复归之路,让人们得以领悟到生态审美情感之灵气。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美国资本主义经济迅猛发展之时,凯瑟就深刻地洞察了科技是把“双刃剑”。她见解独特地阐释道:“科学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惊奇……任何更深层的快乐,也没有带来新的罪过,相反,它带走了我们旧的东西,令人们不再相信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神秘性和重要性”③。其实它带走的还有人类对自然的种种神秘感和由此激发出来的敬畏感。因此,凯瑟提倡“回归自然荒野”的生存方式,希望纠正人类在自然界被错置的位置,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小说《啊,拓荒者!》中,富有生机的原始荒野——大分界线,成为了一种拥有自己的话语权的存在,有其固有的价值和个性。内布拉斯加原野彰显着反工业文明的野性活力,而不是惠特曼所描绘的一片有待男性用铁具开发的“连绵起伏的处女地”,它甚至倔强地反抗着一心想征服它的人类所付出的一切努力:“犁耙几乎没有在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像是史前的动物在石头上留下的几道浅浅的爪印,太模糊不清,使人觉得很可能是冰川的遗迹,而不是人类奋斗的纪录”④。正如Glen A. Love 所言,凯瑟作品的魅力在于“她拒绝把西部边疆生活的传统界定在以人类为中心的/人类中心主义的狭小视阈。她从未忽视那原始的暗流,那野性的大地”⑤。

凯瑟小说中的野性自然神秘而如诗如画,读者体会到的是审美的愉悦和精神的升华。她笔下的荒野顺着时光,依着季节,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冬天再次在分界线上安家;这是大自然休养生息的季节”,亚历山德拉“在硕果累累的秋天和热情奔放的春天之间沉沉睡去”⑥。在荒野自然强烈的感召下,安东尼亚感受到“清新柔和的晨风在移动,连大地本身也在移动,那蓬乱的牧草仿佛是一张松松地铺开的兽皮,下面有一群野牛在奔驰,奔驰……”在这里,自然被赋予了生动的人格特征,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关系中,人类中心主义的自我与他者的二元对立被解构,取而代之以生态整体主义的互蕴共荣。在这里,大自然的灵性与人的灵魂已经联结起来,大自然不再是物质世界和物欲对象的代名词,而是具有生命内涵和精神韵致的神性所在。在大地和苍天之间,“人就可以浮起来飘到苍天和太阳里去,像那只在我们头上盘旋,影子在草地上缓缓地移动着的黄褐色的老鹰一样”,安东尼亚“抬头看着那些老鹰”,感到“也许很容易做到像它们那样翱翔”⑦。

这种对大地、太阳与和风的崇拜与现代社会对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的膜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实际上,薇拉·凯瑟是在敦促我们摒弃人类中心式的非生态思维,走出充斥着现代技术文明的水泥森林,控制一下我们急功近利、不顾一切地追求经济增长而过度开发自然的欲望,重新贴近大地,倾听大自然的声音,使我们疲惫的灵魂得以苏醒。重新联结起我们与远古自然的纽带,使我们满怀赤诚,重返心灵的家园。

三、对诗意栖居的向往

“诗意的栖居”出自荷尔德林的诗歌,意即人类通过劳作,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共同发展。20世纪以来,随着工业文明步伐的加快,消费主义至上和欲望动力论逐渐控制了人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技术”的栖居愈演愈烈,已然成为时尚主流。技术的栖居使人类离自然之根愈来愈远,生活亦丧失诗意,人为导致的自然灾难愈发剧烈,生态系统已不堪重负。

“诗意的栖居”与技术的栖居相对立,它强调对自然规律和自然进程的遵循,反对征服和统治自然,重视生活的诗意层面、审美层面和精神层面,最终实现融入自然、与自然互蕴共荣的境界。

在凯瑟的小说中,自然的复魅彰显着作家对人类工业文明的反思和对诗意栖居理想生活的向往。凯瑟具有超前的生态审美意识,荒野自然在她看来不仅仅是物质的自然,更是形而上意义的自然,意味着人与万物、物质与精神、身体与心灵彼此渗透缠绕的原初共在,意味着人类顺应自然生命规律的存在。荒野不再是人类征服利用的对象,而是我们在现象世界中能体验到的生命最原初的基础,也是生命最原初的动力。

在凯瑟的世界里,自然、荒野具有审美意义,因其自然性和自由性,代表着人类的精神世界,是人工世界的对立场域。荒野的魂魄和诗意代表着凯瑟生态美学的最高境界,借由荒野与自然的复魅,凯瑟倡导在自然价值的根基上反思和更新我们的文化,从而把远离诗意家园的现代人重新带入生存的审美境界中去。

凯瑟深切体会到20世纪初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并对借由“诗意的栖居”的理念来解决困境进行了合理的设想与尝试。随着19世纪末美国西部拓荒的结束,真正意义上的荒野也不复存在。凯瑟忧心忡忡地感到,荒野的逝去将导致现代人精神上的懈怠和生命力的萎缩。生活在工业社会大都市中的人们,像“一条生活在水族馆里的鱼儿那样”,深感压抑与窒息。水泥化、钢筋化、玻璃化的城市就像是没有囚犯的监狱。正如凯瑟在其短篇小说《邻居罗西基》中展现的那样,“这种苦恼就是大城市生活造成的;它们把你囚禁,用水泥把你团团封住,使你和外界分离,与大地隔绝”⑧。这个形象的比喻再现了现代人从大地、自然中脱离的苦闷和精神困境。正如生态哲学家罗尔斯顿所言,“纯粹的城市人是单向度的人,只有那些把乡村和荒野自然也加入自己的存在的人才是三维的人”⑨。

凯瑟从北美印第安文化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中汲取了“诗意栖居”于自然的生态智慧,并将这种生态理念应用于小说的创作理念之中。在其作品中,弥漫着对生命本体的尊崇和对自然万物和谐共存的诗意向往,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人和谐共存的生态画面俯拾皆是。例如,罗西基与荒野、自然融为一体,并坚信自己的命运与土地的命运和谐共存,密不可分。他爱“那沉睡的大地、灿烂的群星和肃穆的静夜”;他对自然的审美观已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藩篱,使他能够返璞归真,欣赏最高和谐的美:“雪静静地、轻悠悠地落在旷野上”,落在“帽子和肩膀上,落在马背和鬃毛上,轻柔而神秘”⑩,这种审美方式令他的生活充满了“高峰体验”,并完成了深层生态学意义上的“自我实现”—— 把自然界整体利益的“大我”(Self)与人类个体发展的“小我”(self)有机结合,从而实现自我。

我们创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世界,但是它缺乏一个重要成分,那就是我们觉得完整与自然紧密联系的灵性。少了它,我们无法蓬勃发展。薇拉·凯瑟在其作品中始终向人们昭示着这种渗透于宇宙自然中的灵性,让我们体验到我们的生命之根,惊叹于大自然的神秘与古老,并最终重新联结起与自然的纽带,重返久违的精神家园,从而实现人性的完满。

四、结语

凯瑟强调“诗意生存”,并非完全否定现代科技和工业文明,而是批判人类过于倚重工具理性思维和科技从而遗忘了对自然状态的关怀和人类精神状态的关注。凯瑟以其具有乌托邦审美意义的生态小说创作,为我们现代人展示了如何复归于自然,重获精神的灵性。如果我们虚心观察,静静地聆听,就会发现“诗意栖居”的古老的叙述依然存在于我们的身体中、周遭的环境中。我们会体验到融入自然的诗性智慧,重新获得灵感和生命活力,从而完成自我实现。通过实践一种回归自然的素朴并充满审美精神的生活方式,凯瑟为我们现代人寻找到了一条充满希望的生活之路。

① 曾繁仁:《当前生态美学研究中的几个重要问题》,http://wwww.culstudies.com.

② 转引自程虹著:《寻归荒野》(增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222页。

③ Sergeant, Elizabeth Shepley. Willa Cather: A Memoir[M]. Athens: Ohio University Press, 1953:115.

④⑥⑦ 资中筠译:《啊,拓荒者!我的安东尼亚》,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5页,第101页,第176页,

⑤ Love,“Revaluing Nature: Toward An Ecological Criticism.”The Ecocritism Reader: 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 Eds.Cheryll Glotfelty and Harold Fromm[M]. Athens: University of Georgis Press, 1996:232.

⑧⑩ 朱炯强编选:《薇拉·凯瑟精选集》, 刘耳、叶平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9页。

参考文献:

[1] Schauffler, Marina. Turning to Earth: Stories of Ecological Conversion[M].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 2003.

[2] Sessions, George, ed. Deep Ecology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M]. Boston: Shambhala, 1995.

[3] Olson,“Wilderness:A Human Need”.Unmanaged Landscapes: Voices for Untamed Nature. Ed. Bill Willers[M]. Washington, D.C.: Island Press, 1999.

[4] Plumwood, Val. Environmental Culture: The Ecological Crisis of Reason[M]. London: Routledge, 2002.

[5] 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基金项目:本文系作者主持的2011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生态文明视阈中的薇拉·凯瑟小说研究”(项目编号:L11DWW006)的阶段性成果

作 者:谭晶华,文学博士,东北财经大学国际商务外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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